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迷途
我最終還是選擇離開應城,往後漫漫長路,只有我,沒有你!我從不曾後悔我的選擇,只是覺得有些難過。望你餘生平安喜樂,我會每天這樣為你祈禱。
——,唐瑤
齊堃抱着朵朵從另一個車廂出來,同行的人跟他說,唐瑤不知道怎麽了,還不上車,他跟着下來看看。
一同下來的的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好奇地沖着唐瑤和宋子言那邊張望着,然後問他,“齊老師,那人是誰啊!跟唐瑤姐認識?”
看到宋子言的時候,齊堃一點也不驚訝。
他站在車廂口,把朵朵放在地上,問旁邊的人,“有煙嗎?”
男孩子從口袋裏摸出煙,遞了過去,“齊老師不是不抽煙嗎?”
他“嗯”了一聲,說,“想戒,戒不掉。”
朵朵在扯他的褲子,“大騙子!你又抽煙!”
他低頭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就一根!”
然後擡頭,看着那邊的人。
他原本只是打算帶朵朵去志願行的,濟安基金會組織的一次特殊志願行,選了二十一名志願者,分成三組,每組七個人,兩組醫療隊,還有一組是後勤,醫療組都是有醫師執業資格證的醫生,一些是醫院選派的,一些是自願參加的。
除了醫生外,還配備一些後勤人員,齊堃是去做後勤的,他還要帶着朵朵,起初負責人是不同意帶孩子去的,可後來實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應了下來,他保證過,不會讓孩子添亂。
他原本不知道唐瑤會去的,前幾天簽字交材料的時候才遇見她,她那天戴了很大的墨鏡,摘下的時候他才看見,眼睛腫的厲害。
“你怎麽變成這幅鬼樣子了?”他問,“宋子言呢?”
“我們……分手了。”她聲音很輕地回答他,聽起來有些恍惚,那雙眼裏是一片紅血絲,眼底的落寞和傷痛還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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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不為什麽!”
“不為什麽要分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有人遞了煙給他,他順手借了火,他原本是為了她戒煙的,沒想到又為她破了戒。
“別問了,分手就是分手了。”她皺着眉頭,那樣子看起來有些倔強。
他說,“行,我不問了,你去哪?”
她說,“離開應城,哪都行。”
她也是參加志願小組的,舉辦方列舉了十七個地方,歷時三年,中途會吸納更多的人,每個人至少要跟一個地方,之後如果想要離開的也不會攔。
她說:“遇到喜歡的地方,可能就留下了。”
今日是在基金會駐應城的辦事處門口集合的,她很早就到了,拖着她的行李箱,高高瘦瘦的模樣,看起來單薄的像一張紙似的,被晨間的風一吹,幾乎都要吹走了。
朵朵跑過去抱住她的腿,“姐姐,姐姐,你怎麽也在,幹爹也會來嗎?”小丫頭還不知道兩個人分開了,大人的事她不懂,前幾日齊堃去交材料的時候沒有帶她,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唐瑤,猛然看見她,很興奮。
最後是齊堃把朵朵抱走的,解釋了許久,她才能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這會兒拽着齊堃的褲腿,仰着臉問他,“爸,你不是說幹爹和唐瑤姐以後不在一起了嗎?分手不是不見面了嗎?電視劇是這樣的演的……可他們在做什麽呀?”
齊堃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了句,“瞎扯,別說話!”
朵朵撇撇嘴,最後還是“哦”了一聲。
列車員在催了,“要關門了,請還沒有上車的乘客趕快上車!”
齊堃回頭說抱歉,“我們馬上上去,有點兒急事,麻煩您了。”
列車員不大情願地說了聲,“那快點!”
宋子言終于邁了步,目光看着她,然後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去。
他問:“去哪?”
她答:“不确定!”
“還回來嗎?”
“不了!”
“唐瑤……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
“真的要走嗎?”
“嗯!”
“如果我挽留呢?”
……
有幾秒鐘的沉默。
唐瑤擡眼,那一眼像是回應城那天那樣,仿佛跨越千山萬水,帶着難抵達的隐隐深情,可最後,她只說:“對不起,火車要開了,我該走了。”
她緊緊地抓着行李箱的拉杆,沖他欠了欠身,然後留給他一個背影。
宋子言擡了擡手,但最終還是沒有抓住她,他知道這是她的答案。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承載着多年來的傷痛,和傷痛後的釋然。
他想,也好,彼此都走到了疲倦的盡頭。
那就這樣吧!
