2 ☆、半入江湖
夜涼如水,山中靜谧。月色朦胧下,隐約可見一人匆匆拾級而上,長長的石階直達山頂。
石階的盡頭便是悲劍門,悲憫蒼生,劍指江湖。如今的悲劍門算是江湖統帥了,門中有三位當家,大當家司徒夜,二當家寧碧,三當家游莫。司徒夜不怎麽管事,門中事務都是交給了游莫處理。
而如今候在大門口的正是三當家游莫。游莫江湖人稱“墨衣郎”,他總是一身墨衣,若不是身後站着一個提燈的婢女,怕是要和夜色融為一體了。婢女垂首輕聲道:“三當家,時辰已過了。”
“再等等。”游莫雖然語氣中透着不耐,但還是駐足等待,婢女應了一聲,也沒敢再說話了。
終于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有人影從夜色中走出,上前向游莫俯首行禮:“二皇子。”
“這裏沒有二皇子。”游莫皺眉道,“連着傳書三封,究竟是什麽要緊事?”
站在游莫面前的是當今聖上的影衛之一,浮沉。他戴着半個銀色面具,身着白衣不染纖塵。
“是關于聖卷宮的事。”浮沉聲音低沉,頓了頓道:“段憑風回到聖卷宮,白骨令又重現江湖了。”
游莫記起在破廟前看到的少女,似是專程為找段憑風而到那裏,她手中的劍游莫還有些印象,是望塵島駱坤的枯海劍。看來,段憑風自由了。
“是嗎?他擔心了?”游莫神色複雜,“聖卷宮群龍無首六年,段憑風回去還要忙自家事,沒有那麽快和他作對。”
“江湖和朝堂孰輕孰重還望您三思,聖上不是不知你和那段憑風是摯友。只是,他曾禍亂朝堂,險些颠覆我王朝百年基業。您,也是見識過的。”
說起此事,兩人忽然一陣緘默。段憑風善于謀劃,險些讓楚國後裔登上皇位,若不是駱坤相助,後果不堪設想,但也因為是駱坤,聖上才網開一面,答應了他不殺段憑風,而今……
游莫逃離皇宮,寄身江湖,為的就是自在,而今還是竟然還是逃不過皇宮的羁絆。
見游莫舉棋不定,一臉猶豫不決,浮沉道:“聖上說,淑妃誕下的龍子快滿月了,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聽到“淑妃”二字,游莫一怔,目光中帶着狠戾,“你是想用這個逼我?”
“不敢。”浮沉恭恭敬敬道,“段憑風重出江湖必然掀起波瀾,聖卷宮不可小觑,還望您可以為了聖上斷了這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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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莫與段憑風交好,段憑風很是信任他,失去自由的六年裏他們依舊有所往來。在他還是皇子之時就愛游歷江湖,兩人一見如故。十年相交,他從不提身世,段憑風也不問,似是知道又似是不知道。如此知己,游莫又怎麽能下手,但這件事他若不答應,只怕段憑風還是會面臨不小的麻煩,況且,淑妃的性命還在那人的手裏。
當今聖上看重的就是如今悲劍門的地位,游莫不過是淪為他放在江湖的一顆棋子。
“你回去告訴他,這是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今後朝堂如何都與我沒幹系!”游莫撂下這句話就轉身離去。
“屬下必然把話帶到。”浮沉躬身行禮,目送游莫,半張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寒冷的光。
從青河鎮出來後默霜就處于落魄狀态,江湖路果然不好走,對于她來說沒錢沒關系根本就很難生存。她開始懷念小島上的日子,有師父天天講道理,有瓊姨天天做好吃的。現在師傅不在,自己又出來走江湖,不知道瓊姨過得怎麽樣。
那日段憑風對師父言語不敬,她忍不住拐着彎罵了他。都說段憑風是個狠角色,默霜心裏七上八下,然而段憑風沒有太過追究,和那個老人家一起走了。默霜這才知道,那個老者叫陸烈,是段憑風的護法,忠心耿耿,一直在身旁。
江湖路坎坷,她曾想過不如早些回島或是在青河鎮安穩度日。然而她手裏拿的是枯海劍,她的師父是駱坤,她要在江湖立足,她要揚名立萬,讓所有人見識見識枯海劍,也要讓世人記起那個快被遺忘的駱坤。
可再有雄心壯志,現實也無法改變。她身上的錢撐不了幾天,她要學會去養活自己。
天渡王朝創立百年來有一個地方從未變過,那就是帝都的乞丐巷,被世人認為是繁華背後的破敗。
臭氣熏天的巷子裏窩滿了乞丐,看見默霜走來他們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跪在默霜面前乞讨,默霜向巷子深處望了望,有一個乞丐沒有想他們一樣湧上來,而是窩在牆角打着盹,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默霜将身上剩下不多的錢全扔進破碗裏,在乞丐們的千恩萬謝中走到牆角,在那個打盹的乞丐前頓住步子。
那個乞丐懶懶的打個哈欠,眼睛眯開一條縫,淡漠道:“你擋住太陽了。”
“我找你有事。”
“姑娘,我不認得你。”他閉着眼睛,依舊愛理不理。
雖然已經多年不見,雖然他的臉上有着可怖的刀疤,雖然他現在只是個邋遢的乞丐,但默霜依舊憑着印象一眼認出了他。
“師兄。”
那個乞丐睜開雙眼,依舊是懶懶的目光,“走開,別擋我的太陽。”
“唰。”一道銀色的光芒在乞丐面前劃過,寒氣瞬時逼近。他急忙出手,千鈞一發之際雙手合掌,攔住了劍的攻勢。
即使危險迫在眉睫,他自雲淡風輕。那個乞丐眉眼間依舊透出慵懶的感覺,“姑娘,手下留情。”
枯海劍劍身晶銀奪目,不可逼視。劍是至陰之劍,雖為利器,卻不染半分血腥之氣。劍鞘古樸,上頭刻着繁複的花紋。劍柄之上鑲有一顆明珠,曾有傳言,那是消失了百年的沉雲珠,有起死回生之效。
“沈、憶、師、兄,你還要叫我走開嗎?”
