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病愈持家 (10)

鎮上做幾日工,回來換也是成的。

“那可咋辦,我想的是咱一家人圍一起,好好說會話,老四不在,不是少了一個人嗎?”裴老頭一臉愁苦,盯着裴征踟蹰的背影,忽而精光一閃,“老三,你說叫你二哥去鎮上把老四叫回來怎麽樣?銀子是掙不完的,天冷了,在外邊別凍出了什麽毛病才是。”張了張嘴,想說裴秀的病情,又擔心裴征多想,閉嘴不言。

這次,裴征轉過身來,面對着擔憂不已的裴老頭,心裏尋思他的意思,裴老頭雖不如宋氏市儈,多年夫妻,多少學了宋氏欺軟怕硬的本事,而且,一頓飯,他不覺得裴老頭是心血來潮,曾經的他或許信,然而從最近裴老頭宋氏的所作所為來看,他不确信,端詳着裴老頭滄桑的臉,遲疑道,“爹真要是想四弟了,下午我去鎮上叫四弟回來。”

許是沒想着裴征會接他的話,裴老頭臉上些許錯愕,随即,嘴角的細褶一擰,展顏笑道,“好,那咱就晚上吃飯,下午我去和你大哥說聲,讓你大嫂別做晚飯了。”掩飾不住的笑,讓裴征晃了神,直到自己的衣袖被拉扯兩下他才回過神,垂下眼睑,神色不明道,“那我們先回了。”

很久,他和沈芸諾回家不走裴家的院子了,寧肯多走一截路,也不想被裴家亂糟糟的事兒破壞了心情,因而,牽起沈芸諾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老頭滿眼是笑,看裴征和沈芸諾拐進小徑了才收回目光,側目,盯着西屋,甚少走動的關系,西屋外的石階起了苔藓,被薄薄的雪層覆蓋,和堂屋完全不同的情形,視線緩緩移到東屋,裴勇韓梅搬走後,劉花兒和裴萬就搬了進去,但感覺,空蕩了許多,不負以往熱鬧。

周菊在一側看裴老頭出神,這些日子,裴老頭老得厲害,頭上的白發與日俱增,好似操不完的心,裴勇在家那會,裴老頭遇着事都和裴勇商量,沒了大兒子,心裏終究是不好受的吧,動了動唇,周菊開口道,“爹,我也先回去了。”兩斤肉要整理出來,大腸,骨頭也要收起來,過年的時候吃。

“去吧,晚上你娘回來,讓她給你拿點銀子。”老四從小性子懦弱,跟在老大身後沒有自己的主見,老大媳婦背着他們藏了錢,老四老四媳婦卻是不能的,不知為何,以往看不明白的,現在好似都懂了。

劉花兒整個人又懶散了,裴秀還病着,宋氏出門了,中午她也不做飯,和小栓在屋裏玩,還是裴老頭發了火,裴萬才進屋将劉花兒喊了出來。屋裏傳來劉花兒的哭聲,以及碎罵聲,裴老頭站在院子裏沖東屋發了通火,說了要休妻的話,劉花兒才扭着腰肢滿臉怨憤地走了出來。

裴俊和周菊在外邊院子簡單砌了個竈臺,只能放一口煮飯的鍋,她洗了肉和骨頭拿回屋挂着滴水,一堆大腸還裝在籃子裏,劉花兒見着了,在旁邊酸言酸語,“沒分家的時候誰都是窮人,分了家,人人都開始買肉了,可惜了我家小栓,長大了要養爹娘外還要養爺奶,日子可怎麽過啊。”

裴萬上前揪着她領子,放了狠話,“你要是不想留在裴家了回你們劉家,我一個人照樣能照顧好爹娘。”裴萬知道自己被裴娟和劉花兒算計了,惱怒的同時又湧上股心酸,裴娟眼裏是看不起他的吧,才會認為裴老頭和宋氏跟着他是報應,從前,遇着事了有裴老頭和裴勇,幹活不差他一個,他以為自己懶些,貪生怕死沒什麽不好,不想,大家都不是這麽想的。

