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
馬二哥心情很不爽。
那天晚上他又輸了,而且輸得更冤,百分之九十的時間裏他都領先,甩尾甩得感天動地。只在最後一刻,張少的保時捷終于發飙,從落後十米到超過他半個車身僅僅用了三秒鐘。輸錢事小,面子砸了,還怎麽帶得動手下的弟兄們?所以他今天拿出了看家寶貝,日産370Z。
然而張少也不是個好東西,直接開來一輛寶馬M3。單從價格上看就比370Z貴了五十多萬,而且取消了電子限速,最高時速遠不止兩百七十公裏。別說百公裏加速了,兩百公裏加速也只需十五點七秒。血統上張少再次占據絕對優勢。
還有件事讓他心緒不寧。那天晚上通過學校後門的時候,看見的那個女子真是矢茵麽?如果是,她的速度怎麽能這麽快?難道這些跑酷的家夥真能飛檐走壁?好吧,等一會就能知道是不是她了。
這麽想着,不覺間強哥已經念到:“……第三名,矢茵!勝率:零勝兩負,賠率:七十比一!”
毫無疑問,這是飙車黨有史以來見過的最懸殊賠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場地中央那個瘦小的丫頭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帶背心,仍然是牛仔短褲,紮着馬尾巴,嘴裏嚼着口香糖,偶爾吹個泡泡出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強哥靠近矢茵:“你可想清楚了,還有機會反悔……”
矢茵白他一眼,掏出兩千塊錢幹脆地拍他臉上。周圍爆發出一陣哦喲的聲音,即是對矢茵的膽子,也是對這筆賭注。按七十比一的賠率算,矢茵贏了這把,就是整整十四萬元啊——地下賭博,還不用上稅!
話說回來,要是今天再輸,可就不光是面子問題,還得賠上人,去當花花太歲張少的女朋友。已經急不可耐的張少在車裏拼命按喇叭:“Ah dès que possible!Ah dès que possible!(趕快!趕快!)”
強哥低聲道:“我聽人說,馬老二在找人算計你。為了勝出,他可什麽都做得出來。你好自為之!”他走到一旁,高高舉起了手——
“準備——開始!”
當塵土散去,小弟們重新聚集起來,議論紛紛的時候,強哥走到一邊,眼淚都要下來了。他仰天長嘆,心中暗自祈禱:“茵姐!為了這前所未有的賠率,我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進去了……”
唰——
咚咚!咕嚕咕嚕!
醫院房頂,到達!
矢茵一秒鐘也不耽擱,飛跑進電梯,眼睛瞪得渾圓,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沒有看見帝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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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砰砰砰、砰砰砰!
醫院車庫,到達!
她回頭看,長長的通道上方,沒有人影。矢茵在那裏愣了片刻,還是沒有人出現。她對自己說:好!
噔噔噔、噔噔噔!
矢茵埋頭一路狂奔,也懶得管有沒有攝像頭了,反正保安進來時她已經跑過了馬路下的通道,進入到商務樓群下的車庫裏。
為了以防那個變态家夥悄悄跟來,矢茵摸出攜帶的鐵鎖,老實不客氣把門鎖上。明天早上打算通過這裏上班的家夥自己哭去吧!
矢茵從背包裏拿出帝啓弄來的校服穿上,胸口有點松,裙子卻短了點。要是跑快了,裙角類似蕾絲的設計會飛揚起來,稍不留神就會走光,哪怕她穿着印有藍色小鯊魚的平角無痕褲,這感覺也總是不爽。想到這裏,她胸口就堵得慌——該死的帝啓,居然會吊在老娘裙子底下!
她使勁咽了口氣,平複心情。當她一口氣跑上街面,跨過欄杆,驚險之極地穿過馬路,跑到學校門口時,一看表,比昨天提高了整整五分鐘!
