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變

姜林和楊鳳語要定親了。

這是三大隊最近熱議的消息，人人都要八卦一番。作為老姜家的鄰居，陶老太沖在八卦的第一線。誰讓她兩家是鄰居呢！她蹲在牆根兒下可是聽得真亮兒的。

別人還能說都是猜測，但是她可是多少聽了個七七八八的。

章荷花能猜測楊鳳語着急結婚是不是有了。都是過來人，陶老太也這麽想。她是個碎嘴子，難免要出去說個一二，這麽一來二去，村裏人更是時時刻刻的盯着楊鳳語。

似乎就想看出個所以然。

不過對于這個“有孩子”的說法，雖然很多人懷疑，但是大部分人還是不相信的。因為，他們沒有定下來直接結婚。要是真的有了，就該早早結婚，訂婚終究不是結婚，一樣不成的。

當然，雖然不覺得楊鳳語真的有了，可現有的消息也足夠八卦一壺的！農忙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心思，可是現在也沒大活兒。有的是時間八卦。

章荷花這邊探聽不到什麽消息，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老章家幾個兒媳婦兒那邊，又或者，是楊鳳語的表姑李嬸子。其實李嬸子跟老姜家關系也行，她閨女出嫁的衣服還是找章彩虹做的呢！

但是一碼歸一碼，這個事兒，她也是不看好的。

不管看沒看好，聽說了楊鳳語打算訂婚的消息，她還是第一時間坐車去了縣裏，打算給自己表哥表嫂通個氣兒。這門親戚可比老姜家有用多了也重要多了。當然，這一頭兒她對老姜家也有點意見了。明明都看出人家長輩不樂意，咋還能訂婚呢？這不是沒把人放在眼裏嗎？

李嬸子作為楊鳳語這邊的親戚，她進了城，立刻就有人說嘴到了章荷花這邊。

章荷花心裏有數兒，但是嘴上卻又不多說什麽。

大人們的是是非非和小機鋒，孩子們可不懂，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小香螺事業遭受了巨大的挫折！

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晴天霹靂！

實實在在的晴天霹靂！

可是大人們都實實在在的忙着姜林的婚事，再說，大家都盯着他們家呢！他們家撿這麽多小香螺，不是擎等着被人發現嗎？所以姜城果斷的先收了這個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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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都在主屋忙，小朋友們也不像以往一樣四處亂跑了，都聚集在三房這邊的院子裏，一個個的唉聲嘆氣，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呢！

小棠棠歪頭看看這個，又歪頭看看那個，好半天也沒琢磨明白，她攥着小拳拳，蹲在地上，認真問：“你們到底是在愁啥呢？”

看不懂鴨！

小魚揉揉妹妹的小呆毛，說：“當然是為了小香螺了啊。”

這麽一說，小棠棠就懂了！她太小啦，不能去撿小香螺，可是她哥哥每天下午也會去的，換了雞蛋，他也不自己吃獨食，拿回來跟妹妹分。

所以小棠棠是知道這個的！

這麽一想哦，小棠棠也有點愁了。

小香螺，咻的沒有了！

雞蛋也就，咻的沒有了！

小棠棠想了好半天，突然拍着小手兒說：“我知道了！”

其他的幾個小孩子齊刷刷的看她，她大眼睛水汪汪的亮晶晶，睫毛顫顫：“既然不能撿小香螺，我們可以去抓魚啊！”

這麽一說，幾個小孩子又一瞬間耷拉下腦袋，明顯是落寞了。

小魚好生與小妹妹說：“可是河裏魚很少了呀。”

小棠棠叉腰，小驕傲的揚頭：“當然不是去河裏呀。我們去楊樹林！”