他不僅僅是好吃懶做沒有出息而已,還不是個孝順的,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麽裴娟認定他不如裴勇,生養自己的爹娘,自己難不成還會拿棍子打他們,不給他們吃穿不成?越是被裴娟輕視,他心裏越是憋着一股氣,不能讓裴娟小瞧了他,有朝一日,裴娟回來見裴老頭和宋氏跟着他日子過得好,鐵定會後悔當日這般看清他,手一擡,給了劉花兒一耳光,“就你事兒多是不是,走,給我走,我就不信沒了你,我活不下去了。”

劉花兒捂着半邊火辣辣的臉,兇狠地瞪着裴萬,裴萬不為所動,拉着她往外走,當初要不是劉花兒這個蠢婦,家裏也不會分家,裴萬一想,便将所有的事情怪在劉花兒身上了,手上也用了全力。

劉花兒掙脫不得,大聲哭了起來,到門口了,死死扒着院門的門框,求饒道,“我現在去做飯,別攆我走。”她不知曉裴萬哪兒不對勁,一改往常懶散,人勤快了不說,對裴老頭和宋氏唯命是從,和之前的裴萬簡直是兩個性子。

宋氏回來的時候,劉花兒做好飯了,半邊臉還腫着,也不覺得丢臉,看宋氏買了肉又買了豆腐,留口水的同時又心痛不已,要知道,等裴老頭和宋氏百年後,這些都是她和裴萬的,剛被裴萬打了一耳光,也不敢在宋氏跟前發火,賠着笑臉道,“娘,回來了?爹說晚上再請大哥他們過來吃飯,中午我就随便做了點。”

宋氏淡淡點了點頭,她和韓家是親家,想着一斤豆子能換多點豆腐,不想還是和別人一樣換了三斤,罵韓家做人不厚道,又問劉花兒,“給秀秀煮雞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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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戶人家生病多吃雞蛋補身子,宋氏也是随口一問,不想劉花兒搖頭,頓時板着臉,訓斥道,“是不是分家了我和你爹使喚不動你們了,秀秀生着病,吃個雞蛋怎麽了?”

劉花兒低頭看地面,等宋氏喘口氣的時候她才說,“娘,家裏沒有雞蛋了,上回你向梨花借的雞蛋還沒還呢,咱家沒有雞,再借雞蛋,得什麽時候才還得上?”

宋氏想想還真是如此,這才歇了聲,回到堂屋,看老頭和裴萬坐在一塊說話,回屋看了裴秀去了。

裴秀膚色白,因着生病,更是白了,想起裴娟所作所為,宋氏罵了會才止了聲,她拿着銀子走了,留下裴家一爛攤子事,秀秀年紀不小了,被退了親,将來的日子可怎麽辦,悲從中來,趴在床頭埋頭痛哭。

“你娘又犯糊塗了,老二可別往心裏去,你小妹命苦着呢。”裴秀容貌初衷,他也指望她說個好人家,沒想着最後成了這樣。

裴萬低着頭,眯着眼,再睜眼,眸光閃過某種堅定,“爹,我知道的,小妹既然跟着我了,我會讓媒人幫她說門說門好親事的,将來妹夫對她不好,我替她出頭。”手在桌下握成拳,他就不信大哥能做到的他做不到。

兀自想事的裴老頭沒發現裴萬的改變,把玩着手裏的煙杆,順勢道,“你是個好孩子,秀秀以後就靠你了,晚上你大哥他們回來,別生分了,是我和你娘寒了他們的心,你還是他們的二弟,他們的二哥。”裴勇一時半會不會原諒他們了,只能一步一步慢慢來。

“我聽爹的。”

堂屋裏的一番話,沈芸諾和裴征是不知道了,買了做辣白菜的調料,裴征舂茱萸,沈芸諾切了紅蘿蔔,大蒜,生姜,像茱萸一般搗碎了裝在一個木盆裏,裴征舂歲的茱萸全倒進去,加了鹽,一會兒後,掀開菜葉,一片一片抹着,裴征看得新奇,張了張嘴,問道,“阿諾,白菜會不會壞?”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這種吃法,村裏還沒有過。