學校裏仍然燈火通明,加拿大來的師生們正在跟本地同貨聯誼。操場中燃起巨大的篝火學生、老師,還有加拿大來的洋同學們都圍着篝火蹦蹦跳跳,又唱又笑,好像真的已經天下大同、國際友好了一樣。
矢茵在門口遲疑片刻,有個巡視的老師大聲吆喝:“你是哪個班的,怎麽遲到了?”她吐吐舌頭,趕緊跑進去。
不知為何,總有那家夥還在偷偷跟蹤的感覺。有好幾次,她突然看見了帝啓那雙淡淡的、卻亮幽幽的眸子,吓得一激靈,随即才發現,只是某個外國人淺色的眸子而已。
今天中午,她對他發了火。然而現在想想,自己當時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恐懼。
對帝啓的恐懼。
對他那說不清道不明,卻極具目的性的作風恐懼。
僅僅在電視上見過自己一面,便費勁心思,多方策劃,以這種奇怪的方式接近。這種事怎麽想怎麽讓人驚悚莫名,簡直跟好萊塢的經典恐怖片一樣。
所以自己毛了,所以幾乎是顫抖着喊了那一嗓子。
他是究竟什麽人?論模樣不大像中國人,論行事不像地球人。他還說了許多莫名巧妙的話,什麽四塊破玉啊,唐太宗、漢武帝什麽的。矢茵特意去查了一下書,知道唐太宗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人,漢武帝更早,二千多年前了。這些東西,這些骨頭都不在了的人,跟我有什麽關系?
對了,他還煞有其事地說“萬神沉睡之地”,哈!神經病嘛!一定是看漫畫太多,看傻了……矢茵想到這裏想笑,卻無論如何笑不出來。這些都為什麽呢?
是了,因為他不是傻瓜。
他每次出手,雖然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但扪心自問,的确比自己規劃的路線要好得多。如果第一次他真正實地考察過,又或是第二次再精明一點,想到白天和晚上防範措施可能有所不同,說不定自己早就贏了。
想想啊,第二次失敗時,他連怎樣混出去都早做了安排,這是傻瓜嗎?難道他真的對自己一見鐘情?難道真的與自己是所謂“同一類人”?難道真有什麽神奇的東西,指向“萬神沉睡之地”?
矢茵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盡量往人少的地方鑽,不久便穿越了操場,一口氣跑到了後校門。
她回頭偷偷打量半響,還是沒人。她又莫名的有點失落。
好了!矢茵左腳虛踢,在腦海裏享受了一下把那家夥踢飛的感覺。她飛快地計算着:省下了在醫院跟帝啓打鬥的三分鐘、躲避車庫攝像頭的三分鐘,另外從車庫商務樓車庫跑上來,直接從學校操場經過,又比鑽通風管道快了至少五分鐘。
這下子可遠遠地把那兩個混蛋甩開了!
現在只需再穿越一片混雜的居民區,就能到達砂場。居民區已經很老了,市政當局兩年前就宣布了拆遷重建計劃。這一年來陸陸續續分片區地拆除舊房,居民大都搬走,是以到了晚上幾乎都隐沒在黑暗中。
許多樓房都沒了窗戶,空空的像無數被挖開的墓穴入口;被人遺棄的窗式空調歪歪斜斜;各種管道、電線胡亂垂挂。街上只有兩三盞路燈還亮着,除了流浪的貓狗,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矢茵白天來轉過兩次,當時感慨,這是多麽好的跑酷場所啊。此刻昏昏暗暗,江風吹來,空洞的樓群發出嗚嗚的慘烈呼聲,她才禁不住暗暗吞口水。
見鬼,早知道這樣,就該帶個電筒。她走到街道口,昏暗的路燈勉強照亮了老舊的水泥路,殘破衰敗的感覺更甚。矢茵鼓起勇氣,剛要穿過牌子,忽聽有人說:“同學,問件事兒。”
“呃?”她這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人。那人戴着眼睛,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手背在背後,一副斯文腼腆的樣子。矢茵不覺放松,問道:“你說?”