他在她背後說了句,“再見!”
再見,唐瑤,“祝你幸福!”
她頓了下腳,但沒有回頭,只回了句,“再見!”
齊堃接過唐瑤的行李,唐瑤彎下腰把朵朵抱了起來,六歲的朵朵還不知道什麽叫離別,也不能理解大人們複雜的感情,她只是直覺氣氛不太對,所以不敢吭聲,她趴在唐瑤的肩頭,只敢偷偷地跟宋子言揮了揮手。
在進車廂的那一剎那,她看見幹爹抹了一把臉,而瑤瑤姐到最後也沒有回頭。
火車長鳴了一聲,咣咚咣咚的聲音響起來,它慢慢地動了起來。
一個個的小窗子裏是旅客的面孔,他愛的那個人,或許就坐在某個窗口,但他找不到,今後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他目送着那條鐵皮長龍駛出視線,胸口有些悶,像是有些東西從心口被挖去了,那裏空的讓人難受。
噪雜的車站一下子安靜下來,空茫茫的,綿延無盡頭的鐵軌安靜地卧在原地,陽光潑灑在鐵軌上,帶着一股莫名的氣息。
有人在催了,和他一同買站臺票的人送完親人或者朋友都離開了,只有他還眷戀着不肯轉身,因為他知道,這條離途,可能永遠也不會變成歸路了。
從她回來,到她離開,短短一個月,像一場幻夢,夢裏是瓢潑大雨,是晴日彩虹,有最深切的喜悅,也有難挨的悲傷。
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畫上了句點!
程江非在外等着,小車站,雜亂無章,車子随意地停放。長途旅客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流竄在各處。面包車在招攬生意,嗓門很大地吼着,“,有要去的嗎?人齊馬上走啊!”
如同他的心情,亂做一團,理不出條理。
他剛剛接了電話,家裏打來的。
“江非,媽媽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這次必須要回來!夢想,情懷,等你再大一點,會明白,這些無根的東西,必須要花費巨大的犧牲和遷就去維系,你明白嗎?”
從他幾年前來應城的時候,就無數次被父母逼着回去。可他不想,不願意,他希望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拒絕學工商管理将來接管家族産業,跑去學醫學,也是因為如此。
可是這次,他爸爸病了,很嚴重,多年辛勞,落得一身的毛病,醫生說要嚴格靜養,可老頭子不願意,在醫院大發脾氣,“公司上上下下千百來號人,我躺下了行嗎?”
家族産業,多的是陳年舊疾,很多東西根深蒂固,腐朽的都快發黴了,老頭子籌謀多年,終于在去年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他都快退休了,卻整出這樣的事來,公司內外交困,危機四伏,這時候倒下來,無異于玩火*。
“江非,你就給媽一句準話,你回不回來!”
他煩躁的抽着煙,隔了好久才說,“回,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把這裏處理好!”
“有什麽可處理的,一個小醫院罷了,那裏再重要,有你父親重要嗎?”
他發了一通脾氣,“媽,你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怎麽就越活越回去了,話能這樣說嗎?若我這樣辦事,我回去接我爸的公司也是倒閉,我還回去幹什麽!”
那麽多的醫生和護士,還有病人,醫院那些未處理的醫療項目,還有一些合約什麽的,他都要處理幹淨了,一下子撂挑子不幹,是嚴重的不負責任。
宋子言過來的時候,他靜靜地盯着看了好幾秒,默契地什麽也沒問,只給他開了車門。
倒車,挂檔,踩油門,黑色的別克英朗,這是他來應城買的第一輛車,最初辦醫院的時候并不順利,私人醫院,他選擇最好的設備,醫護比例比平均水平高太多,他力求服務也達到最好,他想用好的,做最好的,可是最終的結局是,成本太高,應城更多的是底層和中層收入人群,這樣的醫院,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奢侈。
大多數人望而卻步。
很多人都給過他意見,“這樣的醫院,不适合這個地方!”
