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郭良之死(上)

是夜,悲劍門。

在四殿中,朝聖殿最為神秘,飛隐殿最為雅致,水鏡殿最為肅穆,而煉獄殿最為……恐怖。

不同于朝聖殿的人際冷清,煉獄殿內的人太多了,多的根本記不住誰是誰,而且清一色全是身着紅衣的侍女。

這不是恐怖的地方,恐怖的地方在于殿內的桌椅全是白骨所制,牆上挂着牛頭馬面這種奇怪的裝飾,還有那些柱子,上面貼滿符咒。

有人說炎光是個怪物。

流畫走進煉獄殿的時候炎光正在向一個弟子訓話,他端坐上方,手裏的血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着那名弟子前面的空地。弟子被吓得兩腿哆嗦,大氣也不敢出。

流畫止步,就站在殿門口看着炎光的舉止,沒有制止,也沒有說一句話。

炎光朝流畫看了一眼,收起手中的鞭子,那血色長鞭倏地一下被收回炎光寬廣的袖子中。炎光默默地揮了揮手,身旁的侍女會意,走到那名弟子面前道:“炎光殿主覺得你的膽識不夠,不能留在煉獄殿,下山吧。”

“殿主!”那名弟子連忙跪下磕頭,“我是費勁千辛萬苦才進了煉獄殿的,求求您,不要趕我走。”

炎光眯了眯眼,狀似不在意地玩弄着垂落的頭發,“我們聖卷宮和悲劍門開戰,你這種膽小之輩又怎麽能留下來做事,還是另謀生路,江湖不适合你。”

“殿主……”

那名弟子不過十四五歲,能夠在江湖人聞風喪膽的血鞭面前屹立不倒已然不錯了,現在也不過是吓得哆嗦。炎光未免有些苛刻。

流畫剛想出聲,那名弟子手裏不知從何時多了一柄短劍,拔地掠起,朝炎光刺去。炎光眼皮也沒有擡一下,袖子一揮,揚起的風将弟子卷了出去,狠狠摔在流畫的腳邊,口吐鮮血,不消片刻就死了過去。

那名紅衣侍女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上前來處理屍首,不忘對流畫行了個禮,“殿主等您許久了。”

流畫颔首,別過頭不再看那名慘死的弟子,緩緩走向炎光。

“世人都說我是個怪物,可是他們也不想想,在這個煉獄殿呆久了,誰不是怪物。”炎光忽然開口,表情帶着憤懑與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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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畫嘆了口氣,她知道炎光在說什麽。煉獄殿是選拔人才的地方,亦是個人間地獄,凡是不被殿主看中或是被逐出去的弟子有個翻身的機會,只要可以殺了殿主,那麽他就是煉獄殿新的殿主。

炎光當初就差點被逐出聖卷宮,他就是靠着殺了上一任煉獄殿殿主坐上了這個位子的。每日過得心力交瘁,不得安心。

“炎光,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麽苛刻。現在聖卷宮是用人之際,你煉獄殿供給的弟子太少,飛隐殿執行任務的人數跟不上。”

“沒聽過一個詞,叫寧缺毋濫麽。”炎光淡淡道,“我的血鞭還沒抽上去就吓成那樣,要是別人的刀劍砍了上去,他還不拔腿就跑?”

“你的血鞭和一般的刀劍又豈可混為一談。”流畫皺了皺眉,“我懶得和你辯駁,郭良讓我來傳個話,盡早把名單交給他。”

“他讓我挑三個這一屆最出色的弟子,可我只能挑出一個。”

“哦?我還以為你一個也挑不出來。”

“可笑的是,那是名女子,這麽多弟子裏,只有她在我的血鞭前神色不改,還倔強的很。”

流畫笑了笑,“倒是個不錯的人。”

“所以說,這樣的人才夠資格留在聖卷宮做事。那個秦默霜,涉世未深就進了聖卷宮,害了宮主還惹了麻煩。”

流畫聽到默霜的名字,不由恍惚了一下。

“流畫,郭良的風寒還沒有好嗎?”

