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應城

火車将要進站,老遠就發出嗚嗚的聲音,站臺上都是人,唐瑤拖着行李箱站在邊兒上,手機一直在響,她盯着屏幕看,沒有接,也沒有挂斷。

邊兒上有人拿胳膊肘捅她,“唐瑤姐,你手機響呢!”

她擡了擡眼,點頭,只把手機鈴聲調了靜音。

屏幕一明一滅,宋子言的頭像在上面來回閃爍,她拿手去碰,他的眉毛,他的臉頰,他的嘴唇……

可觸手只剩下冰冷的屏幕,再沒有他的溫度。

她輕聲說了句,“再見!”

但或許再也不會見了。她有些難受,把手機翻轉了握在手心,直直地看着面前擠作一團的人群。

等平靜下來的時候,屏幕已經不再閃爍,她盯着手機界面,依舊出神好久。

廣播不停地在提醒着什麽,唐瑤沒去聽,她只是看着手機,又擡頭看了看站臺上烏泱泱的人,覺得兩眼昏花,茫茫然,心裏像是空了好大一塊。

這下真的要走了。

這幾日她看着宋子言到處找她,她總想着,早些離開吧,早些離開就好了,可這會兒真的要走了,她又覺得難過的很。

火車在緩慢的滑行,車頭從眼前閃過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唐瑤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站臺上的人已經拖着行李在追着火車跑了,唐瑤是13號車廂,跟她一個車廂的已經往那邊去了,她還待在原地。

那人走到一半,回過頭才發現唐瑤在發愣,揚着聲音叫了句,“唐瑤姐,發什麽呆呀,上車啦!”

唐瑤看着忙亂的人群,應了一聲,徹底清醒過來,拖着行李箱過去了。

人群中,一個男人四處張望着,他隐約聽見有人叫了聲唐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聽了,他努力地朝着那邊望去,然後瞳孔猛地縮了下,人群中,唐瑤高高瘦瘦的樣子很打眼,她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連衣裙,頭發紮的很高,馬尾長長地垂在腦後,露出細長的頸子,以前他母親總會說,“唐瑤去學芭蕾一定是個好苗子!”他也覺得,那時候帶她去少年宮,芭蕾舞教室裏都是模樣乖巧的女孩子,踮起腳尖,旋轉,起舞,像一只只優雅的天鵝,唐瑤站在當中,一點也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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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基本功太苦,壓腿就能要了她半條命,再怎麽哄她,都不願意去了。她這個人從來這樣,對萬事萬物都抱着絕對的好奇心,什麽都想嘗試一下,可三分鐘熱度,到最後什麽都學不精,連學習也是,高興了能沖到年級前三十,不高興了能落到二三百,那樣的脾性,注定做事不長久,他覺得也沒什麽,各有各的好處,也談不上是個壞事。

後來高三的時候,他給她補習,她又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覺得生氣,就罵了她,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覺得她這個樣子做事對自己太不負責,因為喜歡,所以在乎,他希望她的人生順遂,将來沒遺憾。

林嘉怡的事情是個意外,他從來沒想過要怪她,只是不想讓兩個人的矛盾牽扯到無辜的人身上去,所以知道她不分青紅皂白扇了人一耳光後才那麽生氣,他去跟林嘉怡道歉,林嘉怡問他,“她的錯,憑什麽你來擔?”

他當時說,“在我這裏,沒有對錯,只有關于她的,和與她無關的。”無關的事再大他也可以不理會,可關于她的,再小他也沒法忽視,不是他要替她擔錯,他只是管不了自己的心。

高考的時候,她果然沒有考好,不上不下的成績,她給他打電話,問他要報考什麽學校,那時候他坐在親戚的婚宴上,母親和父親隔着四五張桌子,遙遙地坐在一個大廳裏,誰也沒有看誰,他們很少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除了這種場合。幾個表弟表妹圍着他,問他在做什麽,他對着手機短信界面,寫了删,删了寫,最終只回了句,“北京吧!”

客氣,疏離,他能做的,只剩下這些,表弟表妹看着他手機屏幕上她的名字——“糖果”,好奇地問他,“子言哥,糖果是誰啊?”她擡頭的一瞬間,看見母親冰冷的眼神,一顆心說不上什麽感覺,所有的糾結一下子消弭于無形,他關了手機,抿着唇回了句,“同學!”

備注還是她改的,很久很久之前了,每次有人翻到的時候,都要嘲笑他,搞這麽膩掉牙的備注。

他也覺得膩歪,可是從沒想過去改。

可是那天,他把她的聯系方式給删了,他想,斷就斷的幹淨點吧!