“我也不清楚,試試吧,我看茱萸不夠,還得出門借點。”二十幾株白菜,算下來要不少茱萸,家裏沒有壇子了,她先擱木盆裏,下午裴征要要去鎮上,她讓再買兩個壇子回來,“不用大壇口的壇子,木盆上邊有蓋子的也成。”她準備留十株,其他的賣了,壇子貴,來回背也麻煩。

裴征點了點頭,茱萸的味道大,小洛自己在屋裏玩,早上得來的十兩銀子被埋起來了,之前在礦山,上邊的人下來發工錢,錢也是裝袋子裏的,雖然比這多得多,可畢竟不全是自己的,長這麽大,他還是頭回見這麽多錢,一進屋就找地兒埋起來了,他想埋在屋裏,經沈芸諾提醒,埋在了竈房,誰也想不着,竈房裏有十兩銀子。

吃過午飯,裴征挑着兩壇子橘子出門了,走的時候脫了外邊的衣衫,沈芸諾擔心他着涼,讓他帶上,“不用,壇子重,不一會兒身子就發熱了,擱擔子了,一不留神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

而且,他身子骨強壯,往年也穿一件衣衫過來的,怕沈芸諾傷心,沒提過去的事兒。

“玉翠給了錢,你去肉鋪子看看有多少肉和骨頭,多買些回來,記得買些豬腸,不是豬大腸。”冬天肉易保存,她想多做點臘肉,給哥和嫂子送些去,家裏的十兩銀子也行挪四兩給沈聰,對她好的人,她心裏都記着不過,還得晚上和裴征說一聲。

裴征挑着兩個壇子出的村,雖然有人覺得奇怪,也沒多問,天冷了,山裏也沒東西了,再賣也賣不出什麽,家家戶戶的婦人空閑下來,坐在一起做家裏人過年的新鞋。

家裏孩子多,衣服甚少會做新的,多是大人穿舊了改小,小孩子接着穿,一兩年家裏不買布是常有的事兒,倒是新鞋子,沒法改,過年,為了圖喜慶,會給家裏的孩子做新鞋,今年,裴元戶家裏的人最多,青磚大瓦,誰都羨慕,串門的人也多了起來,說起裴征挑着擔子出門也沒引來多少人附和。

“宋氏年輕那會就喜歡鬧,分了家還不安生,我看裴二媳婦不是好惹的,家裏還有鬧的時候呢,今日趕集遇着鄰村的問我打聽裴家的事兒,我都覺得沒臉,哎。”提起宋氏,都是搖頭的多。

羅春苗不好議論長輩,拿起手裏的鞋墊子,移了話題。

二叔二嬸分家,她也管不着,裴年說了,家裏爹娘在,他們就不分家,一家人住在一起,遇着事大家有商有量,真過不下去了再談分家的事兒,她的幾個妯娌有點小心思,好在心眼不壞,都是互相幫襯着過的。

壇子一個十文錢,一個十五文,橘子有八十斤,加上早上的橘子皮,共是四百三十文,買了沈芸諾說的肉和骨頭,過年這段時間骨頭要賣錢了,窮人家買不起肉,多少買骨頭意思意思,裴征買的東西多,肉鋪子的老板見他面熟,多給了兩根。

他一走,肉鋪的老板也關門回了,生意好,殺的一只豬今日就賣完了,他心裏也高興,琢磨着下次趕集人更多,還得再多點肉才行。

回到村裏,有婦人忍不住好奇,叫住他問道,“裴三,你幹什麽去了,怎麽把壇子換成木盆了?”

