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司徒夜

山中靜谧,默霜手拿着闊別許久的枯海劍,一步一階走上悲劍門。今日是悲劍門創立百年的日子,往來慶賀的武林中人也是不計其數,可來來往往的人皆是互相點頭微笑算是打了招呼,也不多說話。

傍晚時分的夕陽将餘溫散落在山間,默霜越靠近悲劍門越有種慌亂的感覺,到了門口,卻見到了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寧碧二門主。

寧碧也是一眼認出了默霜,她微微笑了笑,緩步走來。寧碧一身綠裙拂過青石板,腳步聲在安靜的山間一點也聽不出來。想來,這個寧碧被稱作醫仙,功夫也是不低的。默霜想起那日馬車裏見到寧碧紅繩奪命的招數,至今記憶猶新。

上前勉強擠出笑容,默霜喊了聲:“寧門主。”

“許久不見,看你笑得這麽難看,不高興嗎?”寧碧目光鎖定在往來的客人上,貌似不經意地和默霜聊天。

默霜搖搖頭,寧碧又道:“請你過來是門主的意思,秦默霜,恭喜你,我還沒見那個女子在江湖會有如此高的威望。”

“威望……”默霜苦笑着,“不過是一個人因為我落入不複之地。”

“那可是悲劍門也無可奈何的段憑風。”寧碧收回目光轉身道:“跟我來,門主等你很久了。”

聽到門主要見她,默霜有些驚訝。這個司徒夜已經不露面很久了,鮮少有人能見到他,一個不過問江湖事的門主要見她做什麽?

心中雖有疑惑,但默霜并未問出口,想來去見司徒夜不是件簡單的事,這裏來往的人多,也不方便問。

默霜學會了不問,寧碧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變了很多,看來江湖是個歷練人的地方。”

悲劍門和聖卷宮想比多了幾分清幽,少了恢弘的氣勢,俨然是亭臺水榭、奇花異草構成的世外桃源。寧碧和默霜穿過幾條走廊,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立定。

默霜打量四周,這司徒夜果真是個世外閑人,居住的地方遠離悲劍門幾處重要的議事之處。

“大哥,秦默霜來了。”

“進來。”裏面的聲音溫和淡然,默霜倒是沒想到,曾經稱霸江湖的男子傳出的聲音竟然如此有氣無力,明顯感覺不到內力。

“你進去吧。”寧碧為默霜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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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霜剛踏進房間,寧碧在外關上了門,房間本來就很暗,關上門後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默霜回頭看去,房間四周皆用黑色的帷幕遮住,房門上釘上了木板,不透一絲光亮。

“你來了。”司徒夜的聲音很輕,默霜走進裏屋,黑色的簾幕掩住了司徒夜,他道:“你進來。”

這個屋子連帶着司徒夜這個人都有着說不出的詭異,默霜猶豫了一下,想到現在的自己應該無所畏懼,伸手挑開了簾子。

簾幕後擺着一張躺椅和一張桌子,桌上燭光微弱,躺椅上面躺着一個白衣男子,他的兩鬓已經有些斑白,面容瘦削卻不見老态。

他算得上是骨瘦如柴了,單薄的身子撐不起白衣的風度,默霜訝異的蹲下身子,“司徒門主。”

司徒夜的身子不動,只是轉了轉眼珠子看向默霜,“你好像瘦了。”

“你認識我?”默霜問道。

司徒夜點了點頭,“你我本該是夫妻。”

“夫,夫妻!”默霜被吓得輕呼了一聲,但又覺得失禮,趕忙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并未見過門主。”

“是的,你沒有見過我。”司徒夜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我和駱坤相識,每每談及婚娶之事,我都無甚興趣。有一日,他帶了你的畫像給我看,托付我,若是有一日你離開望塵島就讓我照顧你。我沒多想,便答應了要娶你。只是……萬事萬物都有變化,我突然變成了這樣,不能迎娶你害了你。”

師父竟然私下裏給自己定了門親事,自己卻一無所知。再怎麽說,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師父算是自己的父親,他的話默霜從不違背。

默霜皺了皺眉,“司徒門主,我不知道這件事,不然早點來探望你。”

“無妨。”司徒夜淡笑了下。

他果然不負江湖傳聞,即便是這樣病着也還是不失俊朗,難以想象他健康的時候是怎樣的豐神俊朗。

“不知門主患的是什麽病,寧碧門主是醫仙也治不好?”