只是有些人,明明該忘記的,偏偏在記憶裏越來越清晰。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拒絕和她有關的一切的消息,但還是會斷斷續續聽到一些,她去南方上了大學,她開學第一天被飛車黨搶了包,她犯傻在市區迷了路……有人給他看照片,她的學校,她站在人工湖,比了v字手,看起來傻傻的,他盯着看,好久都回不了神。

別人跟他說,“唐瑤在旁敲側擊地打聽你呢,你不跟人聯系下?有什麽矛盾啊是,過這麽久了,還沒消氣啊?”

那些年吵吵鬧鬧,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兩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有什麽氣?要氣也是氣這該死的命運!

他也發了動态,在學校門口,是他蹲下身給林嘉怡系鞋帶的照片,那時候林嘉怡參加學校組織的新生熒光夜跑,被一個騎電動車的馬路殺手從背後撞了下,沒什麽大事,就是崴了腳,腫得不成樣子,那時候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她說:“高三的時候,你不是說要跟我道歉嗎?我說你先欠着,現在我想你還了,我腿不方便這些天,你替我跑腿吧!”

他自己許的諾,自然不會拒絕,買飯,打水,偶爾兼職司機帶她去買東西,像個男朋友一樣,林嘉怡說:“不如我倆湊合湊合算了。”他不知道她是開玩笑還是真心,但他還是認真回應了她,他說:“你很好,不需要湊合。”林嘉怡哈哈大笑,“拒絕得這麽幹脆,真傷人心。”他笑了笑,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唐瑤,想起她吃醋時慣有的表情,碰到示好的女生,他總會下意識的拒絕,大概就是因為她吧!哪怕是分開了,他還是改不了。

可是那時候,他寧願她誤會,寧願她死心,所以才會發了那條動态。

社交平臺他不經常用,那天發了動态,一群人過來私戳他,“在一起了是?”

他沒有解釋,只說沒有,他想,她會不會看到?看到的話會不會誤會?如果誤會了應該會讨厭他吧,如果讨厭了或許就不會再理會他了。

這樣就好了,往後大路朝天,真的就各走一邊了。

可是後來的後來,他突然聽說她回去複讀了,然後她突然就變得有耐性了,認真讀了一年的書,體會過複讀的人大概都會懂那種滋味,害怕,焦慮,自我懷疑,但她堅持了下來,這一點都不像她。

她最後提了一百多分,跨進重本,當他知道她的志願是大的時候,他忽然就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麽,然後覺得深深的無力,他寧願她忘了他,然後遇見一個更好的人,從此幸福美滿,過完這一生,那樣他會難過,可是不會那麽痛苦。

一個人的脾性是很難改變的,這其中發生了多大的變故和轉變,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前他只顧着他們之間的矛盾,從不敢去深思,深思她退學複讀考去他的大學,這中間經歷過怎樣的轉變。

人群中唐瑤忽然回了一下頭,隔着嘈雜的人群,遠遠的,一眼望到他的方向去,那是一種本能的直覺,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唐瑤覺得像是夢一樣,可這不是一個美夢,她幾乎難過的要哭了,宋子言,你來幹嘛,幹嘛呀!

兩個人都頓了腳,看着對方,周遭的一切都隐退成了背景。

他似乎一下子瘦了許多,襯衣被風鼓起,顯得寬大了許多。

唐瑤酸了鼻子,她想沖他吼,“你走啊,你走吧,宋子言!”

可是她說不出口,她什麽都說不出口,只是看着他。

宋子言想找到她,想得快瘋了,可是現在看着她了,一顆心卻突然平靜了。

他甚至開始打量她,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她以前就喜歡裙子,但是應城一中的校規,女生不準穿短褲和裙子,高一剛開學的時候,她整日在他面前念叨,生日的時候他就送了她一條裙子,天藍色紗裙,她吐槽他是直男審美,但其實還是很喜歡的,周末的時候她穿着去敲他家的門,轉着圈問他,“好看嗎?”

他仔細打量了下,說,“我眼光還是可以的。”

她呸了聲,“是我長得好看。”

他笑說,“行行行,你最好看。”

她笑,眼睛眯成彎彎的月牙狀,他那時想,這模樣他可以記一輩子。

列車員已經在催了,人群散的七七八八了,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人阻隔,隔着遠遠的距離,像兩個沉默的雕像。

他看見她的行李箱上挂着的平安符,看見她脖子上戴着的菩提子,他知道,眼前的她是真實的,可他忽然就沒勇氣上前了。

她頸子細長,鎖骨分明,以前送禮物,他送過她項鏈,細細的銀鏈子,挂在她脖子上特別好看,可後來她不喜歡戴飾品了。

她今日難得戴了一串菩提子,小顆的星月菩提,墜子是個翡翠葫蘆,模樣有些怪異,他記得她說過,“好運符,能帶來好運的!出遠門的時候就戴在身上。”

那是唐阿姨留下的遺物,據說是做生意時去泰國購買原料時在一個僧人那裏求的。

她始終相信,母親會保佑她,給她安寧和力量。

他知道,她是真的決心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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