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看房與買房

唐妙一家人進門的時候，像是逃荒來的。

但是出門的時候，卻幹淨清爽了許多許多。

當然，大部分招待所都是沒有一個獨立的衛生間的，京北一這一間房已經算是很好很好了。唐妙背了一個斜跨的小包，手裏牽着小女兒，她問：“累不累？”

小姑娘在火車上一臉的倦意，但是下了車子安頓好，倒是整個人神采奕奕的。

“媽媽，我不累！”小棠棠軟糯糯的。

她撲閃着睫毛，大眼睛亮晶晶像是有小星星。

大城市和小山村，有着鮮明的對比，讓人覺得全然不同。小丫頭也跟着興奮極了！

“媽媽，好多人都騎自行車哦。”他們那邊，騎自行車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可不像這裏，一眼望去，好像特別的尋常。

其實，在京北，自行車也不是人手必備。他們遇到的多，是因為現在正好是下午上班的時間。

唐妙點頭：“可不麽！”

小棠棠和小狼兩個小孩子好奇，她這個當媽的一樣好奇啊。唐妙看了一會兒，就感覺肚子咕嚕嚕的叫了出來。姜城看着她笑，說：“走吧，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吃東西！”小狼高興起來，他已經有點餓了呢。

他們在路上周折耽誤了不少的時間，回招待所又洗漱了好一會兒，現在都過了晌午了。一家四口向人打聽了路，去了國營飯店。這家國營飯店距離京北一并不算很遠。也虧得姜城走之前托人換了一些全國糧票。要不然，真是手裏有錢都吃不到東西呢。

其實誰不想簡單出行，但是姜城和唐妙都曉得，現在處處都要票，他們手裏東西是有的，但是票卻沒有那麽多。而且地方票和全國票又不一樣。與其來了之後要啥沒啥，生活起來抓瞎，倒是不如路上辛苦一點，多帶一些東西，最起碼就避免了買不到東西的麻煩。

不過不管哪裏的國營飯店，态度都是一樣的差。

可是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畢竟他們也只是吃個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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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要了四碗米飯，又叫了一個炒大白菜和一個炖豆腐。這倒不是他們摳門，主要是來的有點晚，一些肉菜已經賣光了。就算再窮，總也有一些有錢人的。

小棠棠因為坐車不舒服，胃口不是很好，只吃了半碗米飯就抱飽了，姜城索性将剩下的都吃了。

不管啥時候，吃飯都是讓人很愉悅的一件事兒。

“爸爸，我們接下來去哪裏啊？”

小棠棠晃蕩小腿兒，問了出來。

姜城：“四下轉轉，好不好？順便看看周圍有沒有人租房子。”

其實按照姜城和唐妙的存款，住招待所并不是很心疼，他們就算是住一年，錢也是夠的。但是他們又不是只生活一年就回老家，自然要多考慮的。

反正都要找個地方住，趕早不趕晚。

“你們想租房子？”

服務員看他們吃完準備走了，正要收拾東西，又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這就搭腔了。

唐妙立刻了然，擡頭笑着說：“是啊，大姐，我們是從外地過來的，我在京北一念書，孩子他爸也要複習，就想在周圍找個地方住。畢竟，天天住招待所，也實在是太費錢了。”

服務員吃驚了一下，不管什麽時候，人們對學霸都是有一種天然的崇拜。

原本還有些臉色不咋地的服務員這就笑了出來，她說：“你在京北一念書啊，真厲害。”

唐妙謙虛：“是努力的結果。”

這個時候國營飯店人也不多，服務員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們身邊，她說：“要說房子，我還真知道一個。不過不是樓房，不知道你們行不行了。”

要說這個年頭人也都樸實，壞人還是少，大多數人都不想那些彎彎繞，這要是擱了幾十年後，哪裏敢互相相信啊。可是現在就不同，唐妙和服務員倒是聊上了。

唐妙：“我們老家也不是樓房，其實沒住過樓房，還不知道習不習慣呢。”

服務員趕緊點頭，她笑了出來：“我家在京北一後面兒有個小院子，你們要是有興趣，我帶你們去看看。”

唐妙驚喜：“那好呀。”