“你是不是三中的茵姐?”
“什麽事?”
那人笑笑:“有人托我向你問好。”
矢茵腦門轟的一響,強哥的話閃電般掠過心頭:“馬老二在找人算計你……”她後退一步:“誰?問我什麽好?”
那人仍然笑:“問好呗,還能怎樣?茵姐在道上赫赫有名,這都不知道?”
“道”字剛出口,那人驀地臉色一沉,突然之間就殺氣騰騰。矢茵剛本能地一側身,唰!什麽東西閃過,她左邊肩頭頓時劇痛。
矢茵連退數步,那人如影随形地跟上,唰的又是一擊。矢茵雙手剛舉到胸前,挨了重重一擊,不過總算看清楚了,是他的腳尖飛踢,腿線繃得筆直,像柄刀一般劃過。
人正面一腳踢來,身體跟着旋轉,又一擊側身踢,跟着又轉,又是一擊反身飛踢,身體剛轉了一圈,已經踢了三下。矢茵躬身縮頭,雙拳死死護住胸腹,還是被踢出一米多遠,抱頭在地上連滾了幾圈。
她兩手劇痛,那力道透到胸口,肋骨向內壓迫肺葉,一時氣都喘不過來。但當那人背着手又向她走來時,矢茵一躍而起,雙手一錯,拉開馬步,喝道:“你是誰?”
“我是誰你別管,”那人故意把腦殼往前伸,低聲說,“我只告訴你,我是跆拳道四段。”
矢茵冷冷地道:“不就是會踢麽,我也會。”她腳尖在地上劃了一道,“過這條線,你就死定了。”
那人說:“好!有種……”突然側身踢出,襲向矢茵胸前。
啪!
矢茵幾乎同時側踢,跟那人硬碰硬頂了一腳。那人腳還沒落地,身體已轉了個圈,借着旋轉之力再次踢來。矢茵的身體并不轉圈,而是腿急速收回,腰部一帶,另一腿又彈出……
啪啪啪啪啪!兩人瞬間各自踢了六腿,仍然各自據守線的兩側。眼見那人身體再度旋轉,變側踢為飛踢,電光火石之間,矢茵突然後撤一步,同時身體一躬,那人繃直的腳鋒嗖地擦過頭頂——踢空了!
那人一聲驚呼,然而收腿已然不及,眼睜睜看着矢茵身體往後一仰,雙腿彈起,啪!啪!胸口、下巴結結實實挨了兩下,滾到一邊。
矢茵哈哈大笑:“笨蛋,居然敢跟我鬥!滾開!茵姐沒時間陪你玩兒啦!”
她剛要跑過那人,那人突然一腿橫掃。矢茵怒道:“你真要找死?”扣住那人左手腕,一帶一扭。那人頓時慘叫,左手被擰到背後,身體躬下。
矢茵湊近了他耳朵,叫道:“再來,老娘把你手……”
啪啪啪啪!啪啪啪!
突如其來的強大電流,瞬間通達到全身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和每一處關節,矢茵連叫都叫不出一聲,就重重摔倒在地。所有的肌肉都在瘋狂顫抖,完全不受控制,心肌卻麻痹得幾乎讓心髒停搏。
那人站起身,右手裏一只電擊器兀自啪啪放着電花。這下輪到他哈哈大笑:“哦!茵姐得手了!噢!茵姐這一招擒拿好厲害!”
咕咚,矢茵顫抖着滾下人行道的階梯,滾到馬路上。她腦子裏混混僵僵,唯一的意識就是:跑,快跑……
忽的轟隆隆一陣響,是那種卸去了消音筒的大功率摩托車的咆哮聲。這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震耳,連地面都隐隐抖起來。矢茵手臂和上身的肌顫稍稍平息,她奮力撐起半身,只見幾道刺目的光從街口轉了過來,在那裏停頓了幾秒鐘,轟轟轟地向自己沖過來了!