幾個小孩子一聽，都亮起了眼睛。

他們怎麽忘了，楊樹林有個小池塘啊！

河裏是沒有魚，但是那邊呢！

這麽想着，幾個小家夥兒趕緊分別回家，大家都背着小背簍，齊刷刷的，他們往楊樹林那邊走，村裏人看了也只覺得他們是去挖菜，倒是沒想的更多。

小棠棠小小的人兒湊在其中明顯矮一截兒，可是小家夥兒倒是腳步堅定，跟着哥哥姐姐，小揪揪一翹一翹的活潑極了。村裏人看了，又要念叨一句“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只看姜老三家這個小丫頭就知道了，原來啥樣啊！皮包骨頭大甚至小的小黃毛丫頭一個。但是現在白白淨淨的，那小臉蛋兒像是白面兒饅頭似的，個頭兒竄了竄，還長了些小肉肉。可愛極了。

村裏這些孩子哎，就沒得比她還好看的。

有娘就是不同啊！

幾個人走了很久，終于到了他們之前來過的這個小池塘，小池塘不算特別清澈，但是小家夥兒們視線都好，一下子就看到水裏的魚了！

小狼等人激動壞了，他搓手：“有魚有魚！”

孩子們看了看池水，索性把自己的外褲脫了，下了水兒。小魚也把褲腿兒挽的高高的。

這樣一來，只有小棠棠不知道怎麽下水了！小小的人兒急的團團轉。小豹的個子都只能在邊緣活動，她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小狼安慰妹妹：“小棠棠，你在岸上乖乖等我們，哥哥抓的就是你抓的。我們是一起的呀。”

小棠棠聽了，唉聲嘆氣。不過，小家夥也是知道輕重的，只能乖巧的點頭，她糯糯的回答：“那好吧。”

哥哥姐姐都在抓魚，她覺得，自己也不可以閑着，于是握緊小拳拳，說：“那我挖菜。”

小狼趕緊叮囑：“你別走遠。”

這麽一說，小棠棠倒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這裏好多樹，小棠棠不想迷路，她在周圍轉悠挖菜，還別說，真是不少呢！不過一般挖菜，都是春天。秋天的菜頂頂不好。不過也不是不能吃，用水煮過了，多少也是一個菜。

小棠棠嘿呦嘿呦的幹活兒，挖了一會兒，看到樹邊兒黑乎乎的一團團。湊上前仔細琢磨，琢磨夠了，恍然大悟，挪過去徒手開始剝。秋天天黑的可比夏天早了不少，眼看夕陽西下，小棠棠自己也剝的差不多了。拍拍屁股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說：“小哥哥，回家啦。”

鬧了半天，都是小小的她最有分寸呀。

小棠棠為此得意，叉腰編排幾個小哥哥和姐姐，說：“你看看你們，都什麽時候啦，還不知道回家！”

別看小家夥們幹的熱火朝天的，但其實深秋的水已經很涼了，他們都覺得挺冷，特別還是一上岸，秋風一吹，真真兒覺得透心涼。

大家趕緊整理了自己的東西，或多或少都有收獲，幾個孩子趕緊往回走，這可比來的時候步伐加快了不少。

“你們說，要是奶不肯換雞蛋怎麽辦？”小虎有點憂心忡忡。

小狼很肯定：“這魚還活呢，特別新鮮，奶肯定肯換。”

“換的話，我們也不多啊！”小魚看着自己筐裏的兩條魚，說：“我才兩條，距離一筐還有好久哦。”

小豹看看自己的一條，縮縮肩膀，哧溜兒一下鼻涕。

小虎和山雞倒是成果多一點，一個人抓了五條，至于小狼，他抓了四條。

他們的小背簍都沒有滿，倒是小棠棠，她的小背簍都冒出來了，真是大豐收呢！她揚着小臉蛋兒，特別驕傲！

不過其他幾個小孩子可沒心思看她高興，都為能不能換雞蛋而着急呢！

小狼：“可是我們的魚很大啊！”

他看了看，堅定：“如果我們兩條魚換一個雞蛋，奶肯定能同意的。”

其他幾個人眼巴巴的看向了他，眼神格外明顯。小狼：“……”

他指指自己，說：“你們想讓我去跟奶說？”

其他人趕緊點頭，齊刷刷的，真是沒有一點遲疑。

小狼、小狼也怕奶啊！

他抿着小嘴兒，好半響，想了想，點頭，說：“好！”

他叉腰，說：“我努力說服奶。”

