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應城(修)
隔着太過久遠的時光,唐瑤如今看着齊堃,都覺得那時候像是一場幻夢,夢醒了無痕。
齊堃走在她前頭,領着她上樓,穿過二樓狹窄的廊道,往最裏面的包廂走去,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沒有一點聲響,兩個人誰也沒有先說話,仿佛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那兩個賭氣的高中生。
唐瑤一邊走一邊回憶,後來怎麽樣了呢?後來當然沒有像是言情小說寫的那樣,齊堃為了她攬下所有的責任,保宋子言的一世英名,他才不會那麽傻呢!他說,唐瑤,我特麽真是太給你臉了。
她也覺得自己無恥,可她無法控制自己。
後來宋子言先聽說她去求了校長,把她堵在了校門口。
那時候是周末,校門口私家車裏三層外三層地堵在一起,喇叭聲喊叫聲,混着邊兒上擺攤賣小吃的吆喝聲,熱熱鬧鬧,是最俗世的煙火氣息。
宋子言拽着一側的書包帶子挎在肩上,冷冷的三四月份,春風泛着寒意,他只穿了一件襯衫,外套搭在肩上,有着少年人的恣意,和一點兒不染煙火的俊朗。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像是沾染了陽光的溫暖和明亮,唐瑤最喜歡看他笑的樣子,仿佛世界都是光亮,可那次他沒有笑,臉色沉沉的,或許因為是單眼皮,他繃着臉看人的時候,總有一種分外冷漠的感覺。
他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盯着唐瑤,“我的事不用別人來瞎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第二次,你記清楚了,唐瑤!”
人來人往,車來車往,俗世的煙火還在耳朵邊兒上嘭嘭地炸裂,似乎有同學拍着她的肩膀跟她說再見,她都聽不到了,只覺得大腦嗡嗡地響,嗡嗡地響,似乎自從二模之後,她就一直一直做錯事,她只是想為他做點兒什麽,只是想挽回點什麽,可似乎做什麽都無濟于事了。
他不再慣着她了。以前她做什麽都是對的,大半夜砸他窗戶,他撐着眼皮子也陪她。闖禍了,搗亂了,他替她背鍋,多大的鍋都背。
可突然,一切都變了。
她看着宋子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瞪着一雙眼看她,眼睛都不敢眨,怕眨一眨淚珠子就要蹦出來了。
他說完就走了,背影挺拔,步伐矯健,還是那個杵在人群裏一眼能讓她認出來的人,卻不是她的宋子言了。
他爸派司機來接他,一輛很低調的黑色大衆,她認得,以前她經常坐,有時候歪着腦袋睡着了,醒來總是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腿上,他總是罵她是豬,在哪都能睡着,她還嫌棄他肉太硬,硌得她脖子疼,吵吵鬧鬧,總也消停不了。
後來司機偷偷告訴她,每次睡着都是他把她撈在腿上讓她枕着睡的,大概是怕她睡得東倒西歪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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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多了個嘲笑他的把柄,也多了一分賴着他的底氣。
可是,一切消失的太快,快的讓她反應不過來。
那天她母親很忙,沒空去接她,打了電話讓她跟着宋子言一起回家,可怎麽跟?她看着他的離開的背影,只覺得兩個人之間突然像是隔了一條洪流,驚濤駭浪,仿佛窮盡一生也也難再泅渡到對岸了。
她蹲在校門口嚎啕大哭,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哭到校門口的車都沒了,人都走了,連門衛叔叔都要下班了。可再哭,也沒人會哄她了。
門衛推着電動車沖她吆喝,“哭什麽?這麽大的閨女了哭成這樣像什麽話,沒人來接你啦?走,叔送你回去,甭哭了。”
這世界那麽大,紛紛擾擾,再多的悲傷和難過也顯得渺小地不堪一提,眼淚都是自己的,也只是自己的。
她對着門衛叔叔說謝謝,回頭卻看見齊堃大大咧咧地坐在一邊兒的花壇的水泥沿上抽煙,煙霧缭繞,他的目光隔着灰白色的煙霧看過來,帶着清冷的寒意,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起了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沖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唐瑤抹了眼淚,語氣硬邦邦地說,“謝謝,不用!”
她聽見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唐瑤,最後一次,我特麽要是再犯賤,算我沒種。”
她沒說話,一個人往家走,世錦苑不遠,離應城一中只有三條街的距離,抄近路三十分鐘就能走回家。
以前她從來不走近路,宋子言不允許,因為要穿過城中村,那邊聚集了很多外鄉租住客,據說很亂。
那時候就是憋着一股氣,想着,出事了才好呢!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賭氣,還是跟宋子言賭氣。
可顯然,什麽都沒發生,一路上思想活動倒是豐富激烈,揣了一根路邊兒撿來的樹棍,想着,遇上流氓或者壞蛋,就一棍子掄上去,朝着後腦勺。
只是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回頭就看見不遠處的齊堃,他扔了煙,用腳踩滅了,然後把手插在口袋裏,步調散漫地往回走。
心口莫名被什麽撞擊了一下,她揚着聲音喊了句,“齊堃!”
他頓住腳,沒回頭,唐瑤其實就想着說一句謝謝,可覺得別扭的很,怎麽都說不出來,隔了好幾秒才憋出一句,“以後別抽煙了,對身體很不好!”
