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旅途

“你們回去吧！等我們到了京北，給你們寫信。”姜城和唐妙不斷的擺手，一家四口背着五個巨大的包袱，擠上了車。

他們的座位還不錯，正好是靠近窗邊兒的兩個座位，而且是正對面。

姜城将四個大包裹塞上了行李架，又将剩下那個放在自己的座椅下。随後抱着小狼坐下，這個年頭兒，小孩子都是不買票的。姜城和唐妙一人抱一個孩子，他們向着車下擺手，老姜家衆人都站在月臺上，姜老憨哭的稀裏嘩啦。

大概因為他哭的太慘，幾個小孩兒倒是不好意思哭了，紛紛安慰起他爺。

大概也因為這位老人家哭的太慘，以至于他們的傷心倒是被沖淡了幾分。所有人都圍着老爺子了。火車緩緩的開動，姜城不斷的擺手，他叫：“等唐妙放假，我們會回來的。”

“在外面處處小心！”章荷花叫了起來。

“我們知道。”

“爺爺奶奶再見……”小狼和小棠棠都揮舞小手手，火車緩緩的開動，終于出了站。

離別的傷感，總是有的。

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個男人背着一個簡便的小包走了過來，他還沒等坐下，一下子看到了唐妙夫妻，僵了僵。這個人不是旁人，正是許汾陽。

許汾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倒黴到這個地步，竟然遇到了唐妙一家人。他低頭看一看自己的車票，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正好是唐妙的旁邊。

他……不怎麽想坐。

但是，去京北，這一路上要兩天兩夜，如果不坐，他才是真的蠢了呢。

許汾陽盡管短暫而又激烈的鬥争，終于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坐了下來：“真、真巧啊！”

唐妙掃了他一眼，客氣：“許老師。”

許汾陽微笑：“呵，呵呵，去京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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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妙點了點頭，就不再說話了。

倒是姜城主動說：“許老師怎麽今天才走？”

眼神上下打量許汾陽，帶着幾分審視。

許汾陽差點脫口而出：老子才不是故意要跟你們一起走！不是！

但是看一看姜城的壯碩身材，即便是穿着一件大衣，也仍是能看到他胳膊上的腱子肉，他使勁兒擠出一個笑容，說：“手續一直沒辦完，才辦好。”

姜城意味深長的挑眉：“……哦。”

許汾陽愁的不行，他不想跟他們搭話兒，趕緊翻出一本書，假裝看書。只是，心思已經亂了，看不進去，一點也看不見去啊！

“許老師。”小狼突然開口，他看着許汾陽，表情相當糾結又一言難盡，好半天，他終于提醒說：“你的書，拿倒了。”

“噗！”坐在過道另一邊兒的女青年沒忍住，笑了出來。

許汾陽尴尬的立刻翻轉過來，他咳嗽一聲，紅着臉低下頭，假裝看書。

小棠棠側頭掃了一眼，說：“野火春風鬥古城。”

小棠棠擡頭問唐妙：“媽媽。野火春風鬥古城講什麽的呀。”

唐妙笑：“媽媽也沒有看過呀。那，等媽媽去了學校，看過之後講給你聽好不好？”

小棠棠點頭：“好！”

車子剛快了一小會兒，開始減速慢了起來，小棠棠立刻往窗外看，說：“小顧叔叔呢。”

小顧叔叔之前捎了信兒說是要跟他們同行的，他們的車票也是小顧叔叔幫忙定的呢！

小棠棠不斷地張望，終于看到一抹纖瘦高挑的身影，小家夥兒揮舞小爪爪：“小顧叔叔。”

顧景雲笑着擺手，車子停穩，他很快的上車。

顧景雲雖然看着白淨偏瘦，但是還是有些力氣的，動作也快，他很快的上了車，來到他們這邊，他的座位就在姜城的旁邊。他把自己的包勉強塞在了上面的行李架，随後坐下來，喘了一口氣：“終于上車了。”

他帶着幾分熟悉的與姜城和唐妙打了招呼，随後對小棠棠拍手，說：“來，小顧叔叔抱你。”

