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應城(修)

“這件裙子怎麽樣?”鄭晴拿着在唐瑤身上比了比,亞麻長裙,腰間一條藤編細帶,墜着幾根波西米亞風格的羽毛。

複古田園風,很小清新,唐瑤個子高,撐衣服,不至于穿成鄉村非主流,前幾年的流行款式了,可是對于小城市來說,潮流似乎總是慢一步。

似乎上學的時候,就是這個節奏,非主流流行那會兒,大城市早就玩過去了,他們還玩的不亦樂乎,隔了一會兒,也沒聽見她的回應,鄭晴擡眼去看她,果然又在出神。

“哎,親愛的,咱能專心點兒不,給你買衣服呢,上點心吶寶貝兒!”

“抱歉!”唐瑤回過神來,一臉歉意地瞅着她,又瞅了瞅裙子,“太長了,行動不方便,而且上班的時候,工作服都遮不住它,露出來太難看,會給病人很差的印象。”

“還沒開始工作呢,你就秀你的敬業度了!”

“這是基本職業素養!”唐瑤拿過衣服,挂在架子上,扯着鄭晴出去,“不用買了,我衣服夠穿,你要買什麽我陪你逛。”

這世界竟然還有不熱衷買衣服的女人,鄭晴像看史前怪獸似的看着她,“你生活的樂趣是什麽?”不妝點自己的女人通常也不喜歡交際,沒有交際就沒有人脈,沒有人脈就更沒有交際,如此循環。

“背方歌算嗎?或者研究本草綱目?”唐瑤笑道,大抵是性格問題,獨處對她來說更舒适一些,一個人研究藥理,比一群人待着更能讓她覺得舒心,她認真思考了下,“我比較喜歡研究食療,對吃的比較講究,至于衣服,首要是整潔,其次是舒适,其他的都算次要吧!”

鄭晴撇撇嘴,懶得跟她争論漂亮衣服對女人的重要性。

領着一個對逛街毫無熱情的女人,鄭晴也顯得有些興致缺缺,挑了一管口紅就終止了行程,帶着她去吃飯。

點了兩份七分熟的牛排,雖然店面裝修挺不錯,價格可觀,可是牛肉肉質并不是太好,配的酒更是劣質,喝一口,喉頭刺激的難受,唐瑤實在食欲缺缺,只一小塊一小塊地把牛排切割下來,碼好放着,并不吃。

鄭晴邊吃邊聊,吃的差不多了,才發現唐瑤一直在玩,一整塊牛排只吃了大概兩口,其他切割成大小相等的方塊,整齊地碼在一起。她啧了聲,“這刀功,我都懷疑你是外科醫生了。”

“我輔修臨床醫學,但心理素質不好,沒資格上手術臺,其實醫生是不分科的,它不像別的行業,可以專攻一面,醫學是相通的,學醫不易,需要博學後才能專攻。”醫學之路坎坷而荊棘,有老師說過,只有最優秀的人才學得了醫,所以第一次高考,明知道宋子言考了醫學專業,她也不敢報,她沒那個自信。

可是後來為什麽又去複讀了呢?天知道!

所以痛苦是自尋的,抱着回憶活在灰暗之中,也是她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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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旁人!

她垂下眼睑,或許一開始就錯了,她好好待在祖國之南,學着最初報考的會計學,畢業後進一家公司,或者事務所,然後可能,一輩子和宋子言都沒交集了,那樣她會難過,會傷心,會不甘,可是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S大是他的母校,哪怕他申請的是餘下課程均在德國完成,可是他的母校畢竟是S大,他又那麽優秀,學校會有很多他的消息,他在德國的照片,他做過的那些研究,還有視頻資料。

她記得第一次坐在學校大禮堂裏看見他的視頻的時候,恍惚地覺得自己堕入了夢裏,視頻裏他穿着白大褂,娴熟地拿着手術刀,完成腫瘤組織的切除,畫面最後定格在他的手上,骨節分明,虎口處有一排淺淺的疤痕,看不大分明,但唐瑤知道,那是一排牙印。

是她咬上去的,是初二?或者初三?她記不清了,只記得是一個夜晚,她拉着他看鬼片,名字她至今還記得,叫“門後有鬼”,他不大喜歡看這種無聊的東西,一邊寫數學題,一邊陪着她,昏暗的畫面,配樂又陰森又恐怖,唐瑤所有的神經都繃着,一扭頭,卻發現宋子言不見了,恰巧影片裏一聲尖叫,唐瑤啊的一聲就叫了出來。

他跑進來,問她怎麽了,她拿他的枕頭扔他,“你別亂跑行不行,我拉你給我壯膽的,不是讓你吓我的。”

他有些無奈地攤手,“我只是上個廁所。”

“上廁所也不行!”