他想改善基層醫療水平,可這想法太不切實際,這個項目一度差點砸在手裏,為了逼他放棄這荒唐的想法,父母早就斷了他的經濟,甚至給親戚們打了招呼,無論他有什麽要求,都不要幫助他。
他的父親說,“年輕人嘛,我允許你試錯,但爸爸可以直白的告訴你,你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你确定你還要試試嗎?”
他說,“想了這麽多年,怎麽也要試試。”
後來受過苦,作過難,很多時候絕望的他都要放棄了,可最後還是咬咬牙挺了過來,醫院開始盈利的時候,他開始做研究項目,賣專利掙的錢用作醫院運作,多餘的拿來做獎勵給醫護人員。
好不容易形成良性循環,他才舍得買第一輛車,十幾萬的車,年少輕狂的時候,覺得這樣的車根本入不了眼,現在體會到賺錢不易,忽然就覺得沒那麽重要了,說到底只是個代步工具,好車固然令人向往,但對他來說,這樣的,目前已經足夠了。
開久了,也挺順手的!
他把車子開到最快,車窗搖下來,風從外面灌進來,那種速度帶來的快感,終于沖淡了那股煩悶。
“好受些了嗎?”他歪着頭問宋子言。
宋子言叼着煙,回了句,“我沒不好受!”
“呵,看得出來!”還真會嘴硬!
宋子言側頭看車窗外,路兩旁的梧桐樹快速地閃過,有穿校服的女孩子在路邊走,從眼前一閃而過。
他不由自主地想,今天是周三,她怎麽會在外面?
逃課了?還是生病了?
“我上學的時候,總想着哪天突然放大假,但其實放了大假,在家待久了,又想回學校!人這種東西,有時候真奇怪!”他搖頭笑了笑。
程江非抿着唇,“得了,甭感慨了,跟你說個事兒!”
“你說!”宋子言點頭,看着他。
他卻一時開不了口,于是宋子言又說了句,“你倒是說啊!”
“我想回德國,我爸生病了,在醫院,我剛跟他的私人醫生聊過,狀況很差,如果我不回去,我怕将來會後悔!”
“醫院怎麽辦?”
“我正想跟你說!”
“別說留給我,我對經營一家醫院完全沒有頭緒!”
“那我只能把它賣了,或者捐了!”
“不回來了?”
“應該回不來了,我爸的身體狀況很不好!”
宋子言點點頭,“替我向伯父問好!”
“謝了!”程江非看着宋子言,覺得挺不是滋味的,這時候跟他說這樣的話,總有種雪上加霜的感覺。
“謝什麽!我能理解。”宋子言狠狠抽了口煙,吐出的煙圈順着開着的車窗飄出去,很快消散。
程江非說,“把煙戒了吧!你最近抽的太多了。”
宋子言“嗯”了聲,把只剩個煙屁股的煙摁在中控臺的煙灰缸裏,他說,“好!”
然後一路無言,快到城中心的時候,程江非放緩了車速,問他,“去哪?”
宋子言想了想,發現無處可去,這麽大的城市,第一次生出無處可去的感覺,他不想回去,不想回到和唐瑤生活過的那間房子,滿滿的回憶,帶着刺痛人心的力量。
可是最後,他還是回了句,“回家!”
程江非嘆了口氣,送他回去。
他沒有停留,直接回去,他要快速處理掉醫院,處理掉他辛苦搭建的王國,這種仿佛剜自己肉的行為,他再不願意,還是要盡快去做。
宋子言回去,躺在沙發上,回憶一點點爬上心頭,腦袋像是被針一下一下紮着,綿綿密密的疼。
林嘉怡來敲他門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他還躺在沙發上,沒有開燈,只有窗子外的燈光模糊地傳過來。
他沒有睡,睜着眼,盯着天花板看,林嘉怡敲門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聽到,隔了好久才想起去開門!
林嘉怡扯着行李,站在外面,看到他的時候,皺了下眉頭,他的狀态不太好,她本來想安慰他的,可最後只是表明了來意,“今天程院長已經通知了我,他說醫院很快就會停掉,那我在應城也沒有待着的必要了,我父母很擔心我,所以我想早些回去,我來是想和你告別的。”
宋子言側身,說了句,“進來吧!我拿東西給你。”
她寄存在他這裏的資料,還有一些她托他辦的對比和分析,他從書房找出來,裝訂,用牛皮紙裝好,遞給她。
林嘉怡接過來,看着宋子言,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還是說了句,“你今天去見唐瑤了?”