他倒是記得自己老爹求抱被拒，忍不住想樂，說：“來，過來叔叔抱。”

小棠棠搖頭：“小顧叔叔剛上車，很累的。不用抱鴨。”

你看看，多乖的一個小娃娃。

顧景雲戳戳小狼，問：“聽說你給你奶奶設計豬圈？成了嗎？一塊錢賺到沒有？”

小家夥驕傲的揚了揚下巴，說：“當然有。”

他臨走之前，還專程拿着自己畫好的圖，給他們講了好幾次呢。就算爺爺奶奶沒有聽懂，小貓哥哥和小虎哥哥一定也聽懂了。

顧景雲伸出大拇指：“厲害。”

小狼抿着小嘴兒笑，被表揚的有點高興，他說：“我以後會做的更好的。”

顧景雲點頭，其實他媽就不怎麽理解他為什麽這麽喜歡老姜家這兩個小孩兒，但是他自己是知道的，因為他們太聰明了。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聰明人，學什麽都比一般人快。但是看到老姜家兩個小娃娃，他就要感慨，聰明和天才，還是有區別的。

如果是他，三四歲的時候絕對達不到他們的程度。

“小顧叔叔，小顧爺爺說，你考了第一名。”小棠棠眨巴大眼睛，認真說：“可是在我心裏，就算你是第一名，也沒有我媽媽厲害。”

呦吼，小小的人兒，還挑釁呢。

不過顧景雲卻知道，小棠棠說的沒有錯。他是高三直接高考，從沒有斷了學習。而且，他手頭的複習資料也更多。可是唐妙不同。她除了教材，只有一套複習資料。而且，她已經畢業很多年，并且是最近才撿起來的。

如果他們有相同的時間，他是知道的，自己完全不會是唐妙的對手。

他能拿到市狀元，完全是因為唐妙複習的沒有他紮實，如果站在同一起跑線，他不如人家。

他點頭，微笑說：“你說的對，我也覺得你媽媽很厲害。”

許汾陽聽了這個話，擡頭看了對面的青年一眼，他比他們年輕多了，而且一看就是帶着養尊處優的姿态。恍惚間，他一下子想到，今年的市高考狀元是顧市長的公子。

想來，就是眼前這個人？

許汾陽一下子來了精神，他微笑：“同志，你怎麽稱呼？我是許汾陽，也是向陽屯三大隊的。”

顧景雲只是冷淡的點了點頭，矜持的笑了一下，說：“我姓顧。”

多餘的，沒有說。

他看向小棠棠，說：“棠棠，我們玩游戲吧？”

小棠棠大眼睛亮晶晶起來，說：“什麽？”

顧景雲笑：“看書提問好不好？”

小棠棠趕緊點頭，說：“好。”

顧景雲抽出一本書，說：“顧叔叔念給你聽，我們通讀一遍，然後我來問你，答對獎勵你一顆糖。答錯，沒有糖，怎麽樣？”

小棠棠小肉手拍在一起，說：“那太好了呀。”

她眨巴大眼睛，眼睛裏像是有小星星，“那小顧叔叔的糖夠嗎？”

顧景雲笑：“那是當然！”

他看向小狼：“一起來好不好？”

小狼：“好啊！”

姜城和唐妙都不怎麽摻和，兩個人帶着笑看着小朋友。倒是許汾陽為了巴結顧景雲，立刻開口：“不如我也一起吧。我原來在三大隊掃盲，對這些也有興趣。”

小棠棠古怪的看了一眼許老師，有點小小的不高興。

許老師聽到有糖就往上沖哦。

不過，她不怕！她可以！

小棠棠挺起胸來，倒是燃起了鬥志。顧景雲笑了笑，翻開書頁，開始緩緩念了起來。這是一本兒童版的《十萬個為什麽》，顧景雲一點點的念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上的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車廂裏有些人沒有座位，索性站在過道上。可以想見，越到京北，肯定是人越多的。