唐妙高興，服務員也高興啊！

他們家這個小房子是她家的老房子，前幾年父母去了，她哥嫂有一套單位分的房子，她嫁出去也是有單位分房的。這老房子就擱置了。畢竟，誰也不可能放着好好的樓房不住，跑去住小平房。

他們倒是想出手來着，可是這年頭工人都分房，就算沒分着的也排隊等着呢。何必花一大筆錢自己買。但是若說是租出去，也是想過的，但是還真是沒人來問。誰家能擠一擠，都不會主動出來租房子。

今天，可真是陰差陽錯的湊巧了。

他們提出租房子的時候她趕緊搭了話，沒想到，真是老天都幫她，她正好念得是京北一。

真是，天意。

她跟大師傅那邊打了招呼，說：“走，我現在帶你們過去。”

她念叨：“你們去看了就知道了，保證能喜歡。那房子原來是我父母住的，他們都是愛惜房子的，絕對沒有糟踐房子，這麽多年，我們也都沒舍得租出去，就怕租客把房子嚯嚯了以後不好出手。這次也是看你們就像是文化人，不是那嚯嚯東西的，我才開口的。”

這樣好聽的話，都是聽一聽就算的。

不過唐妙倒是留心了，她問：“大姐，你的房子想賣？”

這樣的話一出口，雙方還有什麽不懂的？

服務員大姐一愣，随後立刻眉眼都是笑，她說：“大妹子，我姓李，你叫我李大姐。你怎麽稱呼？”

唐妙：“您叫我小唐，唐妙。這是我男人姜城。”

李姐的笑容簡直堪稱如沐春風了：“說起來，這房子我還真是想出手的。但是你也知道，就算是民房，首都的房子總是不便宜的。你是真有心，姐就跟你交交底。要是随便問問，那咱們就當沒有這茬兒。說實在的啊，租房的話，這房子肯定比你去招待所合适多了，但是買房……”

唐妙點頭：“這我懂，李姐，我既然問了，就是真有心。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托大。畢竟我對京北的房子行情也真是不太了解。”

李姐：“你這麽說，我就懂了！走走走，先看看房子。”

李姐還真是沒坑人，這房子還真是在京北一的後面，如果是從京北一的後門，也就是北門出來，走個五六分鐘，進入小巷，第一戶人家就正好是了。

李姐将大門鎖打開，說：“來，進來。”

這房子連屋子帶院子，大概有個二百多平，院子差不多有一百來平，院內一顆有些年限的棗樹，不過現在棗樹還不到季節，光禿禿的。屋子是方方正正的一百二十平，進門左手倉庫右手廚房，往前走是不大的一個小客廳，小客廳左右兩邊各是一個房間。

左邊一鋪炕，右邊是空空如也，看得出來，原本是放了一張大床。

“怎麽樣？不錯吧？”

姜城和唐妙對視一眼，唐妙說：“看起來是挺好的。”

雖說這個房子一看确實不新，但是卻是四四方方的磚瓦房，而且保存的很好，屋子裏處處都可見主人的用心。這樣的房子，一點也不比他們老家新蓋的房子差太多。

她遲疑一下，問：“李姐，這房子，要是我們看中想買，你覺得多少錢合适？”

李姐比了一個“六”。

唐妙倒吸一口冷氣：“這麽貴！”

李姐感慨：“這個價錢，我是真的沒要你虛的，你出去問一問就知道，現在房子真不便宜的。我們這邊雖然是民房，可是一樣也通水通電了。不差的。我要你六百，價格不虛。”

唐妙遲疑起來，按理說，他們是該手裏多留點錢的，這樣才更加穩妥。但是她又覺得住別人的房子不踏實。而且，如果他們就要在京北安家，哪裏能沒有一個自己的房子？

就算是以後她真的分配了工作，也不是立刻就能分到一個合适的房子的。

像是姜城在糖廠做工人的時候，還不是八個人的大通鋪，那哪裏能帶家人一起住？

這麽想着，唐妙咬了咬唇，說：“李姐，我是真的有心，但是這個價錢，您能再讓一讓嗎？這六百塊真是太多了，實在不行，我們只能租房了。”