幾個小孩兒都笑了起來，小狼說：“我有四條魚，我就打算換兩條的。我們自己家也要吃，奶跟我換了，肯定就不能給我吃了……”

山雞思考：“那我們留一條，我四條魚換兩個雞蛋，還能給大哥一個雞蛋。”

小豹哭唧唧：“那我咋辦？我只能換半個雞蛋！”

小虎看着弟弟那個樣子，把自己的一條魚放在了他的小背簍裏，說：“喏，這樣你也有一個了。我們一人換一個雞蛋，然後剩下兩條魚留着家裏吃。”

小狼又想了想，說：“這樣好了，我們見機行事！能多換，就多換！”

大家都聽了他。

小孩子們商量好了，一同去老屋。

小孩子們頂着夕陽回來，一個個的還鬧個濕了吧唧的。大人們都沒給什麽好臉兒，不過小狼倒是鼓足了勇氣，主動來到了她奶的眼前兒，說：“奶，我們想跟你談談。”

小臉兒，相當嚴肅！

章荷花：“啥？”

小狼：“我們今天抓到魚了！”

章荷花：“啥啥？”

小狼：“我們想用魚換雞蛋吃，行不行？”

這個時候，鹹魚家裏是有的，但是新鮮的魚是真的沒有的！不過……換雞蛋？

章荷花笑了起來，說：“那你想怎麽換？”

她看着這個孫子，帶着幾分笑意，倒是想看看這小家夥兒怎麽說了。她又掃了一眼其他的小孩子，問：“你們都是這麽想的？”

別看小棠棠背簍裏一條魚也沒有，頭倒是點的很厲害呢！

“我們都是這麽想的！”有了小狼和小棠棠打頭兒，好像大家一下子就鼓起了勇氣，大家一起點頭，說：“我們商量好的！”

章荷花似笑非笑：“你們想怎麽換？”又問了這麽一句。

小狼：“那奶覺得，該怎麽換？你們看，我這魚可大可大了！”

“噗！”姜林站在一邊兒看眼兒，忍不住噴了！

再看小狼，明明是很好笑的話，這小孩兒還一臉嚴肅呢！不過不得不說，他發現這小家夥還挺精明的。都會推銷了！

章荷花說：“你們看，兩條魚一個雞蛋行不行？”

幾個小孩子互相對視一眼，立刻高興起來，這跟他們的預計一樣了。大家正要答應呢，就聽小狼說：“兩條一個太少了。奶，我們好辛苦的！你看，我們都可冷了！可是誰也沒有放棄！就為了能多抓魚魚。要不，您給我們一條魚一個吧！”

這下子，不僅是小朋友們都愣了，連章荷花和幾個大人都愣住了。

這孩子竟然不僅會講價，還會賣慘。

小棠棠在一旁幫腔，小小的人兒眨巴大眼睛，糯聲糯氣的：“哥哥沒有撒謊，我們走可遠了，水可涼了。哥哥的嘴巴都凍得發白了，我們回來的時候，小狼哥哥和小魚姐姐的手冰涼冰涼的。奶，我們最乖，多給我們一個雞蛋吧。”

小姑娘聲音軟軟的，描述的也格外的生動，章荷花聽了都覺得小東西格外的可憐見兒呢。

而事實上，幾個小孩兒确實嘴唇都有點發白，她立刻說：“你們這些孩子，冷不知道趕緊回來嗎？病了怎麽辦？”

她語氣不好起來，趕緊吩咐章彩虹去熬姜湯。

眼看他奶發火了，幾個孩子都安靜下來。

不過小狼還不放棄呢，小心翼翼的看她奶，問：“奶，你是不是答應啦？”

章荷花再看一眼這個小孩子，拍了他的頭一下，說：“就你精，行了，答應你們了！”

幾個小孩子嗷了一聲叫了出來，互相拍手，高興極了。

章荷花私下裏也跟幾個兒子說：“這次收了幾個小崽子的魚，我做主，你們一房拿出一條魚，給你四弟結婚的時候做席面。剩下的，老三你看看能不能幫他們賣了？”

姜城：“行的。”

