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潛伏(3)

“後來, 你就假意被開除,混進了金組織。”

趙影居然自己推演出來:“上次,阮鄭輝說他不信任任何人, 是因為他爸死得不明不白, 不知道是被誰出賣……其實……”

“是我。”陸靳泓沉默了一會,“那次圍剿楚瑜也在, 組織幾乎全殲,唯獨奧娜和阮鄭輝逃脫了。”

趙影伸出手, 停在半空。

與她一人之隔的陸靳泓, 如同受到蠱惑, 向她走去,伸手相握。肌膚相觸,她的溫暖頓時讓他因為被勾起回憶而冰涼的內心, 得到了一絲慰藉。

“救阮鄭輝,是因為你是醫生。除金組織,是因為你是軍人。”趙影将他的手心貼在自己臉上,用最溫柔的嗓音說, “無論哪個身份,你都已經做到最好。陸靳泓,我為你感到驕傲,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直到現在,以後……也不會有所改變。”

她說話的時候,脂粉未施的肌膚就輕輕地摩挲着陸靳泓的手心,像最細膩的綢緞, 能撫平所有焦躁與慌亂。

陸靳泓真想把掌心的人藏進胸腔裏,這樣,除非他死了,否則誰也傷害不到她。

“當時,撿到阮鄭輝的時候,後車門是開着的,但車裏只有前座的兩人和後座的他,理論上推測,還有另外的人乘着他們昏迷時逃走了。”

趙影眼睛一亮:“你是說,奧娜?”

陸靳泓凝視着她明亮的眼睛,點點頭:“有這個可能。”

“那不就更好了,奧娜當時對阮鄭輝見死不救,顯然也沒那麽忠誠啊。”

“可你有沒有想過,明明已經逃走了,現在她為什麽又出現在組織核心?”

趙影喃喃:“那會是什麽讓奧娜離不開呢……”

“快,快,快!”從樓下傳來慌亂的叫嚷聲,由遠及近,穿過寨子朝碼頭彙聚。

陸靳泓按住要站起身的趙影,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記得我的話,保護好你自己就是在保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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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影點點頭。

大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蹙眉說:“BOSS回來了,受了重傷。”

這不是阮鄭輝第一次受傷,做他們這行當的,就算是幕後老大也不是躺着數錢,別說各國軍|警,就是他們自己內部也矛盾重重。

金組織在東南亞地區坐穩第一把交椅,但在其他國家地區并沒有壓倒性優勢,甚至不得不借助于其他組織,才能完成交易。

“土狼”就是近年來與金組織聯系最密,交易最多,但仍舊算不得盟友的競争對手之一。

為了向非洲國家售賣軍|火,阮氏不得不借助于土狼的勢力。但以阮鄭輝的多疑,讓他完全信任對方,那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在交易的貨物裏,阮鄭輝安了竊聽和跟蹤裝置,試圖越過土狼,去和非洲武|裝組織勾連。

為此,他不惜親自出馬。

誰知道,居然被對方識破了,在公海的一輪亂戰,阮鄭輝險險地撿了一條命回來。

幸好,有陸靳泓。

那樣漫長的一場手術,長到寨子的組織成員都開始考慮如果BOSS死了,他們是該洗手不幹,還是重建門戶……

奧娜坐在離手術室最遠的地方,翹着二郎腿,煙不離手,眼神迷離。

趙影坐在輪椅裏,離奧娜不遠,所以能斷斷續續地聽見別人來跟她彙報。

“土狼那夥人不是東西,克扣了一半的報價不說,居然中途還想替換掉我們的貨!幸好被BOSS發現了……”

“上一次土狼就沒安好心,真不該再跟他們交易,媽的一點道義都不講。”

吐槽聽得多了,奧娜吐出一個煙圈,涼涼地說:“道義?做我們這行的,講這個不怕惹人笑話嗎?”

那人頓時不敢說話了,灰白着臉躲開了。人人都知道這個女羅剎惹不得。

奧娜看了周遭一眼,一個個三三兩兩,各自為陣,怕不是都在商量樹倒之後猢狲散。

“呵。”冷笑了一聲。

趙影問:“你笑什麽呢?”