“那我就地解決?”說着就要拉褲鏈,唐瑤扔了另一個枕頭過去,“變态!”

他咧開嘴笑,在她身邊坐下,一手攬着她的肩,“電影而已,至于嗎?”

膽子小,但好奇心重,她有什麽辦法,哼了聲不理他,過了一會兒,他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拿着手電筒放在下巴殼子上吓她,她神經正脆弱,差點崩潰,追着他滿屋子打他,最後眼淚都出來了。

他一看她掉眼淚,立馬就慌了,不停跟她道歉,他沒想到她會這麽害怕,跟她保證說再也不會了。

她懲罰他,抓着他的手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失了分寸,血都咬出來了。

然後換她慌了,着急忙慌地拿了酒精給他消毒,他還跟她開玩笑,“怎麽,怕我得狂犬病?”

她拿着棉簽戳他,“你才是狗!”

後來那排牙印,就那樣長在了他手上似的,怎麽都消不掉。

唐瑤記得那天在禮堂,老師在上面作着總結,她卻失了神,眼睛盯着屏幕上他的手,直到眼眶發熱。

那些回憶,如珠似玉,任憑時光的灰塵蓋了一層又一層,風一吹,立馬就又浮現了。

忘不了,也不能忘,怎麽能忘呢?這短暫的生命裏,他大概是她唯一的光了。

宋子言,我該怎麽忘記你?

鄭晴舉着手在她眼前晃,“怎麽又發呆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能再想了。

“要不我帶你去吃點別的?”知道唐瑤嘴挑,所以帶她來了應城最好的牛排店,可結果似乎并不怎麽樣,鄭晴笑道,“我們上學那會兒應城連個肯德基店都罕見,吃一次漢堡就跟吃了滿漢全席一樣牛逼,牛排店也是這幾年才有的,齁貴,至今也沒幾家,來這兒的都是裝個逼,誰能吃出來什麽,像你這樣的,少見!”

唐瑤看着桌面,“我只是不太喜歡吃肉,而且也不怎麽餓,下次我做菜給你吃,不要總在外面吃了。”

鄭晴說好啊,下次嘗嘗你手藝。然後忽然又想起來,“我記得你最愛喝牛奶,待會兒帶你去買,我讓老路給你送家去。”

唐瑤垂下頭來,拿着叉子戳盤子裏的水果,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是喜歡喝,只是習慣喝,宋子言家裏就他一個,爸媽寶貝的不行,初中那時候流行訂牛奶,他們那時候寄宿,她媽就定了一份,每天給他送學校去。

他讨厭牛奶的味道,每天穿越兩個班的距離,送到她桌子上,盯着她讓她把牛奶喝了,美其名曰,給她補充營養。

那時候唐瑤就瘦,瘦的像是營養不良似的,他總是捏着她的臉,啧啧感嘆,“你飯都吃哪去了?”然後領她去他家吃飯的時候,總會多夾一根雞腿給她。

牛奶喝了有三年吧,高中的時候,因為人家不送牛奶了,于是就沒再訂,但他還是會買盒裝的給她。

所以後來唐瑤的身高在同齡人中間脫穎而出的時候,他總是得意地跟人說,我家瑤皮膚白個子高,全是我一杯一杯牛奶給喂出來的。

鄭晴帶着唐瑤去超市買牛奶,她站在一排排貨架前,恍惚又想起那些年他帶她去買牛奶的畫面,“這個牌子的太甜……這個比較膩……喝這個吧!”他輕車熟路地帶她在貨架裏穿梭,然後選了一種,拿去付賬,她一路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媳婦兒。

曾經幸福那麽近,一伸手就抓得到。

宋子言,哪哪都是關于你的回憶,我怎麽才能忘得了你?

鄭晴一回過頭,就看見唐瑤滿眼是淚的站在那裏,她連忙上前兩步,拿手背替她擦眼淚,“怎麽回事兒啊是,哭什麽?”

唐瑤抱住鄭晴,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無力地閉上眼,“昨天同學聚會,林嘉怡和宋子言都去了,我坐在那裏,看着大家笑,看着大家鬧,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這麽多年了,每一天都像是噩夢,我總是想,這夢怎麽還不醒?怎麽還不醒!”

林嘉怡跟她說,“唐瑤,好久不見!”的時候,她依舊覺得這就是場夢,夢醒了,她就還是那個跟在宋子言身後的小尾巴,她從來沒打過林嘉怡那一巴掌,宋子言和她,也從來沒有分開過。

可這場噩夢,注定不會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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