裴征沉着臉,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淡淡道,“壇子大了,家裏放不下,換木盆。”

借口拙劣,引來婦人白眼,裴征家買壇子都許久了,快過年了才說屋裏沒位子放,誰相信哪,收了針線出門,視線灼熱地盯着裴征的膽子,放了木盆,周圍又蓋了草,真看不出裏邊有什麽,問他身側的裴俊,“裴四,你三哥是不是買什麽好東西了?”

以往不明白的人現在也看出點門道來,裴三家裏富裕了,時常看着他兩口子去後山,年後就要起屋子,村裏多少人都好奇得很,可裴征和沈芸諾從山裏拿回來的東西都普通得很,沒理由能掙那麽多銀子。

“嬸子說笑了,我看東子哥他們也掙錢了,今日趕集置辦了好些年貨呢。”裴俊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将裴征買了什麽告訴大家,財不外漏,在鎮上做了幾年工,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聽裴俊說起自己兒子,婦人咧嘴笑道,“他們掙什麽錢了,不看着快封山了,盡早買點東西回來嗎?”一打岔,裴征挑着擔子走遠了。

看差不多了,裴俊斂了笑,“嬸子是有福氣的,哪像我,現在還去鎮上做工呢,不說了,我回去換身衣服,明天還要去鎮上幹活呢。”

婦人臉上的笑漸漸變成了同情,嘆了口氣,“你啊,掙錢歸掙錢,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記着了,嬸子也家去吧。”裴俊揮着手,大步追裴征去了,好一會兒,婦人才回過神,又氣又笑,“心眼倒是個多的。”想着自家兒子都在家裏等着過年,不用像裴俊那般外出起早貪黑地幹活,搖搖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芸諾一下午将白菜抹出來了,不過因為茱萸少了,最後四株顏色明顯淡得多,裴征編稻草,将買回來的肉挂在竈房裏,聽着敲門聲,探出個身子,讓小洛開門。

☆、43|06-05-09

裴勇和韓梅牽着三個孩子來了,裴征先是驚了一下,反應過來,将臺階上放着的東西收了,手腳麻利,速度快得令裴勇以為是下雨了,擡起頭,黑沉沉的天,光色漸漸暗下,一片一片飄起了雪花,裴勇進了院子,臉色不太好看,韓梅也蒼白着臉,剛才的東西她不過随意瞥了眼,看裴征,防她得緊,心裏不是滋味。

“進去吧。”語氣僵硬,神色疏冷,帶着滿臉不悅。

抿了抿唇,韓梅牽着小木進了院子,也是裴勇硬拉着她來給沈芸諾道歉,不想碰着沒來得及收東西,走近了,鼻尖濃濃的嗆人的味道,打了個噴嚏,在裴勇陰冷的視線下,沒有開口詢問,而是沖着竈房喊了聲,“三弟妹。”心有顧忌,并沒有踏進去。

“大哥大嫂來了,等一會。”沈芸諾将留起來自己吃的白菜蓋好,洗了滿手調料,這才擦着手走了出來,看兩人神色不自在,她也明白怎麽回事,指着屋裏請他們進。

裴征收好東西出來了,進屋和裴勇說話,“娘讓四弟妹過去幫忙了,吃飯還有一會兒,大哥是現在過去還是坐會?”裴老頭精神好,剛特意又來說了一遍,看得出來,他心裏是真的高興,就是不知道背後有沒有其他原因。

裴勇站在屋裏,遲疑道,“坐會吧,三弟妹忙完了沒,小木娘有話說。”

韓梅在他身後僵直了身子,聞言,面色一白,低聲道,“上次的事情你大哥說過了,是我不對,今日特地來給三弟妹賠罪的。”一番話,低垂着眸子,雙唇顫動,嘴角的笑不達眼底。

裴征叫了沈芸諾進屋,心裏還是看不起韓梅,只因為,韓梅雖認了錯,卻不如裴勇說這話的時候面露愧疚,看韓梅,不過是看在裴勇的面上才走這一遭的。

沈芸諾出來,她将盆裏的調料倒入碗裏,準備明天炒菜的時候用,并未因韓梅的話而表現出不滿或是得意,淺笑道,“大哥說過了,我和小洛爹如何想的也和大哥說了,大嫂別太見外了。”話說得委婉,不說原不原諒韓梅,讓她自己去想。

一時之間,屋裏的氣氛有些凝重,小山伸長了脖子往竈房看,他記着上次吃過的橘子,可不敢說想吃橘子了,說了,回家要挨罵,裴征見他不停望,心裏奇怪,“小山看什麽呢?”

