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人之變

自從郭良繼任聖卷宮後,朝聖殿夜夜不熄燈。不知是為何,郭良學着段憑風的作法,将朝聖殿化為禁地,一般人無法來到此處。

段憑風被秦默霜活捉關押在悲劍門的消息已經沸沸揚揚傳了幾日,四殿殿主除了流畫都來找過郭良商量辦法救出段憑風。郭良顯然是不願意讓聖卷宮牽連進去,只是不在意道:“此事我有分寸,你們不必再說。”

段憑風二度被囚,聖卷宮中除了擔憂也有憤恨。對于秦默霜,宮中幾乎所有人都立下誓言,見到她必不會留情。

流畫也找郭良談過話,只是郭良上任後對流畫的态度變得有些疏遠了,不再如同往日那般親和。郭良手上戴着的紫玉扳指仿佛是一個枷鎖,困住了本該逍遙自在的他。

又是一夜不熄燈,郭良像是在等待什麽,直到有腳步聲靠近。

“你回來了。”郭良搖着扇子,看向推門而入的默霜,一切都如他想象的那般。

“我,是回來求一件東西。”

默霜還如當初離開的時候,素衣一劍,清新脫俗,只是滿面染上塵埃,似是有許多難言之苦。

“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想要什麽便說。”

“迷途花,當初梁常棟給我的,我放在朝聖殿了。”

“可以給你,只是為什麽要冒險回來取此物?你不知道現在宮中上下都視你如同仇人?”

默霜垂下眼看着手裏的離別劍,“我想救段憑風的人。”

“可你到底還是害了他。”

“我……”默霜憋在心中許久的話無人傾訴,此刻見到郭良,竟然一股腦全道了出來,“我接近段憑風是為了一樁生意,是有目的的,我一直在身邊觀察他。當我知道他的秘密時我也有想過去告訴我的雇主,算是了了這樁差事。可是……他留住了我,他為了我抛下他的死士,為了我去找解藥,因為我被活捉。這是我的錯,當我不想與他為敵時,卻……”

郭良聽着默霜的肺腑之言,不由長嘆道:“其實,你做的本也沒有錯,駱坤的弟子本就是為國做事,你對宮主做什麽都不算過分,因為他是前朝餘孽。”

“是嗎?”默霜忽然掩面,哽咽道:“為什麽我覺得我做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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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心中有了他。”郭良不忍看默霜落淚,轉過身去,“我用我的手段查過了,是銀翼衛活捉了段憑風,你也是被利用的,只是江湖上傳開了,都說你是俠女,段憑風這種魔頭就該就地正法。”

“這世道總是人雲亦雲。”默霜覺得自己有些失禮,連忙調整情緒,“我渴望有一天能功成名就,渴望着師父能因為我而在被人記起,可現在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會救他嗎?”

“我……我不知道。”默霜的聲音低如蚊吶。

夜晚的風透過窗戶吹在郭良的臉上,他微微眯起雙眼,思量了片刻,“迷途花在陸烈的屋子裏,你去拿吧。”

“多謝。”

“且慢。”郭良頓了頓,道,“宮主被囚禁在悲劍門的血池,那個地方你可知是用來做什麽的?”

血池?默霜只知道段憑風被關押在悲劍門的天牢裏接受酷刑,聽到郭良的話發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我從未聽說過血池,那是用來做什麽的?”

“重塑魔人。”

“什麽意思?”

“你可知道北茫城城主不是普通人,那裏遺留着神族的力量,城主意欲叛亂,能夠對抗北茫城叛亂的只有魔人。魔,早已絕于人世,但可以塑造,霍玄希望用宮主這個武學奇才再加上神物迷途花重塑魔人。”

默霜不得不佩服郭良的冷靜,他說這些事情的手沒有辦法情感的起伏,這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默霜不由又添了許多錯愕與擔憂,“你,确定嗎?這種事天機殿也可以查得到?”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情報,這些,都是流畫告訴我的。”

“流畫?”

“你不用再問,若是你對宮主有愧,就該想辦法救他。”

默霜的确有愧,但理智也告訴她,段憑風是師父極力壓制的餘黨,他被關押是一件正确的事。救他,有愧與師父和聖上;不救他,他會淪為魔人。

“救宮主的事我們都無能為力,只有你可以。”郭良緩緩道:“浮沉是這件事最直接的領導者,你要從他下手。”

眼前的事情慌亂無章,默霜的心也是七上八下。分別幾年,她已經無法明白自己的師兄了。

郭良不再留客,只是叫默霜好好想想,當默霜問起流畫的身份時,郭良顯然是沉默了一會兒,“她,她和你是一路人。”

默霜驚道:“你是說……”

“不錯,她是浮沉的人。”

“那麽……”默霜皺了皺眉,“她背叛了浮沉,把一切告訴了你,她會怎樣?”