矢茵咬牙以手撐地往學校方向爬去,該死,要出人命了!馬老二真的瘋了!這家夥是誰?他媽的跆拳道算什麽……
那人也不阻攔,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後。三輛摩托眨眼就沖了過來,圍着矢茵亂轉,不讓她有機會逃跑。騎手故意猛加油門,又死捏剎車,氣筒就砰砰砰地狂爆,聲音震耳欲聾。後輪與地面劇烈摩擦,冒起滾滾嗆人的白煙,一波又一波地将半跪在地的矢茵吞沒。
每輛摩托上都坐着兩人,後面的人手持鐵棍,哇哈哈狂笑,不時呼的一聲劈下,看見矢茵狼狽地滾開,就笑得越發猖狂。
最近的一棟樓上,有人剛喊了聲:“深更半夜了做什麽?”便有人下車,撿了磚頭石塊擲上去,稀裏嘩啦地砸爛了幾家的玻璃。這下再也無人敢出頭了。
有人道:“三哥!怎麽弄這小妞?”
三哥笑笑,掏出手機,客客氣氣地說:“怎麽弄?我怎麽敢說話?凡事問二哥,總錯不了的。”
轟——
後視鏡裏,嚣張的藏紅色M3飛速逼近,幾乎快抵到屁股了。這屁股可是花了三萬多改裝的尾翼,還不算更換的雙回流內回壓鼓的排氣筒。馬老二頭皮發麻,咬牙踩了一下油門旁的氮氣增壓開關。
砰!EVO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發瘋似的向前蹿。此時車子的速度已經接近一百六,前面就是急彎,雖然及時調整過來,卻搶到了外道上,而且進入彎道的時間比預期提早了!
張少呢?
左邊後視鏡裏的M3消失了!它像一團跳躍的火焰,呼的一下就燒到了內線,本來已經夠瘋狂的引擎聲再次提高嗓門,表明它正在進一步加力。雙渦輪增壓果然牛逼哄哄,要在這個彎道強行超越!
媽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馬老二猛踩油門,驅動輪因突然增強的馬力而抓不住地,車尾甩出。但尾翼形成的巨大空氣壓力又立即将車身壓回,車頭已經成功地甩到直線加速方向。
馬老二踩油門的腳幾乎痙攣,眼見張少的M3已經沖到了半截車身的位置,馬老二不要命地猛向右打盤子,向張少逼去。
在這生死關頭,張少果然聳了!車身明顯一滞,馬老二霎時又壓回了內道。當EVO屁股在防護欄上擦出大片火花,卯足了勁往坡上沖時,馬老二從後視鏡裏看見M3正瘋狂地閃大燈。
哈哈,這小子只怕吓得尿褲子了!
耳朵上的藍牙耳機忽然哔哔哔叫起來,馬老二一巴掌拍在開關上。
“講!老三?別他媽廢話!什麽……真的是她?媽的,怎麽這麽快……給我看好……問我?你他媽愛怎樣怎樣,總之今天晚上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就行了!”
“小樣,你來呀!”看着後視鏡裏又開始咬住自己車屁股不放的M3,馬老二狠狠呸了一口:“來!你們都他媽來!”
“二哥怎麽說?”
三哥往那片拆遷小區努努嘴巴:“想辦法弄進去,今天晚上有好玩的了。走!”
轟轟轟!三兩摩托呈三角之勢,兩輛把矢茵夾在中間,另一輛不停往她身上拱來,逼得她不住後退。
矢茵身體仍然麻痹,只能靠手撐着往前爬。摩托車改裝的氙氣燈光照得她根本睜不開眼,兩邊的摩托把她往哪裏逼,她也只能往哪裏爬,一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帝啓呢?在這茫然困苦之時,矢茵突然想到了帝啓。這家夥如果在,雖然輸的概率大大增加,但至少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砰!