裴征一句話,所有人都看向小山,吓得他臉色煞白,額頭浸出汗,捂着嘴,使勁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裴勇用手肘抵了抵韓梅,“不是有東西要給三弟妹嗎?”韓梅娘家想哪五十文給沈芸諾賠罪,他覺着五十文少了,不說現在韓梅娘家的生意一天能賣出去三四十塊豆腐,韓家的名聲出去了,是錢買不到的,和韓梅說,讓韓家拿了五百文,猛地那麽多錢,韓梅不同意,裴勇冷了兩天冷,韓梅才回韓家說了這事。

“三弟妹,當日是我嘴饞回娘家說了做豆腐的事兒,我爹娘說這五百文給你賠償,做豆腐的法子你別到處說,你看如何?”在韓梅看來,五百文已經很多了,她回家說的時候,她爹娘說了她一通,她是裴家的長嫂,家裏邊做飯做菜互相幫襯,哪有學了做豆腐還要給五百文的,還是她從中周旋,韓梅娘才拿了錢出來。

裴勇這才臉色好看了些,“你大嫂做得不厚道,三弟妹,你拿着吧。”

如果不是今日做橘子皮的法子賣了十兩,看韓梅拿出五百文裴征不會覺得有什麽,有了對比,總覺得韓梅不是誠心的,抿着唇,不發一言。

沈芸諾和裴征感受差不多,沒伸手接銀子,實話道,“大嫂把錢收回去吧,豆腐的事兒別再說了。”今日去鎮上,看裴俊和周菊,她想讓她們也做豆腐賣,裴俊去鎮上能掙到錢不假,可不是長久之計,現在沒有孩子還說,有了孩子,周菊一個人忙地裏的活又要照顧孩子,哪忙得過來,趁着天冷了,讓他們做豆腐賣,掙多少是多少。

韓梅面色微赧,擡頭,瞥了裴勇一眼,眼裏明顯寫着不悅,望向沈芸諾,眼裏已恢複了平靜,“三弟妹收着吧,你不收,回家你大哥又該和我鬧了,我爹娘那邊也不放心。”

裴勇在鎮上做了幾年工,也回味過沈芸諾話裏的意思來,想着她怕是有其他打算,收了錢,将來出了什麽事,韓家那邊鬧起來終究不太好看,勸道,“三弟妹,錢你收着,點豆腐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之後你要自己做豆腐賣也是你自己的事兒,這些錢,只是你大嫂和韓家該給的。”

韓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地看着裴勇,沈芸諾如果自己做豆腐賣,她娘家的生意終歸要受影響,五百文不就是白給了嗎?動了動手,猶豫不決的想要收回來。

裴勇變了臉,欲出聲呵斥她兩句,被裴征岔開了話,“大哥,算了,小洛她娘有自己的打算,封了山,買什麽都不方便,家裏豆子多,做點豆腐賣也好。”裴征不知沈芸諾心裏打什麽主意,只得順着她的意思說。

說來說去,韓梅最後把錢收了回去,拉着臉,看得出來十分不高興,沈芸諾站在裴征身側,對韓梅的神色視而不見,韓家人日子過得好,韓梅所有的心思都在娘家,她和韓家卻沒有情誼。

裴老頭和裴萬在堂屋坐着,進了屋,只感覺平時擁擠的堂屋好似空蕩了許多,十一個大人,裴秀生病在屋裏躺着,在桌邊安置了兩根凳子,沈芸諾和裴征坐在桌角邊,小洛和小木他們坐在小桌子前。