枯海一出,整個巷子都被驚到了。巷子內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默霜。
“老……老大,你得罪了什麽人啊。”
“沒你們事,都滾遠點。”一聲呵斥非常有效,乞丐們紛紛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姑娘,我們可以好好說了。”
默霜抽回劍,言簡意赅:“我沒錢了。”
誰能想到會有人找乞丐談錢,默霜算是第一人了。沈憶将破碗送到默霜面前,“裏面還有三文錢,全給你了,你可以走了”
默霜瞧也沒瞧那個破碗,只是沉默地望着沈憶。沈憶被看得心虛,終于無奈道:“老子都被逐出師門四年了,還要管你這個破丫頭。”
聽到他終于肯承認自己的身份了,默霜喜笑顏開地蹲下身子,用帕子擦着沈憶的臉,像是讨好一般,“我就知道師兄不會不管我的。”
沈憶有些不習慣地想躲開,但看見默霜一臉高興的樣子強忍着沒有動,他抓住默霜的手道:“別擦了,你覺得髒的話我過會兒去洗把臉就是了。”
“我怎麽會嫌師兄你髒呢?”默霜收起帕子,“我只是想看看你和四年前的變化。”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還有,你怎麽出島了?”
“去年師父身體越發不好,心裏始終還是關心你,就托人查你的消息,知道了你到帝都後沒有如願以償,流落在了乞丐巷……”
“難為他還記得我。”
“師父兩個月前過世了。”
“是嗎。”沈憶苦笑了一聲,“師父他總是想着有一天可以脫離此生苦海,現在算是得償所願了。”
帝都的熱鬧與繁華默霜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從前只是聽師父說起過。沈憶說要帶默霜好好看看帝都的時候默霜興奮地像個孩子,可最後才知道沈憶說的看看真的就只是看看。
兩個人此刻坐在神女塔的塔頂吹風。神女塔是帝都最高的建築,在塔頂向下俯瞰,全城景色一覽無遺。
見默霜一直不說話,沈憶道:“怎麽,不高興了?“
“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到處玩。”
默霜看似溫婉出塵,其實內心不如外表文靜,倒是頗有自己的小心思。還記得在島上的時候她經常被說調皮,只是許久不見,沉靜了許多。
“你師兄我是乞丐,有誰會和乞丐去逛街?”
“師兄,你當初不是說要去投靠李大人的嗎?為何會這樣?”
“往事不想多提了,不過就是人心詭谲。”
默霜低頭看着手裏的劍,“師兄,我要怎麽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立足江湖?”
“這是你的心願還是師父的意思?”
“師父說我不适合江湖,我卻不信,我要揚名江湖。”
“你不是貪圖虛名的人,你是怕世人忘記駱坤和他的枯海劍。”沈憶一針見血道破默霜的心思,“你為師父不值,你覺得他該名垂武林青史,而不是默默的在小島上等待人們遺忘。”
“師兄……”默霜嘆了口氣,“我是枯海劍的傳人,我有責任讓它受世人敬仰,劍該有劍的尊嚴。”
“你真是……唉。”沈憶敲了敲默霜的腦袋,“年紀不大,思想古板。不過,你要是真這麽想出名,我倒是有辦法,也可以解決你缺錢的麻煩,一舉兩得。”
“什麽辦法?”
“我們乞丐巷表面都是乞丐,實則做的都是‘中間人’,我們……”默霜只是認真聽着,沒有注意到沈憶的神情,他的嘴角勾起莫測的笑意,冰冷的眸中似有寒光。
她是個很好的苗子,可以培養成工具的苗子。
默霜,是你選擇了踏入江湖,是你選擇了信任我,而我會教會你不擇手段,教會你不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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