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郭良之死(下)

郭良病倒了,這是意料之外的。

聖卷宮上下人心惶惶。明明宮主郭良只是得了風寒,為何現在變得這麽嚴重,卧床不起了?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這不免讓人擔憂。

而郭良的身邊此刻炎光正在把脈,臉上陰雲密布,“他的體內竟然有上百種毒氣流竄,為何我之前都沒有發覺過!”

“因為我服下了隐藏毒氣的歸隐丹。”昏迷了一天的郭良忽然睜開了眼睛,嗓音低沉而沙啞,眼裏流露出柔和的光,“炎光,不是你醫術不精,不要難過。”

“什麽鬼東西?歸隐丹?誰給你的?”炎光一臉的怒氣,本來妖豔的臉上蒙着淺灰色的殺氣。

“不是誰給我的,我本來就有的。”郭良咳嗽了兩聲,顯然沒有力氣再解釋這些問題了。他的目光落在雙眼通紅的流畫身上,“流畫……”

“南戈跑了,昨天我看見他走的,是他害了你對不對?是我不好,我有意提拔他,我竟然沒看出他……”

“流畫。”郭良淡淡打斷她,“我現在沒力氣說太多話,所以接下來的話你要聽清楚。”郭良稍稍停頓了片刻,顯然是有些累了,“我早知自己活不長,所以這怪不得誰。聖卷宮這一戰必須要贏,我已經有底,我死後,由默霜頂替我的位子。”

“你不會死的……不會!”流畫再次哭出聲音,她掩着嘴,大顆的淚珠滾落在臉頰。

“秦默霜?你是瘋了嗎!”炎光也沒有風度地喝了一聲。

但很快兩人都沒有了聲音,因為郭良用目光淡淡阻住了他們還要說的話,借着用虛弱的聲音道:“我查過了,默霜在回來的路上,她是我唯一看好的人,只有她可以帶領聖卷宮脫難。”

郭良的手慢慢擡起來,擦了擦流畫臉上的淚,目光轉向炎光,“我快不行了,你用銀針封住我最後幾口氣,等默霜回來我還有話要和她說。”

炎光沉默片刻,上前将流畫拉開了點,出手極快,眨眼的功夫便封住了咽喉處的穴位。本來撫上流畫淚痕的手頹然無力地跌回床上。

“流畫……”炎光收回出針的手,面色難看,“南宮差人來問,郭良的後事是不是可以開始準備了。”

流畫擦幹了眼淚,“郭良病危的消息不能傳到悲劍門,後事當然不能開始準備,這件事就我們三個殿主知道便可以了,對外對弟子都說宮主卧床不起,不便見人就可。”

炎光點點頭,“那我去和南宮說一聲,你陪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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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畫應了一聲,低頭看着郭良昏睡的容顏,心宛若跌落懸崖般痛不欲生。

自從确認段憑風死後,默霜心中壓抑的魔性就再也克制不住,手裏的枯海劍好像随時都可以脫手,大開殺戒。

浮沉因為回到了銀翼衛,暫時不能離開帝都,默霜離開的時候他的樣子很不放心。

這一路默霜往聖卷宮而去,路上聽到了郭良卧病不起的消息,心中有些不安。她還記得自己走前去拿迷途花的時候,郭良還是好好的,為什麽現在已經病得那麽嚴重了?何況,炎光的醫術高明,沒道理會這樣。

在觐見過霍玄後,江湖上很快傳出了秦默霜和段憑風故事的另一個版本。

之前,萬卷先生的傳人段錦傳出消息,秦默霜□□段憑風後生擒段憑風,立下大功獲得名利。雖然除了段憑風是個好事,但秦默霜不擇手段,絕情下賤的流言蜚語不絕于耳。更有人将他們的故事編成風花雪月的江湖奇聞,将段憑風比作深情款款的一代魔頭,為了秦默霜甘願一死。而秦默霜則成了一個為了名利害了段憑風,最後在悲劍門前忏悔謝罪的奸詐女子。

望塵島駱坤的弟子不用手上的劍替天行道,反倒使用些為人不齒的手段,實在沒皮沒臉。

對于這些損害自己名譽的傳聞,默霜總歸是充耳不聞的。可現在,又有另一個版本流傳開來。說秦默霜為了鏟除魔頭孤身犯險潛入聖卷宮當卧底,被段憑風看上了,但默霜堅守正義,寧死不從,最後在怪人莊和段憑風以劍定生死。段憑風招招留情,最後甘願被擒,默霜感念他的情意,所以在悲劍門前跪求饒過段憑風,依次回報他的一番情意。

故事的開頭和結局差不多,可中間稍作修飾,便不一樣了。秦默霜變成有情有義的女子,段憑風也是一個為愛而死的魔頭,終究不愧是霍玄,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然使得江湖一夜之間改變了對默霜的看法。

江湖上都知道,自從在悲劍門外跪地求情後,秦默霜突然間就下落不明了。有人猜她随着段憑風一起去了,也有人猜測她正在密謀報複武林的計劃,還有人說悲劍門不理會秦默霜的求情,于是秦默霜心灰意冷,回望塵島歸隐了。

這些種種猜測落入默霜的耳中都只換來無謂一笑。

再次回到聖卷宮的時候,居然是炎光在門口等着她,讓默霜有些錯愕。

炎光看向默霜的神情更是錯愕。

才多久沒見,這個女子竟然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身上流動着修羅般的殺氣,手裏的枯海劍泛着紅光,帶着魔氣。而默霜原本安靜而靜默的眼眸此刻是冰冷而沒有溫度的。

“秦默霜,你居然真的回來了。”