流畫一直跟随在郭良的身邊,所以郭良的事情她最為清楚。“是,我覺得很奇怪,想着是不是有人在藥上做了手腳,可沒有。”

“那方子我看過,的的确确沒有問題。”炎光沉吟片刻,“我有一句話,你愛聽不聽。南戈不可信,你最好從他那裏查查。”

雖然知道炎光對南戈有偏見,但這些日子可以接近郭良的除了她就是天機殿的人了。南戈的确有存在問題的嫌疑。

流畫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還有兩個人你最好還是選出來,畢竟一個人很難做三個人的事情。”

“我知道。”炎光有些疲憊地揉揉眼角,“整個江湖都在看着我們和悲劍門的好戲,我們又怎麽能讓他們失望。”

南戈此刻正站在郭良的面前。

郭良低頭正琢磨着一些事,手裏的筆沒有停下來,桌子角上放着南戈端來的藥。南戈道:“宮主,這是今日的藥,請趁熱喝了吧。”

“恩。”郭良應了一聲,端起藥碗将碗裏的藥一飲而盡,然後對南戈道:“說了很多次,讓弟子來送即可,你不用親自跑來。”

南戈恭敬地微微俯首,“藥經他人的手我不放心。”

郭良低着的頭忽然擡起來,他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泉,清澈卻寒得冷冽,“經你的手我更不放心。”

這句話一說出來,房間裏是死一般的寂靜。良久,南戈讪笑道:“宮主不要開玩笑了。”

“你覺得我是開玩笑?”郭良的表情沒有嘲諷和生氣,相反是水一樣的溫柔,“南戈,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拆穿你麽?因為流畫,流畫她一直覺得你是她培養出來的棋子,誰知你是霍玄身邊一條忠心的狗。”

見南戈沒有答話,郭良徑自說了下去,“連銀翼衛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吧,所以流畫她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宮主……”南戈擡目的時候已經帶着殺氣,“您不覺得,在身邊沒有人的手揭穿我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嗎?”

“的确,我不會武功,你殺我也是片刻的功夫。”郭良從座椅上站起身子,踱步到窗前看着漆黑的遠方,“可是,如果你殺了我,那在我身上下的毒不就白費了,毒帝宋戈。”

南戈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冷笑:“不愧是郭良。

“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我身上種下死不離的毒,不是毒帝宋戈還是誰。”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救你自己。這種毒是□□,你現在最多還能活幾三個月。”

郭良背對着南戈,所以南戈看不到他臉上有些落寞的笑,“因為就算你不下毒,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知道霍玄想讓我死,讓你坐上聖卷宮的位子,這樣無論是悲劍門勝還是聖卷宮勝,對他都是好的。可是,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南戈不由嗤笑,“郭良,你覺得你有幾分能耐對抗聖上!”

透過窗口,郭良看見流畫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望向郭良微微一笑,朝着房間快步走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武功嗎?因為我根本練不了武功。早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是百毒的試驗品,一個失敗的試驗品。這些年,毒在慢慢腐蝕我的心脈,我早就快撐不住了。”

“百毒的試驗品。”南戈聽後,微微瞠目,“你?”

“是的,我和你一樣,都曾被霍玄選中訓練成毒人,只不過你是成功的試驗品,而我是失敗的,被趕出來後是段憑風救了我。”

郭良的嘴角緩緩滲出一絲血跡,他的臉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無力,“流畫就要來了,你走吧,看在我們曾都是可憐人的份上。”

身後的南戈沉默了一會兒,“你為何到現在才揭穿我,如果早點,你身上的毒不至于發的這麽快,你還可以活得久一點。”

“因為,我看流畫很看重你啊,她很想培養一個可以為我所用的人,我不想讓她失望。可惜……我現在撐不住了,再不讓你走,萬一哪天我突然死了,你坐上了聖卷宮宮主的位子,那就不好了。”郭良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隐隐約約的不好意思,好像是個孩子說出了心中的秘密。

“郭良。”南戈的言語中不再有嘲諷的語氣,而是帶了些許的敬佩與哀悼,“你死的那天,我定會來送你。”

“別催我死了……你走吧,流畫來了。”

郭良的話音剛落,南戈便消失在房間裏,無聲無息,流畫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正好看見一抹黑影轉瞬即逝。而站在窗邊的郭良,正扶着牆大口喘氣。

“郭良!”流畫大呼一聲,上前扶住他,可是郭良只是虛弱地朝她扯了扯嘴角,然後昏了過去。

這一夜,聖卷宮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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