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如履薄冰(下)

“左護法。”默霜走出大門時,兩旁的守衛躬身行禮。

這是進入聖卷宮以來第一次出門,不知為何,默霜的心裏有一種自由的快感。

大門口有一塊石碑,上面刻着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聖通八荒,卷載九州”。這塊碑有些年頭了,但字依舊沒有模糊不清或是脫落,這全賴于宮裏弟子對這塊石碑的修繕。說起來,這塊石碑在衆人心中地位還是很高的。

流畫就站在石碑旁,她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回首看向默霜,目光落在劍上,“離別劍?”

默霜點點頭,流畫那雙美目流露出些許感嘆,嘴角輕揚,似是話裏有話,“看來宮主很關心你。”

“他只是怕我任務失敗給他丢臉吧。”默霜自嘲一笑,流畫揚眉道:“聽說,你要來我飛隐殿。”

“是。”

“為何不留在朝聖殿?”

默霜支支吾吾說不上話。

段憑風和陸烈的疏遠讓默霜知道自己很難在朝聖宮呆下去,而且在懷疑段憑風重啓白骨令後,默霜覺得自己對他有了反感,不留也罷。

流畫也不再追問,“該出發了,走吧。”

待默霜轉身,流畫看向石碑上停着的鳥,目光如炬,薄唇輕啓,低低說了句什麽。流畫沒想到默霜耳力極佳,回頭問道:“你說什麽?”

流畫連忙把視線從鳥兒身上轉開,“沒說什麽。”

幸虧默霜沒有再追問什麽,流畫也是松了口氣。

鳥兒撲騰着翅膀飛走了,流畫和默霜齊齊縱身一躍。耳旁有風呼嘯而過,兩人沿着峭壁一路而下。

山下已有下屬備好快馬,流畫為默霜算過時間,天黑前就能趕到梁常棟落腳的福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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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霜一走,朝聖殿更空曠了。

雖然言談不多,但默霜總會不經意的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讓段憑風覺得莫名的踏實。六年凄苦,早已習慣獨自一人,而默霜卻會時不時來問候自己,平淡中添了幾分溫情。

段憑風站在窗前看着默霜的屋子,身後的陸烈道:“宮主,郭良求見。”

“讓他進來。”

郭良羽扇輕搖,緩步而入,意味深長道:“果然冷清。”

段憑風轉身面向郭良,“何事?”

“聽說,你把左護法安排去了飛隐殿?”郭良說得有腔有調的,段憑風聽着皺了皺眉。

“是她自己要求的。”段憑風淡漠答道。

“她的身份別人不知,你我卻心知肚明。”

段憑風一怔,知道郭良不會無事找他,當下沒心思拐彎抹角,“你想說什麽?”

“我知道你在召集六年前幸存的死士。”

郭良的話一出口,段憑風就無奈地嘆口氣,“果然瞞不過你。”

“你怕連累我們四人,所以不說。”郭良了然,微微一笑,“既然決定了要複仇,那駱坤的徒弟你打算怎麽辦?”

秦默霜,那個枯海劍繼承人,要拿她怎麽辦。

“當初是不忍看她流落風塵才收留的她,現在看來,事情不那麽簡單。”段憑風幽幽道:“我和她會是敵人。”

“不錯,就像你和駱坤一樣。”郭良不再搖扇,正色道:“宮主,恕我直言,現行之事不過都是逆天命而為。太平天下,盛世繁華,何苦為了前朝恩怨讓王朝陷入危難。”

“我知道你想說的。”段憑風壓低着聲音,好似心口也壓着一塊重石,“這是愚忠。”

郭良搖搖頭,拗不過段憑風,“我就知道勸不了你,可是你一人孤軍奮戰總是不好,我雖然幫不了你太多,可是消息靈光。”

“郭良,你自願來蹚渾水,于你無益。”

“有無益處我自己知道。”郭良淡笑着,一臉無所謂。

福雲客棧已經被梁常棟包下了,他一直躲在客棧裏不出來,也不只是為何。客棧老板看他出手闊綽才任由他住着。

兩人趕到時已是夜幕時分,客棧大門緊閉,看得出是有所戒備。

流畫利落地下馬,手握在腰間短刀上環顧四周片刻,回首對默霜道:“你進去吧。”

默霜忽然皺了皺眉頭,望向客棧前的樹,“那你晚上在哪裏過夜?和我一起進去吧。”

“此次任務本就該你獨自前來,護衛梁常棟就該你一人,我不能壞規矩。”流畫瞥了一眼那棵樹,“你不必擔心我,我在暗中。”

“好。”默霜點點頭,提劍下馬,走到客棧門前,回頭一看,流畫已經沒了蹤影。

報上來路後默霜順利進入客棧,被人領着去了樓上。老板和小二倚在樓下的櫃臺處聊天吃茶,一副閑人模樣。

“哎呦,姑奶奶你可算來了。”

梁常棟打開房門,看着默霜道:“你再不來我就被困死在這裏了。”

默霜擡腳正要進去,梁常棟忽然高喊了一聲:“慢!”