“笑這烏泱泱的一群人裏,真正擔心阮先生死活的人怕是只有陸靳泓一個。”

“為什麽這麽說?”趙影倒真沒料到奧娜對陸靳泓的忠心居然這麽有信心。

“為什麽?”奧娜眼微微眯起,輕笑,“……因為他是醫生。”

趙影的心裏有輕微地震顫。

她這才明白與其說奧娜相信陸靳泓對阮氏的忠誠,還不如說奧娜非常明白作為醫生的陸靳泓對于生命的尊重。

她竟也懂得陸靳泓。

趙影不無酸澀地想,卻又讨厭不起來,默默地捏着手指看向封閉的手術室門。

“我問你,如果阮先生死了,組織散了,沒人再關你,你打算做什麽?”奧娜安靜地看着趙影的眼睛問。

“回家。”毫不猶豫。

“那陸靳泓呢?”

趙影微笑:“當然是帶他回家。”毫不猶豫的答案,就像這根本不構成問題一樣。

奧娜深深地凝視她,連煙蒂就要落下也沒察覺到一樣,問:“陸有案底,回了你們的國家,也不可能再光明磊落地做人,這樣的人,你還想帶他回家?”

“他是什麽樣的人,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趙影說完,怕奧娜誤會,又補充道,“他有一雙起死回生的手,有我喜歡了二十多年的模樣,這就夠了。”

還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赤誠的心。

這一句,被趙影藏進了心裏。

奧娜終于注意到香煙的灰,将煙頭在椅子扶手上重重地掐滅了,像是做了個什麽樣的決定。

趙影也看出來了,可她沒有立場去問。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守在手術室門口的人越來越少了,奧娜始終沒有離開,趙影也沒有走。

又有人耐不住,等不及阮鄭輝的手術結束,跑來問奧娜:“姐,BOSS現在生死未蔔,明天的交易還能照常進行嗎……”

奧娜睇他一眼:“為什麽不做?阮先生還沒有死。”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人連忙解釋,“可貨物在哪兒,只有BOSS才知道啊……”

趙影敏感地聽見了關鍵詞。

倉庫嗎?陸靳泓他們一直苦心孤詣想要查出來并且端掉的阮氏軍|火庫!

奧娜不耐煩地吩咐:“總之你們做好出任務的準備不就好了,其他的,輪得到你們擔心麽?”

淩厲的眼神,吓得那人退避三尺,恨不得自己壓根沒來過。

趙影默默地低頭玩弄手指,就像壓根沒注意到他們的對話。

就在這時候,封閉的手術室門終于被打開了,阮鄭輝的幾個親信推着病床從裏面走了出來,幾個西裝筆挺的壯漢經過漫長焦躁的折騰,也是一身掩不住的疲憊。

奧娜倒是并沒有着急起身,鳳眸裏閃着冷冷的光。

陸靳泓走在最後,明明主刀的人是他,站了整整一夜的人也是他,可是比起那幾個頹廢的男人,他反而顯得更精神一些。

趙影快速地搖着輪椅迎過去,熱切地問:“你還好嗎?要不要喝點水,吃點什麽……”

壓根沒問阮鄭輝的死活。

這才對,作為一個明戀醫生的俘虜,她如果關心阮鄭輝的生死,那才有問題。

陸靳泓不得不承認,在做卧底這件事上,趙影的天分比他更高。

他解下口罩,眉眼冷淡,“随便吃點什麽都行。”

趙影立刻歡欣鼓舞,拉着他要去食堂,仿佛對阮鄭輝真的毫不在意。

經過奧娜的時候,陸靳泓才簡單地說了句:“問題不大,失血過多休克,緩過來會醒。”

“嗯。”奧娜更冷靜。

“但明天的行動絕對不可能親自去。”

奧娜起身,看了眼昏睡中的阮鄭輝,點點頭:“我知道了,明天的事我來安排。辛苦了,吃點東西,早點休息。趙小姐也陪着等一夜了。”

陸靳泓推着趙影離開,趙影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奧娜的背影。她身材窈窕,穿着緊身的黑色背心與長褲,看起來冷清又寂寞。

“……別看了。”陸靳泓說。

趙影小小聲嘀咕:“有時候,覺得她好孤獨。”