李姐猶豫起來。

平心而論，她是不想便宜的。但是她又怕這樁買賣黃了，難得有個人問，一時間有些不好說的糾結。

姜城笑了一下，說：“李姐，這樣好了。咱們雙方都回去考慮考慮，我們回去商量商量，您也和您哥哥商量一下。我們明天還是這個時間去國營飯店找您！您看成不？就算不買，我們也要租房子的。”

姜城這招以退為進，果然讓李姐的原本猶豫的表情堅定了一些，她說：“也行吧，我這就回去跟我哥哥再商量一下。”

她又問：“你們現在住在哪兒？”

姜城把自己的住處說了一下，雙方這才告辭。

等到彼此分開，小棠棠嘟囔：“她會降價的。”

唐妙笑問：“你怎麽知道？”

小棠棠：“她想賣呀，我看到她的表情是想要把房子賣出去的。”

小狼點頭：“妹妹說得對。”

唐妙笑了笑，說：“希望吧，其實，我倒是覺得這房子看起來不錯。只不過我們初來乍到的也不好太莽撞。”

姜城：“你們先回去，我在周圍稍微打聽一下，看一看情況。咱們總得多問問，免得以後有麻煩。”

唐妙點了頭，說：“早點回來。”

她一手牽着一個小朋友，回到了招待所。果然招待所确實是最後一間房了，他們一進來就看到櫃臺有幾個人正在問房間，聽說沒有了，急切的很，倒是央求起櫃臺的服務員。

怎麽說呢？

雖然櫃臺的态度很不好，但是倒是也不會為了這種事兒騙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就算是求也不可能變出一個空房間。唐妙牽着孩子穿過人群上樓，樓下還在吵吵嚷嚷。

她微微搖了搖頭，有這個時間，還不趕緊去別處看一看，這這裏争論又有什麽用呢？等到了晚上，更不好找地兒的。

但是唐妙不是一個喜歡管閑事兒的人，特別是人生地不熟。

他們的屋子是在二樓，回到房間，唐妙問：“餓不餓？”

中午吃的晚，兩個小家夥兒倒是都不餓的。

小棠棠翹着小腳腳，說：“媽媽，以後我們就要在這邊安頓下來了嗎？”

唐妙點頭：“高不高興？”

小姑娘趕緊點頭：“高興。”

唐妙也笑，說：“等安頓妥當，差不多夏天的時候也該送小狼去讀書了。也不知道城裏讀書事情多不多……”

唐妙絮絮叨叨，小棠棠和小狼兩個孩子在一旁認真的聽。

小棠棠才五歲，雖然聰明到底年紀小一些。但是小狼已經七歲了，他認認真真的聽她媽媽說着這些那些的。心裏多少有些不安。畢竟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很快的，他又放下心來。

雖然陌生，可是，他也不是立刻上學啊！

這麽一想，他又輕松了一點點。

哥哥要給妹妹做一個好榜樣。他不能怕！

三個人各自自說自話，唐妙絮絮叨叨，小棠棠不知道想什麽，神游太虛；至于小狼，他在想搬家與上學的事情。等姜城回來，就看到三個人都傻乎乎的，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說：“看我買什麽回來了？”

他搖晃了一下手裏的袋子，說：“烤紅薯。”

唐妙：“咦？”

紅薯在鄉下可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像是紅薯粥紅薯飯的，大家也都是吃的夠夠的。烤紅薯雖然味道比紅薯飯好了許多許多，但是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但是唐妙喜歡，小棠棠似乎也很喜歡，所以姜城這次看見，趕緊就買了。

他低聲說：“外面有人賣東西。”

唐妙一愣，說：“有人賣東西？”

