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應城
雨越下越大,起風了,窗外狂風呼嘯,唐瑤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夜沉沉的,屋子裏悄無聲息。
宋子言進門開燈的時候還在想,人不在嗎?瞥見沙發裏窩着的人時,才笑了下,“扮鬼呢是,燈也不開。”
他換了拖鞋,把外套脫下來,鑰匙放在鞋櫃上的時候,發出啪嗒的一聲脆響,今天太安靜了,沒有電視機的聲音,沒有廚房的聲音,連她的聲音都沒有,他不由又擡頭看了一眼,仔細看的時候才看見,燈光下她目光呆滞的坐着,眼眶紅的像是充了血。
唐瑤看見他,她想了許久,還是不知道看見他要做何反應,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已經哭夠了,眼睛幹的發澀,半滴眼淚也沒了,她看着宋子言走近,他身上有雨水的潮意,還有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有她最熟悉的氣息,她想像往常那樣把頭埋到他的懷裏,可是最終只是眨了下眼。她很累了,疲倦讓她的聲音都低了很多。
她說:“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講。”
宋子言隐隐有些不安,他皺着眉頭,看着沙發裏她纖瘦的身形,有些發怔。
他最近一直忙,忙着把研究材料整理移交,他已經和程江非說好,一個月後,他就辭職,他想帶唐瑤離開這裏,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或許未來會有很多矛盾,母親的事可能也是個□□,他還沒想好怎麽解決,可他至少要先邁開第一步。
他折磨自己這麽多年,以為時間會消磨掉一切,可是七年過去了,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局面,這一次他不想再逃避,因為逃避是最無濟于事的解決辦法。
他忘不了他把她從臨光橋上拉回來的那個晚上,她發着燒,他躺在外面,翻來覆去睡不着,半夜發郵件給畢業留在母校的師兄,問他能不能查到唐瑤的就診資料,對方答應下來,後半夜的時候就發了郵件過來,她在學校的附屬醫院,有長達一年零三個月的就診記錄,心理科,是學校教心理的老師,起初要她寫,寫回憶中快樂的事情,有很多紙片,上面寫着一些回憶的片段,有關于她媽媽的,還有很多是關于他的,雖然沒有署名,可是他知道,那是他們的過去。師兄說,那是幫她重建生活目标的。從那時候起,他就決定,無論如何,他都不要再放開她的手。
他在做打算,忙的焦頭爛額,醫院的事,不是馬上可以脫手幹淨的。
他這段時間并沒有太多時間來陪她,她總是在鄭晴那裏,所以他都沒注意到,她似乎更瘦了。她回應城那天,他站在面館外,回頭看見她,隔着玻璃窗,他就想,她怎麽瘦成那樣,可如今,她更瘦了。
她每天吃的并不少,也從沒刻意去減肥,可是她卻越來越瘦了。
他莫名覺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慌亂,他想過去把她抱在懷裏,她卻指了指對面,聲音清冷地與他劃開距離,“你坐那裏。”
她眉眼裏帶着疏離和冷漠,讓他心裏那份不安更加放大無數倍。
他坐下,目光黑沉地盯着她,“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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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瑤覺得自己快要炸裂了,世界碎成一片片的,在她腦海裏翻騰咆哮,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才能讓自己保持冷靜。
“我們分手吧!”唐瑤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很尖銳的疼,不是手心,是心髒,刺痛。
宋子言猛地身子前傾,他似乎怎麽也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分手,她又說:“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覺得我們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他站起來,聲音低沉地駭人。
唐瑤看着他的眼睛,說,“哪裏都不合适!”