陸靳泓低頭,看了眼擺弄手指的少女。她的心軟,他比誰都知道,即便她有些不輸任何人的反應力和決斷力,卻還是會輸給一顆柔軟善感的心。

這也是為什麽,他可以做卧底,而她不能的原因——沒有任何人是極致的惡,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有閃光點。

奧娜自然也一樣。

相處了多年,陸靳泓自然很清楚這個被許多人視為母夜叉的女人身上有着不少值得欽佩的品質,比如堅毅,比如義氣。

就算是他這樣半路入夥的人,也被奧娜當成兄弟對待,至今也未曾有一星半點對不住他的地方——除了,俘虜趙影。

但從某種程度上說,奧娜對趙影,真的好得超出了他的理解。

“我怕你将來會放不下。”陸靳泓說。

趙影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連忙否認:“不會!我知道的,她是壞人……”可是自己的嗓音都越來越低。

“別想那麽多,法律會給予她公證的裁決。”陸靳泓輕輕按着她的肩頭,“明天阮鄭輝不能親自出馬,勢必會在我和奧娜之間選擇一個人。如果是奧娜,她會是我們的下一個突破口。如果是我——”

趙影察覺到他手指下的力量加重了,立刻回頭,看向他,果然陸靳泓眸色如墨,滿是眷念。

“如果是你,就是收網的時候了,對嗎?”

他們的潛伏,無非是為了端掉老巢,阮鄭輝藏了這麽多年的軍|火庫。如果能探清……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可這一切,并不會那麽簡單。

無論是陸靳泓還是趙影都很清楚這其中的風險。

東邊已晨曦漸起,漫長的一夜即将過去。

趙影坐在床上,輕輕地撫過陸靳泓微長的鬓角。他是真的累壞了,趴在床沿小栖就睡沉了,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就過去,趙影也不舍得叫醒他,就這樣看着他的睡顏,靜靜出神。

他眼底一片青灰,長長的睫毛因為夢境而微微顫動,唇角的弧線一點也沒有因為睡着而放松。

趙影忽然有點畏懼即将到來的天明。

雖然噩夢似乎就快要結束了,可她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就像今天之後,她又無法這樣守在他身邊了一樣……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

忽然,陸靳泓一手按住她的手指,眸子猛地睜開,裏面霧蒙蒙的一片,竟似乎帶着淚。

趙影迷茫地剛要問怎麽了,就被他起身緊緊地擁入懷裏。

他的手臂那麽用力,就像要把人揉進懷裏,一言不發地将臉埋在她的發絲之中。

“怎麽啦……”趙影軟軟地問。

“沒事。”陸靳泓聲音嘶啞,又在耳邊落下接連的吻。

他剛剛做了個噩夢。

夢裏阮鄭輝被就地正法,他終于可以回到陽光下,為他的女孩披上白紗。可是,當他大步流星地朝她奔跑,才發現穿着白紗的趙影被綁縛着雙手,眼睜睜地從他面前的高樓上被推落……

那種沒頂的絕望,令陸靳泓瞬間被吓醒,睜開眼就看見趙影溫柔的目光,他簡直覺得這是人生能想象的最美好的一幕。

他不敢說出這個夢。

“沒事的,噩夢都是假的。”趙影輕輕拍着他的脊背,仿佛已經看透了他的內心。

陸靳泓與她分開了些許,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裏,那些噴薄欲出的愛意和包容,讓他感覺有什麽沖破了內心的防線。

他終于吻上她柔軟的唇。

唇齒相依,陸靳泓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充斥在趙影的呼吸之中,他的手将她的腦袋緊緊地箍在面前。

這個吻充滿了進攻性。

就好像在向上天宣告着對她主權,又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

浮沉在渴望之中的趙影,突然生出這樣的不祥念頭來,頓時被自己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想從他的吻中逃脫。

可是一直隐忍的陸靳泓,這一次并沒有給她留下一丁點離開的機會,他的渴望那樣強烈,強烈像是此生最後一次。

趙影被他的情緒所影響,既沉溺在彼此的渴求之中,又壓抑不住內心噴薄欲出的不安,小手忙亂地撫摸着他的脊背,頭發,耳廓,屬于他的每一個細節。

直到,陸靳泓終于與她分開了一絲絲,暗啞地說:“回國後,結婚吧。”

“……哪天?”趙影氣息不穩。

“哪天回國,就哪天領證。”陸靳泓看着她紅腫的唇瓣,忍不住又是一啄。

趙影笑了下:“也好,回去的日子就是黃道吉日,不用額外再挑。”

“不是。”陸靳泓額頭抵着她的,苦笑着說,“再忍下去,我可能要得病。”

趙影微微一愣,才懂了他的意思,伸手推了他一下,卻被他順勢握住了手放在胸口,那裏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心跳如雷。

“感覺到了?”