“銷魂散。”司徒夜道:“寧碧只能防止我的身體腐爛,而我卻不能再見陽光。

聽到銷魂散,默霜喜憂參半,和師兄翻臉沒多久,該怎麽開口問他要解藥。

“你是在想沈憶吧,沒用的。”司徒夜見默霜低頭沉思,打斷她道:“他不會救我的。”

司徒夜說的是沈憶而不是浮沉,看來司徒夜雖然病着,卻知道的不少。

“為何?”

“你可知道當初他為何會被逐出師門?”

“是因為師兄厭倦了望塵島的日子,意圖馳騁官場……”

“不是,他是因為你離開的。”司徒夜将目光從默霜身上收回,雙目直視着頭頂的牆,“是因為知道了你師父把你交托給了我和你師父鬧翻了,我這身病痛是拜他所賜。”

“是師兄害了你?”默霜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以前的師兄會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若不是熟人,我也不會大意中毒,他顯然是不想讓我娶你。”

一時間,默霜也不知怎麽為自己的師兄說話,他不該是這樣的人,究竟是這個世道改變了他還是他自己變了?

默霜在感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司徒夜又深深地望着她了。司徒夜并未提及自己對默霜的感情,他對默霜不僅僅只是朋友的托付,他早就在望塵島看到過無憂無慮的默霜,那時她還是天真爛漫,摔壞了瓊姨的東西在挨罵,一臉的昏昏欲睡,都沒有注意到來客。

看多了絕色女子,也有不少紅顏知己,但突然的心動還是第一次,所以在駱坤托付之時,司徒夜沒有拒絕。

這次再見到默霜,她的感覺好像是經歷了很多,沒有了以往單純的笑容,像是走了太多的路,一臉的疲憊之态。

“你在想什麽?”司徒夜難得可以和心上人說幾句話,心裏也是很愉悅,卻沒想默霜臉色平靜,幽幽道:“如果我可以為門主取得解藥,門主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司徒夜難得的笑容生生僵硬在那裏,他忘記了江湖路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他嘆了口氣,“你說來聽聽。”

“我想,帶走段憑風。我保證可以讓他不再出現在江湖。”

“你,莫不是喜歡上他了?”司徒夜忽然有些激動,擡手拉住默霜的手臂,“你可知道,他是朝廷要殺的人?”

“我知道,所以如果門主不能答應我也不會勉強。”默霜不忍心看到一個病人這麽痛苦的樣子,而這個病人還在為自己着想。

司徒夜見到默霜毅然決然的樣子,知道勸說也沒有用了,無奈地放開手,“我不能讓你帶走段憑風。”

微弱的燭光跳躍着,柔和的光線撒在默霜的臉上,忽明忽暗,她忽然道:“那麽,我想見他一面。”

司徒夜想了想,“可以,不過游莫是不會答應的,到了晚上我帶你去。”

“多謝。”

從進門到現在,這是默霜第一次笑,司徒夜不禁暗暗失望了一番,明媚的女子終究還是逃不過劫數。

悲劍門百年看似很長,但其實在這個世間也不過是轉瞬的事,所有流傳在江湖的故事不過是別人的轉述,事實卻不一定是傳說那般,有很多真想總會掩埋在時光的洪流中。默霜生擒段憑風的傳聞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自從段憑風被浮沉帶來了悲劍門的地牢,他對默霜的失望,對自己計劃的惋惜越來越淡,也許是地牢血池的作用,他開始逐漸對過去的事迷迷糊糊,快要失去神志。

“當你接受血池洗禮七七四十九日後,你将變得沒有意識。”游莫站在血池的外面,看着半死不活的段憑風,“段兄,你不要怨我。”

“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段憑風聲音冰冷帶着刺,游莫伸手扳動了旁邊石壁上的機關。本來半個身子淹沒在血池中的段憑風被鎖鏈吊了起來,懸在半空中。

“段憑風,在你還有意識時我希望你可以清醒地聽我說完,我從未忘卻你我之間的情意,只是我心愛之人和我的孩子都在那人的手裏。”

“不用說了,游莫,若是我絕不會這麽做,你根本不動情義二字。”

游莫被段憑風說得啞口無言,他默然将機關扳回去,段憑風又重新沒入血池裏。臨走前游莫深深看了眼與血池融為一體的段憑風,眼底是無奈和思索。

“秦默霜。”段憑風重新落入血池,只覺得自己僅有的理智難以支撐太久,他望着地牢的出口,眼前一片模糊,“我真想再見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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