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合歡香(下)

早晨微白的光芒照在眼睛上,帶着一點暖暖的溫度。默霜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打量了一圈屋子。她回憶起之前的合歡香之毒,勉力支撐起身子,看向背對着自己的段憑風。

他還是昨夜那身衣服,顯然一夜未睡地照顧着自己。默霜有些出神,自從離開望塵島後,自己很久沒感受到這種被人照顧的感覺了。

中了合歡香後,她在水池中生不如死,是段憑風跳下水抱着她上岸。那樣的場景默霜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心悸。

段憑風像是感應到什麽,轉過身見默霜醒了,先是舒了一口氣,随即立刻面帶寒霜,“你到底中了什麽毒?”段憑風神色沉重,好像是有什麽大事一般。“

毒?”默霜努力回想了片刻,道,“我中了合歡香的毒啊。”

“我有合歡香的解藥,只是你中的并不單單是合歡香。”

“什麽意思?”

段憑風起身走到床邊,抓住默霜的手擡起,那手臂上隐約可見黑氣流轉,甚為可怖。默霜突然想起師父以前教她的東西,喃喃道:“是銷魂散。”

“不錯,你活不過三日了。”段憑風放開她的手,“合歡香裏摻雜了消魂散,我無能為力。”

銷魂散是陰毒之極的毒,中毒者會全身腐爛至死,死前就會白骨顯露,人不人鬼不鬼。銷魂散是沒有解藥的,也就是說三日後默霜必死無疑,這本該是一件大事,默霜的神情卻極為坦然,她垂下頭淡淡道:“走江湖前瓊姨就告訴過我,生死有命,現在我也怨不得什麽,就請你還我自由吧。”

段憑風沒料到她鎮定得沒有一絲波瀾,“我不會放你走。”

“你想看見我變成白骨麽?”默霜感到體內有些微的疼痛,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她見段憑風沒有注意,連忙按住手道:“請你讓我離開。”

“你其實還有希望。”段憑風心裏為難掙紮了一會兒,下了決心道:“我帶你去怪人莊。”

“那只是傳說中的地方。”默霜皺眉。

“不,它的的确确存在……我就是那裏出來的。”

若是問這世上哪裏有解銷魂散的辦法,也只有怪人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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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憑風鮮少提及自己的過去,對于一切都選擇緘默,現在為了默霜的生死他打算回到那個地方去。此時此刻,他的心裏到底裝了什麽,默霜一時也看不透。

看見默霜望着自己的神情有些奇怪,段憑風別過頭,“我只是怕你死了沒有人陪我。”

“我又沒說什麽。”默霜撇撇嘴,“對了,昊池怎麽樣,素芳該高興吧。”

說道昊池,段憑風心裏也是一陣郁悶,昊池回來後沒有講過只言片語,只是一個人在角落裏發呆。這趟牢獄之苦讓他痛失雙臂,他等同廢人。

“他沒了雙臂。”段憑風惋惜地搖搖頭,“素芳陪着他。”

默霜猛然想起那個浮沉,那個銀翼衛的統領當真這麽狠毒?可為什麽在面對他的時候默霜總覺得他沒有那麽決絕呢?

“至少還有素芳陪着,這點永遠不會變。”默霜嘆了口氣,擡起手臂望着流竄的黑氣。

段憑風望向默霜清爽不施脂粉的面容,“我段憑風會陪你到死,這一點也不會變。”

突如其來的話讓默霜怔住,她疙疙瘩瘩道:“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會變。”段憑風也沒想到自己潛意識裏不受控制地就脫口而出了,只能順勢說下去,“秦默霜,我會讓你一直陪着我。”

默霜心慌,面上泛起紅暈,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那你的計劃呢?”

段憑風皺了皺眉,“不差這兩天,我帶你去怪人莊,一定有救你的辦法。”

“來得及嗎?”

“我都不介意,你廢話怎麽那麽多。”

知道段憑風要為了默霜丢下迫在眉睫的大事後,死士極力阻撓。盡管手下的死士堅決反對,段憑風都不動搖,對他來說,救默霜是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主子,你看看昊池的樣子,怎能讓他白白受苦!我們應當等待時機刺殺那狗皇帝,現在這節骨眼不要節外生枝啊。”

“不錯,況且秦默霜本來就來歷不明,身份可疑,怎能為了她去浪費時間?主子,怪人莊的老頭子都讨厭你,又怎會幫你。”

默霜穿着黑色披風,身子被遮得嚴嚴實實,她的身體現在不能在陽光下暴曬,不然會加快死亡。立在段憑風的身後,默霜看不見他的神情,但默霜可以感受到,他心情很沉重。雖然段憑風口口聲聲說要救她,可到底還是要顧慮自己的大事。

段憑風拉起默霜的手,語氣不容置疑,“我會趕回來,不會耽誤正事。”

“主子!”