趙影紅着臉,點點頭。

陸靳泓這才松開手,低聲說:“你記得,這顆心是為你而跳。”

明明是句情話,趙影卻不知怎麽升起了不安,捂住了陸靳泓的嘴,蹙眉說:“這話我不愛聽。”

陸靳泓黝黑的瞳孔裏倒映着她的面孔,許久,才點了點頭。

趙影覺得心慌越甚,扶着他的面頰問:“如果是你去軍|火庫,你們就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我就不會回來了,這裏會有其他人來。”陸靳泓凝視着她的眼睛,囑咐,“軍方進來的時候,你記得一定找好掩體,什麽人都不要管,什麽多餘的動作也不要做,等着被帶走就好。為了不洩露身份,會把你當成普通疑犯帶走。”

“我懂。”

這樣就算寨子裏有人逃脫,或是将來出獄,也不會懷疑到她,而找她尋仇。

陸靳泓傾身,吻上她的鼻尖:“我愛你。”

趙影的一句“我愛你”化作了無聲地熱吻。

直到樓梯道裏傳來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兩人才立刻分開,果然,沒半分鐘,奧娜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阮先生醒了,”她的目光從室內兩人的臉上掃過,面無表情地說,“今天的任務,陸,你和我一起去。”

“一起?”

“我跟着阮先生去庫裏取貨,你在公海等,然後帶貨去交易。”

趙影心裏一咯噔。

這一定是阮鄭輝的決定——即便行動不便,他也不放心把事完全交給任何人單獨處理。

陸靳泓點點頭,“知道了。什麽時候動身?”

奧娜說:“立刻。”

陸靳泓從她身邊走過,忽然被她拉住了手臂。

他停下腳步,無聲看向她。

奧娜垂下眼睫,語氣平板地說:“去洗把臉。再去見阮先生。”

因為剛剛的動情,陸靳泓的唇微腫,耳廓通紅,不識人事的人自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奧娜卻一眼就能看出這裏剛剛發生了些什麽。

陸靳泓身形微頓,終于什麽也沒說地走了。

奧娜這才看向坐在床上面色嫣紅的女孩,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今天寨子裏留守的人很少。”

趙影不知道她到底什麽意思,不敢輕易搭話。

奧娜問:“你想回家嗎?”

趙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我問你,如果今天我有辦法把你送走,你走不走?”

趙影盯着她的眼睛,可奧娜是什麽人?狹長的鳳眸裏壓根沒有流露出半點真實情緒。趙影根本無法判斷,她究竟是在試探自己,還是在說認真的。

最終,她選擇搖頭:“不走,陸靳泓在哪兒,我就在哪。”

一直面無表情的奧娜終于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算我沒看錯你。”

果然是試探。

趙影心裏送了口氣,卻聽見她接着說,“但是太傻。”

奧娜走近她,站在床沿,伸手撩起趙影面頰邊被汗水沾濕的發絲,悠悠地說:“能離開這裏,為什麽不走?陸如果愛你,無論你在哪裏,他都會找你。如果不愛你,就算就在身邊,也不過是空氣。”

趙影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奧娜這個陰晴不定的女人啊,誰知道她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愛你。”

趙影心一驚。

可奧娜臉上還是那個淡漠的笑容:“他再怎麽演也沒有用,女人對愛的直覺,比對危險的直覺還要敏銳。”

趙影全身都戒備着,雖然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奧娜的對手,但如果形勢到了那一步,她也不可能束手等死。

奧娜撥弄她頭發的動作溫柔極了,“你緊張起來像只貓,跟阿蘇可真像……”

又是這個阿蘇……

“總之,你等我的安排就好。”奧娜笑笑松開手,“這是你離開的唯一機會。”

趙影問:“為什麽?”