宋氏和裴老頭舍得了,兩碗肉,三碗豆腐,還有兩碗白菜,都是家裏的大碗裝的,小碗裏的粥也隐隐看得見下邊的米粒,蒸籠裏的馍也比平時的大,裴老頭滿意的招呼着大家動筷子,“之前屋裏鬧哄哄的,我和你娘糊塗……”說到這,擡手抹了抹眼角,聲音哽咽,揮舞着筷子,“大家吃飯吧。”

宋氏挨着裴老頭,專心咬着手裏的馍,默不吭聲,她在屋子裏,說什麽幾個兒子都是不聽的,裴老頭的話,對他們還有些許震懾力,擡眸,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裴勇身上,他搬家請客也不曾請她和裴老頭,想起往年那個孝順的兒子,面上不免覺得悲戚,低頭抹了下眼淚,“老大……”

裴勇微詫,進屋後緊繃的神色終于有些許松動,緩緩的叫了聲,“娘。”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裴老頭和宋氏要跟着他過日子,和韓梅成親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銀子,洞房花燭,他想的是裴老頭和宋氏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他将來要好生孝順他們。

有了兒子,裴老頭抱在手裏比他還高興,在院子裏轉圈,說小木像極了他小時候,從未想過有一天,裴老頭和宋氏會嫌棄他選擇了裴萬,叫別人戳着他的脊梁骨罵,連累小木去不了學堂,明明,那是他準備孝順一輩子的爹娘哪。

“哎。”宋氏聲音幹癟的應了聲,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韓梅看看宋氏,再看看裴勇,起身給宋氏夾了一片肉,“娘忙活一晚上了,吃片肉,我們離得遠平時也忙,照拂不了什麽,我看二弟是孝順的,小栓将來也有大出息,你們啊,等着享福吧。”不重不輕的一句話将裴勇拉了回來,是啊,已經分家了,斂去了眼底痛苦的神色,目光随着韓梅,落在替小兒子夾菜得大兒子身上,恍惚道,“小木他娘說的是,娘,您跟着二弟,以後會有好日子過的。”

沈芸諾聽得挑眉,宋氏氤氲的感情,想要和裴勇重訴母子情,就被韓梅從中打斷了,還不讓裴勇對她心生惱意,确實是個厲害的。

宋氏微微不喜,沒當即發作,紅着眼眶,一個勁兒的點頭,好像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張嘴卻一個字說不出口。

一頓飯,安安靜靜地吃完了,劉花兒做的菜味鹽味重,她不喜歡,看裴征和小洛都沒怎麽動筷子,沉默的喝着碗裏的粥。

“老三,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我也覺着近日的菜好像重了。”裴老頭望向劉花兒,晚上是她做的菜,自然是問她。

劉花兒吃得滿嘴油光,看大碗裏還剩下幾片肉,先夾了片在自己碗裏,“可能手抖鹽多了吧,也不是不能吃,三弟和三弟妹是吃慣好東西,看不上眼吧。”她做肉得時候故意多加了鹽,就知道有人吃不下,可算便宜她了。

“爹,中午吃得多,肚子還不餓。”可能吃慣沈芸諾做的飯菜了,同樣的粥也感覺沒有沈芸諾做的好吃。

本以為裴老頭和宋氏會說什麽,臨走了兩人也沒出聲,裴勇和韓梅離得稍遠,裴老頭叫裴萬送他們出門,自己站在門口,看着火把在視野中消失了才轉身回來。

裴征和小洛只喝了一碗粥,一家人洗了臉洗了腳,小洛還好,裴征的肚子不自主的嘀咕起來,紅着耳根,正欲說點什麽遮掩過去,肚子又想了,這下,臉也不受控制地紅了。

“你也餓了,我也沒咋吃,剛才燒水的時候就想說肚子餓了,這下,總算可以煮點面條了。”翻過身子,問躺下的小洛吃面條不,小洛蹭的從床上爬了起來,“哪兒有面條,我肚子餓。”

“娘現在做,你玩一會兒,別睡着了。”說着,沈芸諾穿着鞋下了地,看裴征坐着不動,沈芸諾捏捏他手臂,“不去幫我生火?”