姜城點頭，他将自己的發現仔細的說了說。

首先是房子，房子确實如同那位李姐說的一樣，原來是她父母住的，現在就想賣出去。他們家也不是沒有人來看過房，但是少之又少，而且一次半次的，也因為價錢不合适沒談攏。

畢竟，再添點錢都能買一處小一點的樓房了。

現在的人都是這樣，寧願住五十平方米的樓房也不願意住一百平的民房。至于價錢，六百雖然不是個高價，但是也不算是最低價。據說周遭有一家賣給親戚，是五百塊。

當然，那是親戚，和他們的情況十分的不同。但是六百，還是可以壓價的！姜城有信心，至少可以壓下來五十的。如果那個李姐真的想出手，說不定可以壓下來更多。

其次就是環境。京北比他們那邊繁華也就不用說了。這邊偷偷賣東西的，委實不少。當然，還是背着人的，而且都是小生意。但是可比他們小鎮活躍多了。

像是他們都是批發給老花，老花自己幹的時候也是選擇了合作這樣的方式。

十分小心翼翼。

可是京北這邊，已經敢在胡同裏偷偷賣了。

他今天買的這個烤紅薯就是，他也是老農民出身，稍微一算就知道，這紅薯烤完了賣，至少賺一半還多呢。就算是京北這邊紅薯的成本高。想來也能賺不少。

姜城将情況簡單的跟唐妙交代了一下，又說：“我覺得，現在的局勢其實還是有點明朗的，慢慢的，許是這方面就要放開了。我們就算是花錢買了房子，也成。一來我們手裏還有不少。另外一個，咱們也未必就一定坐吃山空。”

唐妙：“……嗯。”

她叮咛：“做事兒小心點。”

姜城微笑：“我什麽時候做事不妥當了？要是不妥當，你還不收拾我啊！”

她掐了姜城一下，姜城哎呦哎呦的叫，假裝很疼。

小棠棠小奶音啧啧：“又開始了……”

姜城和唐妙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笑夠了，姜城也提起正事兒。

“對了，咱們什麽時候去看你父母？”姜城問了出來。

唐妙沉默一下，說：“明天吧，我們今晚早點睡，明天早點出發。”

她擡頭：“你打聽路了？”

姜城點頭：“放心，有我。”

似乎又想到什麽，他說：“我等會兒出去一趟。”

唐妙深深看他一眼，點頭說了一個好。

小狼和小棠棠兩個小崽崽聽到了父母的話，有點不明所以。

媽媽的父母，那麽就是外公外婆啦？

他們在京北嗎？

他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外公和外婆的事情，家裏沒有人提。小狼大一點，依稀記得奶奶說過，說他們遇到饑荒沒挺過來。

兩個小家夥兒對視，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幾個大字“不知道”。

不過，他們也乖巧的沒有再問，反正，明天就要去了嘛！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兩個小家夥兒就被爸媽叫了起來，兩個人被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包的嚴嚴實實的，臉都擋上了，一家人下樓。他們下來的時候看到前臺沒有人，大門開着。

此時天剛蒙蒙亮，姜城帶着媳婦兒和孩子一起繞過這條大路，拐了兩個彎兒，就見一個騎着三輪車的人等在那裏。

姜城和唐妙一人抱一個孩子上車，三輪車很快就風馳電掣起來。

小棠棠：“！！！”

雖然他們家人都沒有手表，但是約莫時間，大概也曉得用了很久很久，小狼和小棠棠兩個人都靠在父母的身上，眼看車子繞過一條條小路，又拐上大路。

車子騎得飛快，等到了目的地，天空才剛剛有一點放亮。

姜城把錢交給那個騎車的小哥，低聲嘀咕了幾句，雙方很快的分開。

一家人往半山腰走，眼看大門近在咫尺了。

姜城和唐妙卻繞到了側面，姜城一個利落的動作，爬到了牆上。唐妙抱着小狼，使勁兒向上一跳。姜城抓住小狼。緊接着是小棠棠，小棠棠小小的心髒都要吓的停止跳動。

她覺得自己就要飛起來，呼啦一下，就在她膽戰心驚覺得自己要完犢子的時候，她爸一把抓住她。

等唐妙上了牆，姜城直接跳下去，随後接住了跳下來的小家夥兒。

小狼一個男孩子倒是還好，小棠棠小臉兒都吓白了，低聲：“真是太恐怖了。”

不過又一轉念，又笑了出來：“但是，也很好玩。”

話音剛落，就聽到她小哥哥帶着遲疑的聲音：“這裏……”

她一轉頭，順着小哥哥的目光望了過去，瞬間愣住。

這是一排排……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