“因為你像阿蘇,”奧娜輕嘲地笑着說,“或者……因為我知道自己跟陸靳泓沒有可能。”

直到在窗邊,看着寨子裏人仰馬翻的一頓忙碌,人群聚集在碼頭,又随着船只逐漸離開,營地裏重新恢複平靜,趙影才有時間靜靜地思考奧娜的話。

她是真的因為愛,才想成全嗎?

趙影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居然開始試圖相信奧娜的話——如果放在從前,她壓根連一個字眼都不會相信。

奧娜确實對她很好,超出了趙影的理解,甚至讓她忍不住給與相應的信任。

這是陸靳泓最擔心會發生的情況,也是趙影最怕看見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袋裏甩出去——奧娜是什麽人?像她自己說的,她聽過的謊言比趙影聽過的歌都多。

對這樣的女人,怎麽能信任。

趙影從輪椅裏站了起來,雖然腿上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仍舊隐隐作痛,但事實上她已經可以走動,只是在陸靳泓的授意下,為了減少阮鄭輝等人的防備才始終裝成需要依賴輪椅的模樣。

此刻寨子裏已經沒什麽人,趙影試着扶牆走動,果然還是能走的,只是……慢如蝸牛。

大鐘不知去了哪裏,趙影轉着輪椅在寨子裏走動,一路之上幾乎沒有遇見什麽人,偶有幾個,也都行色匆匆,沒空多搭理她。

這種情形持續了整整一天。

趙影獨自坐在之前大鐘曾經帶她站過的高地,那裏可以将碼頭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傍晚涼風陣陣,碼頭寂靜無聲。

無論陸靳泓還是奧娜都沒有回來,對于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麽,趙影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能将阮氏的軍|火庫連鍋端,最遲不過今夜,獵牙的人也會突襲寨子,将組織裏剩餘的人員,包括她,一并捉拿。

所以,要麽等着陸靳泓回來,要麽等着獵牙突襲隊來,總之,此時此刻,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片寂靜之中,風吹草動都分外明顯。

趙影先是聽見了奇怪的風聲,仿佛是打着旋從空中傳來。

她擡頭看天,晚霞如血,寨子依崖而建,根本什麽也沒有。可緊接着,風聲越來越響亮,她終于聽出那是什麽,頓時熱血上湧——是直升機!

果然,不消一會,半空中出現了一架黑色直升機,從機身投下的軟繩,身穿黑色戰鬥服的人陸續順着繩索向下……

趙影心頭狂喜。

突襲隊來了——陸靳泓那邊一定是成功了!

寨子裏為數不多的留守人員,自然也發現了不速之客的到來,沒過幾分鐘,整個寨子裏就充斥起無序而驚心動魄的木倉聲與吶喊。

“軍方來的時候,你記得不要做多餘的動作,乖乖地被帶回去就好。”

陸靳泓的話仿佛還在耳畔,以至于當持木倉的黑衣人向輪椅上的趙影走來的時候,她冷靜得幾乎不正常,眼中甚至還隐隐帶着興奮的光。

直到——

迎面而來的人,突然用一塊潮濕的黑布,捂住了趙影的口鼻。

激烈的氣體瞬間充斥整個大腦,中樞神經很快就被抑制,意識陷入混沌前的那一秒,趙影看見那人伸出的手臂上,刻着一只狼頭。

……華國軍人不許紋身。

這是趙影的最後一個念頭。

陸靳泓返回營地,是次日的淩晨。

船剛進碼頭,他就察覺到情勢不對,從甲板上掉下來,立刻就看見了被白布覆蓋的遺|體停置在岸邊。

奧娜和阮鄭輝比他回來得要早,此刻正鐵青着臉,守在碼頭。

陸靳泓的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并沒有看見那個理應坐在輪椅之中的嬌小身影,喉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向岸邊跑去,伸手就要去掀覆蓋的白布。

“她不在。”

奧娜的聲音阻止了陸靳泓莽撞的動作。

陸靳泓直起身,一夜的奔勞使他胡須拉渣,眼帶血絲,此刻看向奧娜的眼神幾乎帶着噴火的怒氣:“這是怎麽回事?她人呢?”