朦胧的油燈下,只感覺沈芸諾臉上蒙了層溫暖的紗,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掀起那層紗,手碰到嬌嫩的肌膚才恍然回過神,看沈芸諾瞪着好看的眼,噙着絲絲笑,不帶任何防備地望着他,心中一軟,手漸漸下滑,落到她櫻紅的唇瓣上,頓時,覺得嗓子有些幹,“阿諾……”

沈芸諾好笑地看着他,感覺他身子都蹦直了,“怎麽了?”不是她心思單純,小洛在旁邊,怎麽也沒往那處想,“不想吃面了?”

“不是,我……幫你生火。”站起身,連鞋忘了穿就走了出去,沈芸諾越發覺得好笑,眉梢盡是揶揄,“魔怔了不成,鞋子都不穿了。”

聽着背後傳來笑聲,裴征才癡癡地低下頭,更是覺得羞愧,結巴地話都說不出來了,腳髒了,套上鞋,就着鍋裏的水又洗了一遍,離上一次,兩人親熱也有些時日了,細細回味着當時的滋味,肚子反而更覺得餓了。

屋裏牆上挂着肉,沈芸諾切了一小塊下來,切碎了簡單地翻炒下,面煮好了,再将肉蓋上去,遠遠地都能聞着肉香,裴征咽了咽口水,往屋裏看了眼,昏黃的光下,不知小洛睡了沒,退了竈眼裏的火,站起身,握住了往面裏放調料的手,“阿諾。”

沈芸諾側目,細細打量着他,細抿着唇,好看的眉蹙成一團,俊朗的臉崩得緊緊的,好似,藏着心事,停下動作,正欲開口詢問,被他突然貼上來的東西吓了一跳,冬日衣衫厚,他只穿了件裏衣裏褲,外邊随意披了件長衫,他挨得近,某處火熱的跳動着,沈芸諾臉色一紅,差點摔了竈臺上的碗。

他就是想她想得厲害,從她受傷後一直不敢提那件事,那天晚上,她掙紮得厲害,滿臉淚地說着自己的抗拒,他不想勉強她,這麽些日子,兩人沒再提過那晚上的事兒,他想着,是不是可以了。

沈芸諾心像要跳出來似的,呼吸一滞,低着頭,順着他筆直有力的腰肢往下看,藏青色褲子掩住了那處東西,咬着唇,不知所措。

“娘,娘。”這時候,屋子裏小洛叫了兩聲,估計等得久不耐煩了,莫名,沈芸諾松了口氣,看他僵硬着身子,緩緩地擡眸,清亮的眸子流光轉動,意有所指地笑了“小洛催了,端着碗進屋吧。”

睡着,胡亂的撒了點調料,端着碗,答了句,“來了。”

裴征留在原地,低頭,看還在興奮中的某物,仰起頭,總感覺,沈芸諾笑得不懷好意,嘆了聲氣,看竈臺上還有碗面,端着進了屋,開春,開春後,小洛自己一間屋子就好了。

回到屋裏,眼神已恢複了平靜,挨着沈芸諾坐下,軟着語氣和小洛說新屋的事兒,小洛滿心歡喜,待聽說要自己一間屋子,不樂意了,“我和娘睡。”

“你四歲了,再和娘一起出去別人會笑話你的。”看小洛不為所動,又加了句,“還會笑話娘,笑娘不知道教孩子。”

沈芸諾抵了抵他胳膊,眼神盡是笑,“說什麽呢,房子都還沒影,說那麽遠幹什麽?”