不過這些倒是沒有影響顧景雲，顧景雲低頭念着書，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清雅君子之感。

這趟車上，有不少都是考回京北的學生，一些姑娘懷春的看了過來。

主要是，他這樣的男人還是太少。

這麽些年，就算是知青也都變成了莊稼漢，這樣幹淨清爽長得好聲音好聽，看起來也富貴的男孩子，可少了。一時間，好像大家都往這邊湊，試圖搭茬。

這個時候，顧景雲收起了書，看向小棠棠，說：“好了，我們先念這些！”

小棠棠兩只小手兒交握在一起，小姑娘的小手兒帶着小小的肉坑坑，玉雪可愛，團團孩子氣。

她揚了揚下巴，努力想做出嚴肅的樣子，但是白白淨淨的小可愛這樣倒是更讓人喜歡了，顧景雲笑了笑，又側頭問小狼可以嗎？小狼也點了頭。

“最大的海洋生物是什麽？”顧景雲抛出第一題。

小棠棠立刻搶答：“藍鯨！”

“最早的農作物是什麽？”

“小麥！”

顧景雲笑了笑，繼續發問，小棠棠搶答的特別快，而且似乎她越來越進入狀态，開始的時候她小哥哥小狼還能搶到幾道。但是到了後來，小姑娘就像是習慣了這個節奏，她一下下的根本不放松。

接連答了許多，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側頭看許汾陽。

“許老師，你不是說你也玩兒嗎？那你為什麽不搶？”

許汾陽：“……”

會的題沒搶到，不會的題，不敢搶。

他默默的望天，勉強笑：“你只聽了一遍就記住了哦！”話裏有着濃濃的懷疑。

小棠棠的小眉毛蹙了起來：“那不然咧？多聽幾遍再玩，還有什麽意思？”

許汾陽：“……”

小棠棠實在不懂這個許老師到底想什麽，好半天，開動她聰明的小腦筋，說：“許老師，你是不是沒記住啊？”

許汾陽……一箭穿心！

小棠棠小手肉擺呀擺：“你別洩氣，記不住沒關系的。有的人記性好，有的人記性不好。我爺爺記性也不好。”

許汾陽：“……”

不！我不想跟你爺爺那種老頭兒比啊！

許汾陽覺得自己不該今天走的，真的，不該今天走的。他到底是怎麽豬油蒙了心，選擇了今天啊！

如果小棠棠是故意的，許汾陽還不那麽傷心。然而，小姑娘無形的攻擊更傷人。

“你別傷心！慢慢來，總是會記住的。”

這個安慰，并不讓人覺得安慰，許汾陽覺得，自己有點暈車了！

難受！

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的！

“香煙瓜子茶葉蛋了啊！來，腿收一收。”就在這樣的時刻，列車員推着小車過來了。

“同志，瓜子怎麽賣？”

“一毛錢一份。”唐妙連忙遞了錢。她還挺高興的：“車上不要票哎。”

顧景雲為他們科普：“車上賣東西都是不要的，像是煙酒也都是一樣的。”

姜城一聽，立刻又拿了兩條煙和兩瓶酒。

他的舉動引得顧景雲和許汾陽都詫異的看他，不過姜城倒是不需要跟他們解釋什麽，只是把東西收了起來。反正他們已經大包小卷了，也不差這點東西了。

兩個小孩子吃着瓜子，開心的很。

瓜子也要票，他們家買的不多，兩個人這下子可吃的過瘾了。

小棠棠覺得，與吃瓜子相比，贏糖果一點也不重要了。

小棠棠吃吃喝喝之後就累了，小小的人兒靠在了唐妙的身上，昏昏欲睡。唐妙輕輕的拍着女兒，說：“累了就睡一會兒。”

小棠棠輕輕的嗯了一聲，小手兒緊緊的抓住唐妙的衣服，唐妙微笑：“媽媽抱，棠棠不怕。”