幾個孩子都被灌了姜湯，也被說了一頓，不過大家還是高興極了！因為上學不能跟着幾個弟弟妹妹一起的小貓偷偷的拉住弟弟山雞說：“下一次我放假，你帶我去啊。”

山雞忙不疊的點頭。

幾個孩子想的真真兒是挺好的呢。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去了。

天氣這麽冷，家裏人哪裏舍得讓孩子去？章荷花原來也去過這個地兒，只是去了兩次都沒在抓到魚，就放棄了。沒想到，這麽一段時間，竟然又有了！

她做主，領着姜山姜海姜林一塊去，這次倒是沒叫姜城。

按她的話，姜城往城裏送，還得賣更難，該是占一份兒，不能再讓他多幹了。娘幾個抓了魚，又是換了一筆小錢。等到第二天幾個小家夥兒過去，失落可想而知。

好端端的哦，這一夜，怎麽一條魚都沒有了呢？

不過，這不重要啦，因為很快的，第三天就到了，老姜家備了三桌菜，一大早就開始忙碌。

因為不是正式的結婚，所以一早就把楊鳳語接過來了，兩個人都穿了彼此最好的一件衣服，笑盈盈的。特別是姜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說不出的歡喜。

楊鳳語臉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不過從她接二連三往大門口看的表情就知道，她也不是那麽不在意她的家人。

老姜家沒請什麽人，只請了大隊長和幾個交好的作為見證人。大家看着桌上的席面，都微微點頭笑。不得不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事情有些特殊，所以老姜家憋着一口氣不想讓人看低。這席面倒是沒有一點含糊，席面相當的給力，有魚有肉，雖然才三天，但是半點也看不出倉促準備的痕跡。

老姜家擺了三桌兒，大家齊刷刷的坐好，小棠棠今天穿了一身藍色的小衣服，領子上碼了一圈兒小碎花，又乖又可愛，她左邊是小哥哥，右邊是小姐姐。小家夥兒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桌子，等待開席！

小棠棠看着桌上跟雞肉炖在一起的木耳，小聲說：“那個木耳是我撿的。”

小狼笑眯眯：“妹妹最棒了！”

小棠棠得意：“我撿了好多好多！”

等到所有人都坐定，姜林和楊鳳語站了起來，姜林主動開口：“各位……”

“小妹！小妹！”一陣呼喊聲響起，楊鳳語立刻擡頭，看向了門外。

他們的桌子是擺在院子裏，一眼就能看到，遠處騎着自行車跌跌撞撞過來的，可不就是楊鳳語的二哥楊老二嗎？楊老二一臉通紅，跑的氣喘籲籲。

他沖到門口，說：“不能結婚！”

楊鳳語梗着脖子，說：“二哥，你如果是來恭喜我，我歡迎你；但是如果……”

楊二哥急促的打斷她的話，他帶着顫抖的說：“你可以回城，你回城有望了！”

楊鳳語一愣，呆住。

楊二哥激動的不得了，“二加二幫覆滅了，文化叉叉叉結束了，結束了……”

“什麽！”大隊長霍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村裏的會計跑過來，氣喘籲籲的叫：“大隊長，快去公社開會，公社來電話了……“

大隊長：“！！！是不是，是不是結束了？”

這樣的問話，會計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他使勁兒點頭。

大隊長激動的幾乎顫抖，顧不得其他，瘋狂的向外跑了出去。

而其他人也在短暫的震驚之下，陷入了狂喜之中。

十年，十年了啊！

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大人都見多了那些是非，為有這樣一天而瘋狂高興，可是小孩子們哪裏懂呢！他們看着激動的長輩，默默的看着桌上的大魚大肉，雞啊兔啊魚啊，這些都是難得才能吃一次的好東西啊。

所以，為啥不開席？

他們又看向了小叔，此時，姜林是真的高興，他念叨着雙喜臨門，握住了楊鳳語的手：“說，往後，往後說不定你就能回城了……”

這麽一句話，好像突然觸動了什麽，楊鳳語瞬間就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下子冷靜下來，咬着唇，認真說：“對不起，我不能跟你結婚了。”

現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