聽她不反對,裴征心裏歡喜,火熱的眸子緊緊鎖着她的臉,好似,看不夠似的。

小洛低頭吃着碗裏的面,苦着臉,許久,才不情不願地哼了聲,沈芸諾替他攪了攪碗裏的面,哄道,“爹說謊騙你的,別當真。”自己也忍不住紅了耳根。

西屋動靜大,香味飄到上房,宋氏心裏來氣,緊了緊身上的被子,使勁地往自己身上拉了下,“你說老三家哪兒來的錢,見天的吃好吃的,金山銀山也經不起他們這麽個用。”

裴老頭還想着自己老了後的事兒,看裴勇兩口子的态度,韓梅做主的多,他和宋氏真要老來無憂,先讓裴勇和韓梅放下戒心才是,哪關心裴征的事兒,煩躁道,“我怎麽知道他們哪兒來的銀子,聰子有本事手裏不缺錢,有這麽個妹妹,有點錢怎麽了。”翻了個身,身上的被子空了,怒道,“我說你這老婆子,是要冷着我是不是,明日讓老二去山裏砍柴,年紀大了受不住冷,早把炕燒起來才是正經。”扯了扯被子,鼻尖的味道淡了,才和宋氏嘀咕,“空閑了,你多去老大家幫忙照看幾個孩子,老大老大媳婦都是閑不住的,冬天,河裏結了冰,盯着他們別去河邊玩。”

每年都有小孩掉河裏去了,大人天天說不頂用,還得自己守着。

“知道了,老頭子,我看老大媳婦心思是個多的,咱謀劃的能成嗎?”韓梅心眼多,不是好糊弄的,晚上她不過先和老大說說話都被她岔開了,她和老頭子真回去跟着老大過日子了,韓梅會給他們好臉色嗎?思索再三,覺得還是劉花兒好拿捏,“老頭子,我看現在的日子就挺好,別鬧騰了吧?”

“你懂什麽,我還會害了你不成,依着我說的做。”裴萬兩口子靠不住連裴娟都知道,趁着他還有力氣扭轉局勢,怎麽着也要跟着老大過日子,不能讓裴娟看了笑話。

宋氏眼皮子滾動,沒說什麽,不認同裴老頭就是了。

裴老頭和宋氏請客的事沒有掀起任何波瀾,裴萬拿着繩子去山裏砍柴,劉花兒每日抱着小栓出去串門,中午了也不見人影,宋氏罵罵咧咧一通,最後還得自己生火做飯,裴秀病好了,整日将自己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做些啥。

沈芸諾記着豆腐的事,問周菊家裏還剩下多少豆腐,分家的時候,所有的糧食都分成四份了,周菊家有多少她是不清楚的。

“二十斤左右,三嫂怎麽問起這個了?”今年,周菊和裴俊過年的肉有了,就剩下一副對聯了,她琢磨着挑個時間去上水村,沈芸諾進屋的時候她正裝角落裏的紅薯。

沈芸諾琢磨了下,自家的豆子她沒稱過,做豆腐的話,今年是夠了,在屋裏坐下,慢慢和周菊說了做豆腐的主意,“你和四弟閑着也是閑着,過年了,買豆腐的人多,四弟肯吃苦,你讓他挑着出去賣,在貨郎似的,年前能攢些銀子。”而且,根據周菊的說法,以物易物,換些糧食回來也好。

“三嫂高看我了,長這麽大我還沒做過豆腐呢。”周家窮,沒有成親的時候,豆腐類的都是她娘做的,她在旁邊生火就是了,成親後,有韓梅和宋氏,更是輪不到她了,不說她,劉花兒也該不會做豆腐的。

家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沈芸諾嘆了口氣,“沒事,咱可以慢慢來,你在旁邊看着我做,一次就學會了,四弟整日往鎮上跑,夏天好說,冬天受了涼正個病,之前攢的銀子就全沒了。”

有個活計營生,周菊當然高興,不過她還有顧忌,“上水村離得近,我們做豆腐賣,大嫂會不會不高興?”現在說起韓家都說他家的豆腐好吃,周菊不想因着這事得罪了韓梅。

“不會的,各人做各人的生意,憑自己的本事,韓家人找你做什麽?”她并沒有說韓梅盜用她辦法的事兒,看周菊面露遲疑,也知曉她做不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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