聲音洪亮如鐘,默霜急忙收回腳,警惕道:“你這屋子有古怪?”

“姑娘怎麽知道?”梁常棟剛剛年過半百卻是一頭花白的頭發,他雙目炯炯有神。“莫非姑娘也懂機關?”

“我不懂。”默霜擺擺手,“只是剛才進來時發現外面有人盯着你,我還在想他們為何不進來,原來是畏懼你的機關。”

“嘿嘿。”梁常棟笑了一下,按動牆上的機關後才讓默霜進門, “我住的地方必會布下機關,否則不安心。”

默霜疑惑道:“你是被誰盯上了,如此驚慌,我看你的手下功夫也不弱。”

“唉,是銀翼衛。”梁常棟懊惱道:“不知哪個該死的走漏了消息,說迷途花在我身上,害的我被追殺。”

“銀翼……”默霜沉吟片刻後道:“是皇帝身邊的那個暗衛隊?”

“可不是。”梁常棟氣呼呼地一掌拍在桌上,“先是那個戴面具的白衣統領來勸我交出迷途花,我不肯他們就來硬的。”

“你去北茫城所為何事?”

“我年紀大了,想去北茫城隐居,偏偏招來事端。”

“為什麽銀翼衛要你這花?”

“我哪裏曉得。”梁常棟哀嘆一聲,忽然看向默霜,“你武功怎樣,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這個……”默霜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實實道:“這是我的第一個任務。”

“什麽!”梁常棟瞪大了眼,“段憑風個沒良心的,我出那麽多錢他居然……”

“你別急。”默霜按住他,“我沒你想的那麽差。”

梁常棟情緒激動,一臉不信,“不行,我要修書段憑風,換個人來。”

話音剛落,房間的窗忽然打開,默霜急忙把梁常棟護到身後。

一襲白衣翩然躍入屋子,來人戴着半張銀色面具,嘴角勾勒着不屑的冷笑,額前碎發遮住了此刻的眼神。

“浮,浮沉。”梁常棟疙疙瘩瘩道,不由往默霜身後縮了縮。默霜眉頭微蹙,“你就是銀翼衛統領浮沉?”

來人但笑不語。

身後的梁常棟不知按了何處的機關,腳下的地面除了他和默霜站立的地方全都豎起了鐵刺。浮沉足尖輕點,竟然輕飄飄地停頓在裏鐵刺毫厘之處。

默霜回首道:“梁常棟,你這是自斷後路,你要怎麽逃出去。”

梁常棟一怔,嚷道:“雇你來做什麽的,上啊!”

默霜無奈,本是想自己上前纏住那人好讓梁常棟脫身,現在滿屋子機關,他怕是自己也走不出去了。

浮沉袖子一揮,飛羽镖“嗖嗖”而來,但奇怪的是飛羽镖繞過默霜直朝梁常棟而去。默霜探手向後,一把抓起梁常棟,用力一扔,将他扔出了屋子。

房門轟然倒塌,梁常棟其他的手下紛紛趕來,看見屋子裏的浮沉後大驚失色。

“哎呦,我的腰……”

“帶他走,留意門口樹上的人。”默霜沉聲吩咐,心下想那門口的人功夫不強,他們足以應付。

待梁常棟一行人逃離後,浮沉望着默霜,淡笑着,“拔劍。”

離別劍出鞘,默霜上前與浮沉交手探了探虛實,随即旋身,出的就是望塵劍法。望塵劍法劍式看上去簡單不花哨,招招中都蘊藏着萬千變化。

默霜看似直朝浮沉的面門而去,可當浮沉避讓的時候那劍式突然起了變化,眼前一道劍光閃過,恍神間竟好像出現了劍網将自己困住,封住退路。

此時的默霜和浮沉同時在鐵刺之上騰空,兩人誰先松氣誰就要落在鐵刺上。然而浮沉已被劍網困住,難以脫身。

默霜舉劍正要斬下,忽然又停手,想了想道:“你如果不再追殺梁常棟我就饒了你。”

浮沉忽然冷笑一聲,竟然直直用身體去破劍網。然而劍網一經觸及就如同冰封般凍結。浮沉一字一頓低喃道:“天、涯、霜、雪。”

浮沉見冰快将自己包圍,雙手齊齊打在劍氣織起的冰網之上,用內力去融化冰。

默霜眼神微動,要是枯海劍還在,憑借着枯海劍的至陰之質,劍網凝固的冰凍之術是不能被破解的。

見浮沉用內力去化冰,默霜放下劍淡淡道:“冰霜之寒會入體,你今後會飽受折磨,若是你答應放過梁常棟,我就放了你。”

浮沉內功深厚,冰在頃刻之間被內力溶解,他臉上的神色不辨喜怒:“你對待敵人就是如此心慈手軟的?”