帶來的二十名死士齊齊跪下,一屋子的死寂讓段憑風再也邁不開步子。六年前的失敗沒有讓這些人失去對他的信任,現在真的要為了救一個女子而冒險嗎?

“我會趕回來。”良久,段憑風說了這五個字,拉上默霜匆匆走出去,跪了一地的死士皆是錯愕。

默霜可以感受到段憑風手裏的勁道加深,她的心裏不無愧疚,“段憑風,我不用你幫忙,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怪人莊裏的老頭都是怪人,你應付不來的。”段憑風皺着眉頭,“他們定會為難你。”

不等默霜再說什麽,段憑風将她拉着上馬。默霜坐在段憑風前面,段憑風用臂膀環住她手執缰繩,“我說過我會救你。”

心裏的溫暖滿滿,原以為這個男子寡淡無情,不曾想對自己卻這般盡力。默霜雖然身處險境,卻還是不自覺地微微笑了。

段憑風替默霜将披風拉拉好,關照道:“你現在替內毒氣亂竄,應該很痛,暫且忍忍。”

“恩。”

一夾馬肚,段憑風帶着默霜絕塵而去,宅子裏的死士竟然沒有人追出來,因為他們知道,段憑風決定的事無人能改。他們從沒有看見過段憑風如此溫柔而決絕的神情。

宅子不遠處的拐角口,銀翼衛的下屬默默地離開,他的嘴角帶着嘲諷的笑。

浮沉在房間裏已經坐了一天了,沒有人敢去打擾他。很多人都說浮沉的心思莫測,你猜也猜不到,事實确實如此。

昨□□得默霜中了合歡香和銷魂散的毒,為的是逼迫段憑風會怪人莊,只是這樣的舉動是賭上了默霜的性命。浮沉很清楚的知道,他在把默霜往段憑風身邊送,可為了除去段憑風,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怪人莊,将會是段憑風的英雄冢。

傳說中的怪人莊在距離帝都不遠的荒郊,那裏外表破敗,看上去像是無人居住的宅子,可事實上那外表奇怪的莊子裏住的都是隐世的高人,他們曾經輝煌過,但終有老去的一天,相約住在怪人莊了此餘生。

三日前,浮沉已經帶人鏟平了怪人莊,那裏已經是一片空虛,只要段憑風入了怪人莊,那便是天羅地網等待着他。

鏟平怪人莊比浮沉想象的容易了許多,裏面是有很多隐退高人,但畢竟老了,根本經不住銀翼衛的攻勢,很快便都敗下陣來。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布局都只是為了除掉段憑風。浮沉想來,事情發展到現在算是快結束了吧。

“默霜。”浮沉出神地喚了一句,撫上自己銀色的面具,“若是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會不會恨我?”

馬不停蹄地趕到怪人莊時天色一晚,默霜拉開披風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已經開始潰爛。段憑風回首看見默霜有些呆滞的神情,将披風蓋好,語氣輕柔,“你放心,很快就會好的。”

默霜倒不是特別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是擔心會因為自己耽誤了段憑風:“你把我送進去後就盡快趕回宅子吧。”

“不用你擔心。”段憑風攬住他的肩膀一同走向那陰森可怖的破爛莊子。每走一步,往事就浮現在段憑風的腦海。七歲入怪人莊學藝,十五歲被亂棍差點打死,雖然過去那麽多年,但每每想起,總覺得不堪回首。

記得那些人告訴他,不要回來。現在為了秦默霜他只能再回到這裏。這裏的人對段憑風沒有情意,段憑風亦是沒有。

只是走了幾步,段憑風就停下步子,“奇怪。”

“怎麽了?”

