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葬藍山

天上下了雨，細細的雨綿綿的落下來，雖然并不大，但是卻有幾分惱人。

原無鄉撐着傘，獨自行走在街道上。

她走得很慢，仿佛每走出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力氣，然而她也走得很穩，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在生病的病人。

四肢無力，丹田空乏，靈臺昏沉，遍體生寒。雖然外表看上去光鮮依舊，但是內裏卻已經腐朽的無藥可救了。原無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是命不久矣——或許并不能這麽說，她原本就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何來的命不久矣？

原無鄉其實對于自己閉上眼睛以後會是什麽結局很有幾分好奇，在這一點的好奇之下，對于自己将死這件事情原無鄉倒是全然的沒有什麽感覺。

死亡對于她來說并不是什麽值得恐懼的事情，畢竟，人活于世哪有不會死的？小混混也好，平民百姓也好，武林高手江湖大俠也好，道門高人也好，誰不會死？天地萬物從無永恒，就算是號稱壽命無窮的先天人也有死去的一天。

每個人都會死，區別只不過在于早晚。

原無鄉收了手中的紙傘，踏進了一家店鋪，漠然的想着：她只不過是早一步前去輪回罷了，何懼之有？

傘被放在了一邊，原無鄉目光掃過店中一溜兒的各種各樣的棺材，側身對着向自己走來頭戴紅花的女子說道：“我要買一副棺材。”

葬藍山仔細的端詳着面前的這個一身白衣的纖弱女子，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在她轉過身來的那一瞬間，好似在他身上感到了一股腐朽之氣。那并非是真正意義上能夠聞到的氣味，而是一種虛無缥缈的感知。那種氣息，與其說是腐朽之氣，倒不如說是将死之人的氣息。但是這種感覺僅僅只在一瞬，再細看，這股違和感又消失不見，只剩下滿身月色清寒。

只是就算如此，她對于這位姑娘還是有着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那種感覺雖然比不上對父親的濃厚眷戀，但是卻讓她忍不住的想要和這姑娘多說幾句話。

如果，能夠看到這個姑娘露出笑容，就更好了。

如果葬藍山的想法被原無鄉知道，原姑娘的心裏大概會冒出一點猜測什麽的，畢竟兩個人同時對于彼此産生什麽親切感可不是一件常有的事情。原無鄉在看到葬藍山的第一時間便發現了不對，雖然葬藍山樣貌醜陋，但是葬藍山給她的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和對于她的吸引卻是比之前在論劍海的時候看到的那個紅衣劍客更加的濃厚。

葬藍山問道：“不知姑娘是要為誰訂棺材？”

原無鄉輕輕一嘆：“給我自己。”

雖然已經有了準備，但是真正聽到這麽一個好看又符合自己審美還讓自己很有好感的姑娘說出這樣的話，葬藍山還是有幾分驚訝。

Advertisement

“為什麽？”

“因為我快死了。”原無鄉聲音溫雅，不緊不慢的說道。她看着面前這神色訝然的女子，甚至還對着她露出了一個溫柔非常的笑容：“也是因為，我不想活下去了。”

兩個理由，而對于原無鄉來說，自己這麽做的原因，兩者皆有。或者，可能還是後者更加的重上一些。

至于為什麽不想活了，沒有什麽理由，純粹的只是因為厭倦了而已。

那種疲憊的厭倦一直從心裏蔓延，密密麻麻的糾纏上來。

偶爾原無鄉也會想，在自己失去的那一段記憶裏，她是不是也是懷抱着這樣的心情，和現在一樣安然走向已知的終點？

原無鄉不知道自己這種情緒是怎麽來的，但是她很确定，這的确是出于自己本心的想法。

能夠讓她産生想要活下來的動力的事情很多，道真，同門，大義，恩仇還有倦收天，這些都是，然而讓她對于生命産生厭倦的事情卻更多，多到了，比倦收天更重。

如果說從前原無鄉還擔心倦收天的話，那麽觀最近倦收天的舉止，原無鄉已經不再擔心自己離去之後倦收天會怎樣了。多年摯友，她死後倦收天自然傷心，但是最近倦收天與魄如霜多有來往，想必在那位女俠的陪伴下，倦收天很快就可以走出來吧。

本着這樣的想法，原無鄉毫無牽挂的迎接着已知的死途。

——甚至還提前的為自己準備起了棺材。

看出原無鄉神色疲憊，葬藍山也并不多問：“敢問姑娘家住何方，這棺材什麽時候送去比較好？”

“随便姑娘你吧。”原無鄉仿佛是沉默了一下，但是那只有極短極短的一瞬，然後她便輕聲的回答了葬藍山的問題。她遞給葬藍山一枚翠色流轉的晶瑩玉珠，對她說道：“做好以後也不用給我送過來，你看到這顆珠子碎了，便将這珠子的碎片放到裏面，棺材随便找個朝南的地方埋了便是。”

“如姑娘所願。”葬藍山道。

交代完了事情，原無鄉便重新的拿起了傘走出了這家棺材店。

此時已是深夜，雨依舊下着，比起剛才來卻是下的更大了一些。

對于常人來說，夜間的事物自然是看得不怎麽清楚的，然而對于五感敏銳的先天人來說卻是沒有這個問題。原無鄉原本也是如此，但是在她的眼中，那些事物卻是開始逐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她來的時候，夜間之物對于她來說只不過是看得不慎分明，然而在她踏出那道門檻的時候，她眼中的萬事萬物似是在雨水的沖刷下褪去了本身的顏色。

眼中再也看不清半分鮮豔顏色，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中變作了純粹的黑白雙色。而那些白色，也如飄渺的薄霧般，逐漸融入了黑暗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她的視野之中，唯剩下純粹的黑暗。

她什麽都看不到了。

然而原無鄉卻沒有半分的情緒波動，她的腳步依舊很穩，絲毫沒有因為視覺的失去而變得淩亂，她甚至還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店鋪。

然後有一枚翠色流轉的晶瑩玉珠被她重新的放進了袖中。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來這裏買棺材，更加不知道手中的這一對玉珠從而何來又為什麽要讓那姑娘把玉珠放進自己的棺材裏，但是原無鄉知道，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便在與她的過去。

只可惜……她就要死了。

人死如燈滅，所謂的過去，自然便不再重要。

對于現在的原無鄉來說，還是先解決了要做的事情才是正理。

據說人死之前五感會一一失去，原無鄉沒有這種事情的記憶不知道這話的真假，但是她卻知道自己的情況。

雖然看上去還算是光鮮，但是她的身體已經破敗到了極限，生氣喪失的後果便是死氣的肆虐，雖然功體因此而所有提升，但是那些在死氣的影響下失去了活力的器官卻是已經沒用了。她的身體正在一步步的走向衰弱，而她自己毫無挽回的辦法。

這才是原無鄉會對央千澈說出命不久矣這種話的真相。

她的身上并沒有什麽暗傷，藥石無醫卻是實話。

因為她本來便已經死去，如今生氣喪失，也只不過是接受推遲了許多年的歸宿而已。

只是在這之前，她要做好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