他重新擡了腳,邁出去,走了四五步,才回了句,“就你好管閑事!”
唐瑤想,她其實一直欠齊堃一句謝謝,也欠他一句對不起,只是有些話,錯過了時候,就沒了說出口的意義。
終于到了包廂,齊堃推開門,沖她揚了揚下巴,“進去吧!”
那一扇門打開,仿佛是旋開了時光機,熟悉的人,熟悉的面龐,和熟悉的吵鬧聲音。
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時候,大家擠在火柴盒一樣的教室裏,睜眼閉眼,身邊總是那些人,互相依靠,互相厭煩,互相較勁,又互相鼓勵,一起努力,一起歡笑,一起看着黑板上的粉筆字,聽着老師的喋喋不休,互相交頭接耳着,說時間過得真慢啊,可一眨眼就各奔東西了。
真熟悉啊,唐瑤忍不住掐了下自己,像夢一樣。
有人給唐瑤打招呼,她一一應着。
邊兒上人遞了煙,齊堃接過去,夾在耳朵上,那人又遞了火,他擺擺手,說了句,“別,戒了!”
“不是吧?這話從你嘴裏聽見,可真稀奇!”
齊堃笑說回,“戒了很多年了!”
唐瑤扭過頭去看他,他也看着唐瑤,最後只說了句,“過去坐着吧!人還沒到齊,我出去接一下。”
看着他轉身,唐瑤忽然叫了他一聲,“齊堃!”
他轉過頭,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怎麽?”
“你哮喘好點兒了嗎?”她也不知道怎麽就問了這麽一句,可就是想說點兒什麽。
他忽然就笑了,“嗬”了聲,“放心,死不了!”
一個粉團子忽然從旁邊鑽了出來,抱着齊堃的腿,“爸爸爸爸,快呸!你說死了,快呸!”
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紮倆辮子,穿一身粉嫩嫩毛茸茸的衣服,看起來柔軟又可愛。
齊堃蹲下身,單手把她抱起來,聽話的“呸”了聲,問她,“跑哪兒去了?”
“林姐姐帶我去抓娃娃了!”粉團子開心地把戰利品給齊堃看,“漂不漂亮?”
齊堃那樣的糙漢子,大概也看不出一個布偶娃娃有什麽漂亮的,敷衍地“嗯”了聲,粉團子卻笑得開心,指着走在後面的林嘉怡和林嘉怡身後的宋子言,“是那個叔叔厲害,他一下子就抓了一個最大的。”
唐瑤愣在原地,她沒想到齊堃會有這麽大一個閨女,更沒想到會這麽猝不及防地和宋子言林嘉怡面對面。
宋子言走過來,揉了揉粉團子的腦袋,問齊堃,“你女兒?”
齊堃揉着粉團子的手,“嗯”了聲。
宋子言又說,“挺好的!”,林嘉怡看着唐瑤,打了招呼,“唐瑤,好久不見了!”
唐瑤也回,“好久不見!”然後用餘光去看宋子言,他穿着黑色的襯衣,外套搭在臂彎,整個人看起來成熟了不少,也內斂了不少,似乎也冷漠了不少。
他沒看唐瑤,直接掠過她,往裏面走,林嘉怡抱歉地看了一眼唐瑤,跟着進去了。
門口處又只剩了齊堃抱着粉團子和唐瑤面對面站着。
齊堃看了唐瑤一眼,想說什麽,最終沒吭聲,戳了戳粉團子的臉,“怎麽沒跟阿姨打個招呼!”
“姐姐好!”粉團子叫完姐姐,側頭沖齊堃扮鬼臉,“姨姥姥說看見漂亮姑娘要叫姐姐,不然你就找不到女朋友了。”
唐瑤莞爾,逼自己不去想宋子言,沖着粉團子說,“真可愛,你叫什麽名字啊?”
“盛夏,小名叫果果。”齊堃替粉團子回答,又對唐瑤說,“去坐着吧,我出去看看!”
走的遠了,唐瑤還能聽見齊堃的聲音,“剛剛是不是偷吃糖了,我怎麽聞到了橘子糖的味道?”
果果揪他耳朵,“那你是不是抽煙了?我聞到了煙味兒,唔,好臭!”
“扯淡!”他的聲音含着笑,“你什麽時候見我抽過煙,別岔話題!”
……
不隔音,屋裏的人都能聽到,有人笑,“小五這閨女鬼機靈着呢!”
“哈哈哈,是啊,也不知道随了誰,伶牙俐齒的。”有人接話。
大家讨論完了,又圍着林嘉怡和宋子言問東問西,熱熱鬧鬧,一點兒也沒冷場。
唐瑤只覺得大腦發漲,恍惚覺得前塵往事都是錯覺一樣,那些記憶中和宋子言在一起的畫面,大概都是她一個人臆想出來的吧,不然他怎麽會這麽幹脆徹底地忘了她?或者是裝作忘了她?
唐瑤覺得嘴裏泛着苦,苦意順着喉嚨爬到食管,連帶着胃也像是塞了石頭。
大家吃的盡興,只有她食不知味,覺得整個世界嗡嗡亂叫,像是掉進了滾筒洗衣機裏,天旋地轉。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不甜,大家不喜歡不要勉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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