驀地一聲清脆至極的金屬碰撞之聲,震動矢茵渾身一激靈。同金屬聲一道響起的還有兩個人的狂叫,跟着砰砰兩聲,左側摩托上的兩個家夥重重摔在地上。後一輛摩托車的燈光照得很清楚,他倆騎的摩托車人立起來,屁股翹得老高,頓了片刻,兜頭壓在那兩人身上。
這種改裝的大馬力摩托可不輕啊!矢茵都覺得自己腦門一痛,那兩人當即就沒了聲音。三哥厲聲喝道:“什麽人!”
最後面那輛摩托上兩人同時向右看,沒人,同時向左。砰砰!又兩聲脆響,一根鐵棍打在兩人的頭盔面罩上,打得兩人一起往後仰。那鐵棍往下,又重重打在腰間。
這一下太重了,差點打碎肝脾,兩人放聲慘叫。坐後面的先滾下地,他本能地死死拉住駕駛摩托的人,拉得他也往後翻,将摩托車的前輪提了起來。然而前面駕車的手卻因疼痛而抓得更緊,猛轟油門,直到徹底摔到在地才放了手。
人立起來的摩托失控了!它直直地向前沖,矢茵拼了老命往旁邊一滾,摩托的輪子從她散開的頭發上碾過,略轉了方向,又朝三哥撲去。
三哥發足狂奔,跑出十幾米遠,那摩托撞上路邊的障礙,連跳兩下,向三哥倒去。三哥也被障礙絆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見摩托前輪朝自己下身要害砸來,駭得七魂飛了五魄,本能地往後一挪,砰!輪胎砸在他剛才坐的地方,終于停下。
他提到嗓子眼裏的心還沒放下去,忽聽哎呀、嘿喲幾聲慘叫,第三輛摩托轟地撞上人行道上的花壇,上面的兩人飛入灌木叢中,不知死活。
過了老半天,三哥扶着電杆勉強爬起來,只見一個灰色的人影扶着矢茵,飛快跑入拆遷區裏的一棟房子不見了。兄弟們則橫七豎八地散了一地,跟許多摩托車上甩下來的配件躺在一起。
第一輛摩托的前輪輪圈中塞着一根鋼管,顯然剛才那人正是用這法子讓摩托發飙立起的。能做到這一手,對方的力氣固然大,膽子更是大得驚人,絕對不是小混混呀……
三哥扶正眼鏡,顫巍巍的又掏出手機。
哔哔哔
“喂!喂你媽的!”
電話那頭的三哥吓一跳,原來馬老二講話的一瞬間,EVO剛好闖紅燈,飚過一個十字路口。一輛重型載重卡車嘟嘟嘟地狂按着喇叭,徑直向他沖來。
馬老二向右亡命地一打方向盤,猛拉手剎。刺耳的剎車聲中,後輪青煙滾滾,車子幾乎橫過來。重型卡車也同時向左打方向,砰的一聲巨響,迎頭撞上了紅綠燈燈柱。它的屁股稍稍擦了一下EVO,巨大的力量把EVO打得又連轉了兩圈。
紅燈下等着的其他車輛吓得魂飛魄散,好幾輛立即熄火。馬老二的車子還沒熄火!
他紅着眼,啪啦啦地換檔,一踩油門,車屁股又甩起來了!忽聽呼啦啦一陣響,後面加裝的外包圍散了架,紛紛從車體上剝落。不要緊,只要還能跑就成!
但他剛把車身拉正,嗖的一道紅色閃電從旁邊飛過,M3抓住時機超過去了!
馬老二全身的血都沖到腦子裏,猛點增壓器。液态N20壓入發動機,EVO像綁上助推器的長二捆火箭般向前射去,死死追着那道紅色的閃電。這當兒,耳機裏三哥猶猶豫豫又開了口:
“二哥,她跑了……”
“去你媽的!給我找出來!所有的兄弟都給我上!今天晚上老子押了全部身家,輸了就要你們全部陪葬!滾!”