此時此刻,他無法再克制自己去扮演不在乎趙影的模樣。他只想立刻知道她平安無事的消息,這種懸而未決的驚恐幾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阮正輝同樣坐在輪椅中,此刻腿上覆着毛毯,原本就血色不佳的面孔此刻更是煞白一片,鷹一樣的目光審視着陸靳泓的反應,似乎對于他此刻的失控非常感興趣。

“陸靳泓。”奧娜意味不明地喊了他一聲。

這一聲,才将陸靳泓游蕩于身軀之外的理智喚回,意識到來自于阮鄭輝的視線。

可那又怎樣?

陸靳泓走到阮鄭輝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趙影,她人呢。”

阮鄭輝面無表情地答:“你這是什麽态度?”

“我的女人,現在在哪裏?”

“終于承認她是你的女人了?”阮鄭輝陰陽怪氣地說。

陸靳泓眯起眼,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我他媽幾時說過她不是我的女人?我只是說她不适合這裏,早點讓她走!”

一只手落在陸靳泓肩頭,他立刻翻身一拳就要襲過去,卻被對方俯身化解。

奧娜扣住陸靳泓的手腕,狹長的眸子裏情緒湧動,沉聲說:“冷靜,陸,不是阮先生做的。”

陸靳泓這才捏緊了拳,聲音低啞地問:“她在哪?”

“我不知道。”奧娜說完,用腳尖踢開其中一個人身上的白布,那人攤着的手腕露了出來,一只邪氣的狼頭紋身頓時映入衆人眼簾。

“……土狼的人?”

“土狼乘着寨中空虛,來偷襲了寨子。”奧娜将一張紅色信紙遞給陸靳泓,“留下了這個。”

陸靳泓接過信紙,手指僵硬地翻開。

紙上是狂草的英文字,寫着:要贖回人質,拿‘上等好貨’置換。

上等好貨,指的自然是阮氏的那些新型軍|火。

土狼的人怕是壓根搞不清趙影的身份,只是單純覺得這個沒有女性的寨子裏,這樣一個年輕漂亮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除了是大人物的女人之外別無解釋,所以索性把人擄走,用以勒索——反正,就算阮氏不買賬,他們也不虧,撕票就是。

阮鄭輝當然不可能買賬。

對阮鄭輝來說,趙影是什麽人?用來牽制陸醫生的棋子而已。

陸靳泓又是什麽人?用來留在身邊,保命的棋子而已。

要阮鄭輝為了一個棋子的棋子而将價值連城的軍|火拱手送給八字不合的死對頭?

天方夜譚!

這件事,根本不需要開口去問。誰都沒有問,包括陸靳泓。

遇難的組織成員,被草草水葬,遭遇血洗的寨子不過是半天時間之後,就又恢複了表面的寧靜,仿佛從來沒有過一個甜美可人的少女,坐着輪椅存在于這裏。

誰也不敢提趙影,哪怕半個字。

漆黑的房間,窗簾密閉,沒有開燈。

赤|裸上身的陸靳泓,正在套上黑色的軍用背心和防彈衣,金組織最新的木倉就放在手邊。

他将黑色飛行員服的拉鏈,一口氣拉到最頂,又将鴨舌帽檐壓低,伸手拿過木倉,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

正午的陽光瞬間照射進來,耀眼得刺目,他手中的木倉泛着冷冷的光。

沖來的腳步聲停在門口,男人粗犷的聲音急匆匆地說:“陸,帶我去。”

是大鐘。

“你不能去。”陸靳泓将木倉藏入懷中,淡淡地說,“跟我去了,無論能不能救出她,你都無法再回來,阮鄭輝也不會再信任你。”

大鐘擡臂,擋住陸靳泓的去路:“我他媽管阮鄭輝怎麽看?我留在這裏,是為了報答你。”

陸靳泓擡頭,看向對方的眼睛。

大鐘這才發現,這個聲音冷淡,行動矯健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紅,額角青筋暴起,根本就處于暴走的邊緣,哪裏還有半點平素的堅毅冷靜?