“什麽?”

浮沉一掌打向默霜,接連發出四枚飛羽镖,默霜旋身避讓,一個不穩,眼見就要落在鐵刺之上。

浮沉眼疾手快,身形一動,攬住默霜的腰跳出窗外。

落地之時,默霜的劍架在浮沉的脖子上,“為何助我?”

“美女自然是要憐惜。”浮沉淡淡一笑松開手,想避開默霜視線,目光忽然一滞,臉色一變,“迷途花?”

默霜低頭看去,腰間不知為何多了一朵紫色的花,回想剛才梁常棟躲在自己身後,怕是他将花藏在自己身上了。

那朵傳說中四季不謝的奇花,梁常棟竟然就這麽放自己身上了?

默霜收起劍:“我看你不像是壞人,今天就不和你打了。”

“交出迷途花。”浮沉道,“此花會給你帶來麻煩,把它給我。”

默霜卻退了幾步,“現在花在我手裏,你們沖我來便是,不要再去找梁常棟了。”說着她擰身一躍,頓時消失無蹤。

浮沉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劍網所傷的手,手漸漸握成拳,“師父,你對我原來有所保留。”

離開是非之地後默霜一路尾随着腳印而去,卻看見梁常棟一行人正和兩個黑衣人糾纏不休。

白光稍縱即逝,兩個黑衣人捂着流血的右手,看向默霜的眼神有些許的驚訝。此人出劍太快了。

“滾。”默霜用劍點着兩個黑衣人,“再不滾我就殺了你們。”

“殺了他們啊!”梁常棟又嚷道,一臉怒氣,“你,蠢死了,為什麽不殺他們!”

默霜看向梁常棟,“你把迷途花放我身上,恐怕我現在成了追殺對象了。”

梁常棟理直氣壯道:“我這是急中生智,這花送你了,後會無期。”

“喂——”默霜還沒多說幾句,梁常棟就落荒而逃,她有些奇怪,不是要來護送他去北茫城的嗎?

轉念一想,現在目标變成了自己,梁常棟不用擔心了吧。

剛松下警惕,又是一幫黑衣人出現,領頭的人地惡狠狠道:“受死吧!”

“這麽快就有追兵?”默霜将迷途花收好,嚴正以待,流畫突然不知從哪裏沖出來,攻向那個黑衣領頭。踢腿折手,流畫動作幹淨利落,只聽“咔嚓”的聲音,那人像是被折斷了手。

制服他後,身後的一衆人頓時都不敢輕舉妄動。流畫眼神挑釁,淡漠道:“一群雜碎。”

拉下那人的面罩,流畫沒有太多驚訝,微微冷笑了一下,佯裝錯愕道:“南戈?”

默霜看去,果真是南戈,随時夜色,但那張臉還是被月光照了清楚不由問道:“你怎麽?”

南戈抿着嘴不說話,流畫冷笑道:“要我廢了你的手嗎?”

身後南戈的下屬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叩首道:“流畫殿主饒過南戈吧,這是宮主的命令,我們豈敢不從啊!”

“段憑風?”默霜一驚,“怎麽回事,說清楚。”

“是宮主要我們在此次任務中截殺秦默霜。”那開口的人說完怯怯看了一眼流畫,流畫笑了笑。

默霜皺眉,“他為何要殺我?”

“不清楚。”

“不清楚?”流畫手上的勁道加了幾分,看向南戈,“你清楚嗎?”

南戈臉色蒼白,像是終于忍受不了痛楚,道:“是因為,宮主說,要殺了駱坤的弟子報複駱坤。”

“原來你是駱坤的弟子。”流畫的語氣帶着不可置信,面容卻是平靜如水。

默霜以為,如果他要殺自己,那也會是因為自己算計他,可沒想到,他竟然這麽恨師父,連帶着她一起恨。

“求姑娘不要告訴宮主,不然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啊!”黑衣人齊齊跪在地上哀求。

“我不會說什麽,今日的就當沒聽到,你們不必擔心。”默霜面無表情,想來她和段憑風本來就沒有情分,又注定為敵,沒什麽好多問的,心知肚明即可。

默霜看了眼手裏的離別劍,轉身走了。待默霜走遠,流畫松開了南戈的手,南戈直起身子道:“流畫殿主。”

“你做的很好,呆在炎光手下是屈才了。”

“炎光殿主這幾年貪圖美色,無心殿內事務,我南戈才是盡心盡力為聖卷宮效力的。”

“我知道。”流畫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今天有些人聽到不該聽的,你知道怎麽辦吧。”

南戈怔了怔,猶豫片刻後道:“是。”

“很好,那交給你了。”流畫掃了眼南戈,轉身去追默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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