火車上的時間過得還是有點慢的，而且，一直坐着也确實很累。

但是沒有辦法，現在想要買到卧鋪太難了。

他們其實要在車上待兩個晚上，可是還不到一個晚上，兩個小孩子就有點疲憊了。大人是怎麽都好的。但是小孩子卻不是了。而随着車上人流的增多，連空氣的味道也變得更加難受起來。

許汾陽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還是因為總是低頭假裝看書引起的，又或者是因為車裏味道實在太不好，他竟然！！！暈車了！！！

大老爺們一會兒擠出去一趟，每次都要吐個稀裏嘩啦才回來。

要說慘，他絕對是最慘。

不過因為他來回吐得太頻繁，擠來擠去，以至于他們這邊人都略微少了一點。被他擠來擠去，簡直都要擠懷孕了好嗎！

不得不說，因為他的折騰，他們這邊還算寬敞。

兩天兩夜，這是小狼和小棠棠第一次坐火車。但是，以後提起坐火車，兩個小孩子倒是再也不想坐了！

真的，一點也不想。

實在是太累了。

這列火車好不容易經過兩天兩夜挨到了京北，他們覺得，停車的哨聲就像是天籁之音。

京北就是終點站，他們沒有着急往下擠，等大部分人下了，不那麽擠了。

他這才把幾個大包袱都背在了身上，一個人背了四個，前後左右都有。

而唐妙也在身後背了一個，她一手一個娃，抱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幾個人真的很像逃荒的。

顧景雲比他們上車的晚，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拿了這麽多東西。

顧景雲瞠目結舌，

他結巴：“我我、我來幫你們吧？”

姜城卻拒絕了：“不用，你東西也不少。”

顧景雲是覺得自己東西不少，但是在看姜城他們，又覺得自己東西少極了。

大家陸陸續續的下了車，此時是上午九點多，不到十點。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帶着絲絲涼意的微風吹來，剛從火車上下來的人卻都覺得舒服極了。

再也沒有比這更舒服得了。

不過仔細看看他們，一個個的都沒有什麽好樣兒了，衣服皺吧的不行，身上還帶着一股若有似無的怪味兒。至于頭發……連小棠棠這樣被照顧的很好的小孩子都炝炝起來了。

小呆毛亂亂的。

“你們去哪兒？”

他們是提前過來的，因此學校還沒有開始正式報道。

姜城：“我們打算找個招待所先住一下，然後看一看有沒有合适的房子出租。”

顧景雲：“那你們等一下，我爸的戰友會來接我。他是本地人，我們問問他哪裏有住的地方，怎麽坐車。這樣總是好過你們這樣背着這麽多東西找住處。”

姜城爽朗的笑：“成。”

果然，來接顧景雲的人很快到了，他是一個中年男人，看到這麽多人在一起還懵了一下，以為出了什麽事兒。聽說是一同過來，他們想找個招待所。

他立刻指點：“你們可以去京北一的招待所住，你們是學生及學生家屬，只要提供錄取通知書就可以住。而且價格比外面的招待所也便宜不少。但是你們要快一點，那邊很容易住滿的。至于你們稍後想要賃個住處，那周圍也有不少的房子，你們可以去問一問。如果你們不怕太遠，我也可以幫你們在我們家那片兒打聽一下。”

随後，他又指點了那邊怎麽走，該坐什麽車子。

姜城和唐妙道了謝。

雙方就此告了別，姜城一行人很快的找到了公交車站點，放眼望去，果然是首都，這裏跟他們處處都不同，就連他們的市裏，都沒有這邊一半的繁華。

車子很快的到來，一家人上了車，這個時間車上的人不多，他們還有個座位。

大概是因為他們實在是髒亂差，後來即便是沒有座位，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也沒有人站在他們身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終于停了下來。

姜城和唐妙抱着孩子下車。

這裏是他們的目的地。

全國最牛逼的學府。

他們并沒有在學校門口久留，很快的找到了招待所，辦理了入住。說來也巧，他們竟然是招待所的最後一間房！一家人為自己運氣好而高興！

等到了房間，就更高興了！

這個房間，竟然帶個小小的衛生間！

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