默霜在短暫的錯愕後回以禮貌的笑,“是,我回來了。我聽說郭良病重,所以不放心,回來看看。”

“你消失了許久,不過應該知道宮主已死的消息吧。”炎光的語氣帶着一絲鄙夷和挑釁,因為他不能理解郭良為什麽會信任一個将聖卷宮害了的女子。

默霜的眼裏有翻騰的怒氣,可這些怒氣都化作唇邊一絲冷漠的笑,“我知道,可惜的是,你沒死。”

以前的默霜總是小心謹慎,更不會口出狂言,可現在在炎光面前竟然這般不掩飾自己心裏的厭惡,讓炎光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我要見郭良。”默霜說完這句話就自顧自向裏面走,絲毫不在意炎光或是其他人讓不讓她進來。

當默霜和炎光擦身而過的時候,炎光微怔,“我帶你去,郭良有話要和你說。”

默霜腳步不停,“好,那你就快點帶路,別磨蹭。”

在這個聖卷宮,甚至是這個江湖,都沒幾個人敢這樣對炎光說話,可默霜卻這麽說了。炎光雖然有怒氣,卻沒有發作。

向朝聖殿去的路上有不少弟子對默霜怒目而視,默霜視而不見,她手裏緊握着枯海劍,不及察覺地顫抖。

她在克制,殺了這些人,挖出他們眼珠子的沖動。

朝聖殿和她走的時候一樣,空蕩冷清。郭良的房間內只有流畫守在一旁。

流畫的雙眼腫着,聽到腳步聲回頭看默霜,明顯的愣了一下,但随即讓開了位子,小聲道:“你過來吧,郭良在等你。”

沒有寒暄客套的問候,只有無盡的悲涼化作一句,你過來吧。

默霜的心忽然像是被狠狠揪住一樣難受,他看到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的郭良,他的兩頰深深的陷了下去,瘦的失去了原本的豐神俊朗。

炎光上前拔去了銀針,郭良接上了一口氣,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默霜,你過來。”

默霜沉默地走上前去,知道此刻郭良已是油盡燈枯,于是俯下身子湊過去,力圖聽清他的話。流畫和炎光則退到了門口處,他們很明白,郭良要說的話是絕密。

“默霜……紫玉扳指交給你了,我把宮主的聖卷宮交給你,你要對得起他。”郭良褪下手指上的扳指塞在默霜手裏,停頓了一下大口喘了喘氣,“我的計劃交代給流畫過,你問她便可以了……我希望,你可以看在流畫之前挺照顧你的份上好好保護她。”

“恩。”默霜點點頭,她的眼眶微紅,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郭良轉動眼珠子,掃到默霜手裏的劍,心中明白發生了什麽,只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其實,青河鎮的死士沒有死絕,我救下了很多,你只要帶着紫玉扳指去後山的禁地就可以找到他們,這些……只有你和我知道。”

默霜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郭良,他是如何從銀翼衛的屠戮中救下那些人的?郭良目光裏的神采在逐漸退去,他輕輕道:“我,快不行了……讓我和流畫單獨說幾句吧。”私心裏,默霜很想再多問郭良些事情,但想想都是快走了的人,還是讓他和流畫好好話別吧。

默霜和炎光都退出了房間,流畫邁着艱難的步子走到床前蹲下來,握住郭良涼下去的手,不哭反笑,“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流畫……我總以為我還可以多陪陪你,可是不行了啊,我要先走了。”

“郭良……”流畫企圖打斷郭良的話,因為她不想聽這些讓她心碎的話。可是郭良卻還是說了下去,“流畫,我現在要告訴你,宮主可能沒死,可能就是司徒夜。”

“什麽!”流畫一驚。

“從他信的字跡和他行事作風等等方面,我都有這種感覺,而且當初誅殺宮主這件事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是這些你不可以告訴默霜,因為只有懷着對宮主死去的恨意,默霜才可以全力對付對付悲劍門,你只要暗中留意保護司徒夜,不要讓默霜殺了他,找機會證是我的猜測。如果他是宮主,請你保護好他。”

郭良說完這些的時候臉上已經有了死亡的色彩,瞳孔在放大。流畫幾乎是撲了上去,“郭良,不許走!你總是在為別人考慮,你總是不愛惜你自己!”

“流畫,很早前我就告訴自己不能愛你,所以我不愛你,你也不要記挂我,好好地活下去……”郭良直勾勾地望着流畫的臉,聲音斷斷續續,“那年……你說你要嫁給我……我好後悔……沒有答應……一錯過,就是一生……”

郭良的眼還是睜着的,可已經斷了氣。他那專注的目光一如曾經溫柔似水的模樣,流畫看着他的目光,好像要被吸進去一樣。

她痛哭出聲,死死地抓着郭良冰冷的手,像個孩童一樣大聲地哭着,聲音嘶啞的喊叫着郭良的名字,炎光和默霜站在門口知道發生了什麽。

聽着流畫的哭聲,默霜和炎光趕忙進去扶住了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流畫。

“流畫,你清醒點!”炎光從未見過流畫這麽失态,眉頭緊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拉起撲在郭良身上死活不肯起來的流畫。

默霜也在一旁勸說着,冷不丁冒出一句,“郭良把聖卷宮交給了我,我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說着,她上前輕輕撫摸了一下郭良的雙眼,那雙至死不閉的眼帶着深深的眷戀終于阖起。

“流畫!”炎光大喊一聲,流畫的身子軟綿綿的倒下去,像極了被狂風暴雨摧殘後凋零的花朵。

自郭良一死,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像是一場祭奠。

作者有話要說: 郭良是我這裏最愛的人……我手好賤啊,把他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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