“安靜的很,以往在夜裏都會有奇怪的鬼嚎聲,所以才不敢有人靠近。”

夜裏只有風聲在耳畔,沒有往常的詭異。雖然段憑風心中有疑慮,但身邊的人等待不起,于是還是往前走。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怪人莊的門突然大開,而往日這門卻是死叫都不開的。默霜也覺得有些奇怪,搖搖頭道:“我覺得不太對。”

“怪人莊遇害了。”段憑風還沒有進門就發現了這一點,“這裏沒有一點我熟悉的聲音,而且……”段憑風放開默霜獨自上前摸了摸大門,那上面竟然有光深深的刀痕,透過月光還可以看到裏面有血跡。

“你是說,那些人都死了。”

“可能是的。”段憑風顯得很平靜,“不管了,我記得裏面有丹室,有個怪老頭喜好研究各種沒有解藥的毒,聽說練成了百鬼丸,我去看看。”

“哎——”

段憑風說着就往裏面沖,只是囑咐默霜道:“這裏有機關,你就站在院子裏等我,不要亂走。”

默霜點點頭,看着段憑風消失在夜色裏,拉緊了披風緩步走入莊子,立定在院子裏。這裏的氣氛說不出的奇怪,為了不惹來麻煩,默霜壓制住好奇心,不亂走動。

若是這次僥幸不死,默霜決定了要和師兄說清楚,她欠了段憑風,她不會再繼續那樁生意。這次來帝都,自己沒能抽身去看看師兄,心裏也有些愧疚。

等了許久,段憑風也沒有回來,默霜張望着想去去找他之時,有一個道白影落在眼前,擋住了去路,“我們又見面了。”

低沉有輕柔的聲音如鬼魅,默霜猛地一震,急忙閃開身子,可運功的剎那,手臂疼痛萬風。浮沉的白衣銀面在黑夜中格外醒目,他看着默霜痛苦的樣子,眼底裏有那麽一絲不忍。

“浮沉。”段憑風随後突然出現,他的手裏沒有什麽丹藥,看來是一無所獲。

原本是指望這裏的怪老頭可以醫治默霜,可這裏顯然已經被屠殺過。浮沉含笑望向段憑風,手一擡,大門緊緊阖上,四面八方湧出銀翼衛的人,将段憑風團團圍住。

“縱使你有天大的本事,這裏的天羅地網你是逃不出去的。等解決了你,那些餘孽沒有了頭領,我自會清掃幹淨。”

浮沉悠然地說着話,不慌不忙,看段憑風手中已有劍氣流轉,藍色的光芒寒透這漫漫長夜。默霜想沖進包圍,可是被浮沉拽住。浮沉忽然用另外的聲音道:“你做的很好,等解決了段憑風我會救你的。”

這聲音!默霜看向浮沉,他将面具摘下片刻後又戴上。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可默霜看清楚了,那是她一直信任的師兄,沈憶!

“你,你是浮沉?”默霜語無倫次,“為什麽?”

被人群包圍的段憑風手裏的藍光頓時熄滅,他雙手握拳,怒喝道:“秦默霜!”

“我……”默霜不知道怎麽解釋,不知從何解釋。她是師兄派去的卧底,她是為了名利接下的生意,她現在是間接害了段憑風。

浮沉滿意地笑着:“段憑風,感謝你對我師妹的照顧,默霜會把你的老巢告訴我,你們的夢,終于該醒了。”

浮沉亮出身份,是為了默霜。他知道默霜和段憑風暗生情愫,用這樣的辦法離間兩人再合适不過了。

“秦默霜。”段憑風忽然冷靜下來,眼中是無盡的悲涼與痛惜,“我早該想到的,我們終會為敵。”

“我,段憑風,我沒有想過會這樣……”一切太突然,加上默霜無法為自己的行為作解釋,她的手緩緩握成拳,手上身上的疼痛都及不上此刻心裏的無助。

“我以為就算有一天我們會是敵人也應該是兵戎相見,劍決生死,可沒想到是這種卑劣的手段。”

有口難辨,默霜心中湧上郁氣,加上毒氣蔓延,嘴角竟然滲出絲絲鮮血,浮沉淡然地替她擦去血跡,“我還可以告訴你,游莫的背叛是因為我的要挾,昊池的雙臂是我砍的,陸烈也是我殺的……”

看着段憑風和默霜相似的神情,浮沉接着道,“還有你的聖卷宮安插了我不少的人,它最後會淪為朝廷的工具。”

眼前是段憑風最脆弱的時候,浮沉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沖向段憑風,那身藍衣很快被人群淹沒,默霜被浮沉拉住,無法上前,只能看見刀劍向他砍去。

銷魂散的毒漸漸吞噬着默霜的意志,失去意識前她只看到有藍色的劍光沖破黑暗的天際,人群被沖散開來的一刻,看到的是段憑風浴血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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