郭良輕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淡然道:“我會保護她,你該想想宮主的事。”

這個世上活得累的不是只有段憑風這種末路英雄,所有在江湖中徘徊不得盡頭的人都是疲憊的。像郭良這種本該閑雲野鶴的自在人為了朋友之義,終究還是擔負起大任。

郭良是不懂武功的,他潇灑,他義氣,他敢于步入這個江湖。郭良的才智是他在這個江湖的庇護傘,聖卷宮需要的是郭良的才智,而不缺少功夫上的好手,段憑風深知這一點才放心把一切交托于郭良。

只是,段憑風也是明白的,郭良那樣的人,是毀在自己的手裏了。

為了昊池和素芳,也是為了段憑風,默霜往返奔波,不做過多滞留,披星戴月,只是三日時間便回到了浮沉的府邸。守衛卻告訴她浮沉不在。

不必別人多說,默霜也立刻想到了可能的地方。浮沉的多面身份已經攤開,默霜便去乞丐巷尋人。

以浮沉的身份,就算是為了有更廣闊的情報途徑,也大可不必自己親自流落街頭,扮演乞丐。可浮沉卻好像很享受在乞丐巷做乞丐的日子。

當默霜拖着疲憊的身子,帶着迷途花去找浮沉時,浮沉正在巷子的角落裏給一個小乞丐上藥,他的語氣帶着無奈與責備,“好好的打什麽架?那種富貴公子你又何必理睬,他們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小乞丐嘟着嘴,一臉委屈樣,“老大,是他和家丁先動手的。”

“有本事就打過人家。”浮沉一臉痞像,将塗完藥膏後狠狠一個頭皮拍上去,“我可告訴你,以後要打架就別輸,還要我給你擦屁股。”

“知道了,老大。”小乞丐一邊說着一邊瞅着默霜,“這個漂亮姐姐是來找老大的?”

浮沉擦了擦手,“你先一邊休息去。”

知道是在支走自己,小乞丐也乖乖聽話走開了。浮沉站起身面對默霜,開門見山,“迷途花帶來了?”

“恩。”默霜從懷中掏出迷途花,一甩手扔給浮沉,浮沉仔細看了兩眼這朵奇花,颔首道:“第一件事完成了,第二件呢?”

默霜反問,“素芳和昊池怎麽樣了?”

浮沉抱臂倚在牆上,搖頭啧啧嘆息,“看來你想保護那些餘孽,這不是駱坤的弟子,望塵島傳人該做的事。”

面對浮沉的咄咄逼人,默霜顯然沒有招架之力,對一個人來說,最可怕的事莫過于對手已經将你看透。

見默霜深思,不做應答,浮沉撓撓蓬亂的頭發,“我是在開往青河鎮的船上抓到他們的。”

浮沉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做統領時是統領的樣子,做乞丐時又是乞丐的樣子,仿佛還是那個油嘴滑舌、包容默霜的師兄沈憶。

默霜眼神閃爍,浮沉笑了笑,“素芳告訴我,湖底就是段憑風的老巢。”

“素芳?”默霜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你胡說!”

“為了心愛之人的安危,她自然都招了。忘了告訴你,段憑風的老巢……已經被我搗幹淨了。”

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這才短短幾日時間!浮沉的動作這麽快,這麽狠!默霜幾乎站不住,這是她的錯,她間接害死了多少人!他們雖然不該妄圖逆轉時代的潮流,但他們一心為主,他們勤勤懇懇,他們也是可憐人。

心中冷笑幾聲,默霜擡眼望向浮沉:“那你還逼我說什麽?”

浮沉失望地搖搖頭,“既然我們之間有約定,還是要你說出來的好。”

“師兄……”默霜褪去往日逃避的神色,眼神中透露出轉變,“雖然你欺騙我,但我不想瞞你,我會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救段憑風。”

字字堅定有力,卻像是在浮沉的心頭重擊,浮沉那種無謂的态度頓時煙消雲散,“秦默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默霜直視着浮沉,“再怎麽說,你們也不該用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摧殘他,我不允許。”

“很好。”只是片刻的慌張,浮沉克制迸發的憤怒,“秦默霜,你很好。你不顧昊池和素芳你死活了嗎!”

默霜面無表情,浮沉從沒有看到過她那種深刻的神情,“如果你要殺了他們,我就會殺這裏的乞丐,一個不留。”

從浮沉的言行中,默霜已然看出這些乞丐在浮沉心中還是很重要的。

這一刻的默霜宛如瞬間的重生,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明白了這個江湖的生存法則,不要對別人留情,因為這裏是江湖。

浮沉愣住,又哈哈笑了兩聲,“秦默霜,你是在想與我為敵了嗎?”

“我不會來陰的,我要讓段憑風活着,将他從惡名中拯救出來。”

“那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會怎麽做了。”浮沉明白,他現在不能再心平氣和地和默霜談下去了。移步離開和默霜擦肩而過時,默霜抓住他的手臂,冷聲,“枯海劍還給我。”

“我會命人帶給你。”浮沉甩開默霜的手,默霜眼神微動,脫口而出的“師兄”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無所畏懼的銀翼衛統領浮沉,夕陽下,他的背影第一次有了孤獨的感覺。轉身間,你我都是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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