“陸,如果今天我留在營地,趙小姐就不會有事。她被土狼抓走,有我一半的責任。”大鐘沉聲說,“于情于理,我都應該跟你去救人。”

“你不在,是因為要幫我做事。”陸靳泓說。

大鐘沉默了一下,搖頭:“你讓我去做‘那件事’,是為了給我贖罪的機會。”

陸靳泓與大鐘對視,兩人誰也不肯讓步。

“求你。”從不軟言的大鐘開口,“讓我去,給我一個原諒自己的機會。”當初,他的至親因他而死,他無力回天。如今,他的救命恩人要去贖回摯愛,他一定要去。

終于,陸靳泓松開了手臂,低聲說:“知道了,走。”

兩人繞過了人員密集的地方,悄悄潛進了船塢。

碼頭作為進出寨子的唯一通道,船只來去都有專人管控,24小時從不離人。

被派去打開船閘的大鐘,做好了在監控室裏難免惡鬥的準備,蹑手蹑腳地潛入監控室,卻不料裏面一個人影也沒,控制船閘的拉柄就那麽靜靜地躺着。

他毫不猶豫地打開了船閘,然後從窗口跳了出去,在陸靳泓駕駛的快艇經過的那一刻,縱身一躍,跳上船。

在他身後,空無一人的監控室,立櫃的門打開了,一個窈窕的身影跨了出來,身後被打暈的監控員正靠在櫃子的角落裏昏睡不醒。

在從迷迷糊糊中逐漸清醒的時候,趙影做了一個決定。

等将來回國了,她要寫一本書,書名叫《當我被綁架的時候》——這輩子,她究竟被綁票多少次了?

從前做記者,為了暗訪而故意設計自己被捉。

後來,為了調查白頭盔的案子,被烏木提抓走。

再後來,就跟阮氏扯不清,被抓到寨子裏當人質不說,如今居然還惹上了黑吃|黑的爛攤子。

她認出了那個狼頭紋身,那是跟阮氏最不對盤的另一股勢力,土狼的标志。

怪她疏忽,居然一門心思的以為這種從天而降的神兵,一定是獵牙的人來了,連逃都沒想着逃,只差沒伸出雙手讓人家給她上鐐铐了……這事要是傳出去,怕是得被陸靳泓笑掉大牙。

想到陸靳泓,趙影閉上了眼。

他應該已經完成任務回寨子了吧,又或者已經把金組織連根拔除了。只是,發現她下落不明,陸靳泓要被急壞了吧……

“小丫頭,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冷靜得多嘛。”一個陰鸷的男聲,從趙影對面傳來。

那個留着大背頭的男人,敞懷穿着西裝,手臂挂在椅背,懶洋洋地打量着被綁在椅子上的柔弱少女,像貓在逗弄獵物一般取笑道:“你覺得,你值不值兩千萬?或者,至少一千萬?”

趙影睜開眼睛,冷靜地看向對方:“先生,阮鄭輝肯不肯花幾千萬贖我,我不清楚。但我相信我的父母是願意的,如果你們需要錢,可以跟我父母聯系,他們不會眼睜睜看我死。”

在摸不清對方脾性的情況下,永遠不要激怒對方,更不要讓對方覺得你一文不值。

這是當初趙影在做戰地記者培訓的時候,導師針對被綁架事件發生的臨場應對做出的總結。趙影雖然未曾料到,在未來這成了家常便飯,但好在,她向來好學,所以記得很清楚。

對方聽了她的話,歪過頭,問:“哦?你父母能拿出一千萬贖你?美金?”

趙影潤了下幹澀的唇:“他們不是生意人,拿不出那麽多錢來。但是他們會願意拿所有的積蓄救我,而阮鄭輝……連一毛錢也不會願意為我出。”

“聽這個意思,你不是姓阮的的女人?”那男人挑眉,“那你怎麽會在他的地盤?”

“我是被抓去的,但我不是他的人。”趙影誠懇地說,“我一直想逃,但沒有機會。所以你把我帶出來,我非常感激。”

對方聞言哈哈大笑:“這還是頭一次,我綁架了人,人質居然還謝我。小丫頭,你倒是挺有趣。”

趙影微微動了動唇角。

“卡姆多。”門外有人低聲喊。

被稱作卡姆多的男人這才收斂了興味盎然的笑,轉而問門外的人:“怎麽?姓阮的給回音了?”

“嗯,阮鄭輝說:一顆子|彈也不會給,要殺要剮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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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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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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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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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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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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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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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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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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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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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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