他很不喜歡別人打聽他的私事,她總是怕惹他煩,從不觸他的忌諱,可這次她真的好奇。
宋子言“嗯”了聲,“見了!”
“那……你們?”
“她走了!”
林嘉怡尴尬地“哦”了聲,無話再說。
隔了一會兒,她才說,“你不要難過。”
“我沒事!”宋子言倒了杯水遞給她,“護照辦好了嗎?”
她接過,心裏酸酸澀澀的,有些不是滋味,“我先坐車去北京,回一趟母校,到那邊再說!”
“注意安全!”
林嘉怡忽然覺得難過,她來,他去接,她走,他從不挽留。
他一向這樣,分寸把握的滴水不漏,給足了她面子,卻從來都無情的不給她半分希望。
“我媽給我找了個紅毛洋鬼子,可她不懂我過于東方的審美,怎麽解釋她都不聽!”她突然又提起了這件事。
“你好好和他們談,你父母不是不開明的父母,如果你真的不願意,他們不會強迫你的。”
“我知道,他們就是看我年齡大了,怕我嫁不出去。”
“亂說什麽,你才多大!”
“二十六歲了,高中同學的孩子都會喊人了。”
“你還年輕!不用管旁人亂扯,你自己活得明白就行。”
“可我活得不明白,師兄……宋子言,我問你,你有沒有過哪怕一刻,覺得我合适過?”
他沒有猶豫,直接回她,“抱歉!”
林嘉怡笑了笑,“我就知道!”她捧着水杯,低頭慢慢地啄着。
過了會兒,她才擡頭,他歪着頭,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陽穴。
她覺得心疼,難過,又有那麽點不甘心,她忽然走到他身邊,挨着他坐下,她叫了聲,“宋子言……”
他揉着太陽穴的動作停下了,擡頭看她,“怎麽?”
她忽然傾身過去,兩手搭在他的肩膀,猝不及防的一個吻。
卻在最後一秒被他偏頭躲過,林嘉怡咬着下唇,哪怕是一個吻,他都不願意将錯就錯地給她。
他推開她,站了起來,目光清淡地落在她身上,“你別這樣,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你為什麽總是裝作視而不見?宋子言,我喜歡你,喜歡了多少年我自己都快忘了,從我還沒見過你的時候就開始注意你了,明戀明戀,明示暗示,可這麽多年了,哪怕鐵樹都要開花了,你就對我這麽沒感覺?”
她也站起來,上前了一步,仰着頭看他,她湊近他,抓住他的手,想抱他,卻被他反扣住了手,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冷了,“林嘉怡,你清醒點兒!”
她咄咄地回他,“我很清醒,再沒有比現在更清醒了!該清醒的是你才對,唐瑤走了,你們之間沒可能了,走之前我去求她,求她考慮考慮你,別離開,別傷害你,可你猜她說什麽?她說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話,她會祝福我們!”她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臉色,笑了笑,“所以啊,你還在堅持什麽,你這麽傷心,這麽難過,她知道嗎?她在乎嗎?你醒醒吧!”
她用另一只手去勾他的脖頸,學着去勾引挑逗男人,她只穿了連衣裙,肩帶褪下來,半個胸脯幾乎露在外面,她捏着他的下巴,“宋子言,滿不滿意,試試才知道,我們試試吧,如果你還是對我生不出好感,我不會要你負責的。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會糾纏你的!”
她去解他的襯衣扣子,暮色四合,時間很合适,一個受傷的男人,或許需要一個溫暖的港灣,她願意變成一汪水,去包裹他。
哪怕只有一夜,也算給自己漫長青春裏執着不悔的堅持一個交代。她想要他,無論身體還是心靈,她肖想了他那麽多年,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那麽強烈。
她這樣想着,念頭越來越瘋狂,呼吸越來越急促,她擡頭,想吻他,想占有他,想和他一起跌進無底的深淵,然而擡頭的那一瞬,卻撞進他冰冷的眼眸裏,那雙眼裏像淬了冰,讓人發寒。
他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說,“林嘉怡,我警告你,你夠了!”
血液凝固,大概是那種感覺,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了一盆冷水,她狠狠地戰栗了一下,然後迅速後退,拉好自己的衣服,低頭,苦笑,“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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