手心已經麻木了,唐瑤還是緊緊地将指尖扣進肉裏,她整個人像是繃緊的弦,再有一點點外力,她就要斷裂了。
宋子言看着唐瑤,覺得陌生,她表情是那麽平靜,每一句話都透着極致的冷酷,似乎這段時間,他從來沒有靠近過她,從沒有親吻過,沒有擁抱過,每個晚上擁入懷中,放在身下的,仿佛從不是眼前的人。
她眼睛紅腫的厲害,她哭過,為什麽?他不知道,或許她生氣了,或許是她覺得委屈,可是她為什麽生氣,為什麽委屈,他一概不知道,而她已經宣判了他們愛情的死刑。
“唐瑤,你別鬧,突然說這個做什麽,你先跟我說,你哭什麽?”他聲音很輕,很輕地問她。
唐瑤沒有回答他自己為什麽哭,她将話說的更加明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互相了解,我愛過你,你或許也愛過我,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早就不是記憶中的彼此了,所以好聚好散,以後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狗屁!”宋子言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掙紮的困獸,表情駭人,“唐瑤,你把感情當兒戲嗎?有委屈你說,有矛盾解決,別動不動說分手,這話太傷人。”
手心的麻木重新轉為疼痛,眼睛漲着疼,她想咬緊下唇,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風雨敲打着窗玻璃,狂風在黑夜中盡情的嗚咽着,大燈就在頭頂,刺白的光晃人眼,唐瑤搖了搖頭,“沒有委屈,也沒有矛盾,就是覺得不合适了。”
她站起來,赤腳踩在地毯上,鞋子不知道扔到了哪裏去,費敏走之後她恍惚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覺得難受極了,惡心,想吐,還有種難以言說的無力和疲倦,她走來走去,屋子裏到處都是兩個人生活過的痕跡,她仔仔細細地看着,刻到腦海裏去,餘生好拿來回憶。
她知道自己該走了,她原本沒想到會這麽早走的,可那一刻她真的想不等他回來就逃掉,她不想再見他了,她不想再見任何人了。
可是她終究無法一聲不吭地走掉,萬事總要有個結局,沒有結局的事情,就還有後續,而她和宋子言,無法有後續了。
唐瑤從卧室裏拖出來行李箱,如同她回來時候那樣,小小的一只,裏面沒什麽東西,這世上屬于她的東西,本來就少的可憐。
宋子言把她堵在卧室門口,他沒想到她連行李都收拾好了,他忽然想到,“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唐瑤快要受不了了,難受得想吐。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宋子言固執地抓着唐瑤的手,“是不是?”他眼底的紅比她更甚,過了會兒,他聲音軟下來,哀求似的看着她,“唐瑤,別這樣,成嗎?”
她掙紮着,可怎麽也掙不脫,仰着頭看他,“宋子言,我說我們好聚好散,你這樣算什麽,你是不是個男人?”
她冷着聲音,感覺自己像是拿着尖刀,在照着他的心口紮,“我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不愛你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實話告訴你,我早就已經在考慮了,我原本心心念念想回應城,不過是被美化了的記憶欺騙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裏,我已經厭煩了,想回到北京去,一開始你不也說,北京更适合我嗎?我過幾天就回去了,你放我走,我們彼此都好過。”唐瑤深呼吸,補充一句,“宋子言,別讓我看不起你!”
目光裏,他微微地發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
唐瑤趁機甩了他的手,拉着行李箱走了,她走的急切,仿佛後面跟着洪水猛獸。
行李箱的轱辘劃在地板上,發出沉沉的聲音,外面電閃雷鳴,劈開刺眼的白光,從樓道裏的地窗投射過來,映在唐瑤的臉上。
她臉色蒼白的沒有血色,一手捂着嘴,壓制幾乎要破口而出的哭聲,眼淚順着指縫流出來,溢到嘴裏,又鹹又哭。她咬着自己的手,下了狠力,幾乎要見血了。
身後是腳步聲,宋子言還是追過來了,他三兩步追上她,把她壓在牆上,目光森冷,“我不信,唐瑤,我特麽不信。”
又是一道驚雷,黑夜裏有一瞬間亮如白晝,那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看到她臉上的淚,蜿蜒着爬滿她的臉頰。
“唐瑤,怎麽都行,別說分手,你說的話,我半個字都不信,有什麽事我來解決,都能解決的,別說分手,嗯?”他湊近她,親吻她眼角的淚,很輕很輕,帶着小心翼翼。
唐瑤快崩潰了,宋子言高大的身子将她壓在牆上,某個瞬間她特別想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地撲進他的懷裏,外面風吹雨打,一切都交給他,可是她做不到,那太殘忍,她做不到。
她冷漠地把他推開,“宋子言,你聽不懂人話嗎?”
她聲音那麽冷,冷得她自己都打了個寒戰,她又推了他一把,“我求你,宋子言,我求求你,你讓我走吧,讓我好好地走,好嗎?”她聲音低下來,無力地說。
她聲音裏都是疲憊,仿佛不耐到了極點,他的血液都要冷卻了,挽留的話再說不出一句。
他盯着她,看了許久,她也看着她,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
最後,他垂下眼睑,只說,“等一下,我拿傘給你。”
她張了張嘴,眼淚快要出來了,瞪着眼睛,拼命忍回去,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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