馬老二狠狠将耳機扯下,順手扔他媽的。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十米之外的M3,能、且只能在彎道裏超過張少了。憑EVO的馬力,後面的短程直線加速是絕對幹不過M3的。馬老二往手裏吐口唾沫,因面臨生平最大的挑戰而徹底興奮起來。
“等等,我、我要歇一下!那邊!”
矢茵咬牙跳到一塊平臺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氣。被電擊器擊中的左腿仍然麻木,被那人扶着跑時,右腳又在亂石中崴了一下,痛得眼圈都紅了。
她坐在水泥板上抱着右腳拼命揉,老半天,忽然想起那人就站在面前,而自己穿的短裙撩起,剛好正面對着他。
矢茵不動聲色地慢慢放下右腿,撫平短裙,遮住藍色小鯊魚圖案的內褲。這裏一片漆黑,只有頭頂被城市燈光隐隐映紅的雲層發亮,那人背對着自己,應該沒有看見。
“你放心,我什麽都沒看見,光線太暗了。”那人聳聳肩,一本正經地說。
矢茵一怔,随即叫道:“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那人啧啧連聲,似乎對矢茵如此匆忙的下結論很不滿。他轉過身,打開手電筒照亮了自己的臉,說:“看,不是我!”
矢茵呆了片刻,嘆口氣道:“你戴上奧特曼的面具,就不是你了嗎?你是豬腦袋啊?”
“哼哼!”帝啓不怒反笑,“你說過不想再見到我的臉,我一定辦到,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你屁股長到臉上,還不是你?”矢茵沒好氣地脫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話羞得臉飛紅。這、這種話怎麽能當着男生說!矢茵一時死的心都有,好在光線暗,帝啓也沒看見。
“那可大不同喲,矢茵同學。”帝啓神氣活現地豎起一根指頭搖晃,“蝙蝠俠在做人和做俠的時候是同一個人嗎?顯然不是!這個道理,中外相通也。”
矢茵無言以對,而且她一時說不清是惱怒還是高興。
她沉默下來,帝啓明顯松了口氣,轉身偷偷掀開面具擦汗。
“喂!”矢茵說。
“幹嘛?”
“我、我——”矢茵哽了半天,終于一拍大腿,“我又輸了!我恨得慌!我恨得慌!而且為何每次都被你看見?”
“呃,所謂人生無常,輸贏神馬的都是浮雲。你一個小丫頭,攪進這攤渾水裏,始終是要吃虧的。聽我一句——姑娘,且收手了!”帝啓轉過身,立即被矢茵扔過來的石頭砸中腦門。
“不要戴着奧特曼面具說這些話,惹我發笑!”
“是、是。”帝啓知趣地解下面具。
矢茵無語半響,問:“我全身酸痛難忍,是不是被電傷了?”
帝啓說:“應該不是。那小子用的是小型防狼電擊器,瞬間電量小得很,所以你一點也不暈。只是因電擊時間稍長,導致暫時性神經麻痹。肌肉酸痛?拜托,那多半是你腎上腺分泌太多了。”
他到矢茵面前,背轉身子蹲下,“爬到我身上來!”
“做什麽?”
“對方肯定要追來,我背你走啊。”
“可——”矢茵看着他的背,忽地一陣天旋地轉。真要趴上去?天啊,自己長這麽大,連男孩子的手都沒牽過一次。可這個背看上去那麽寬闊,似乎應該挺舒服……
“噓,我已經聽見引擎聲了!”
矢茵立即猛撲上去,叫道:“快!背我!”
“這才對嘛——哎喲!”
矢茵使勁扯他頭發:“往那邊走,往裏面!快快!”
“你還要拼啊?”
“現在還不能算輸!我算計過,從這邊過去不遠,快啊!”
“好吧”帝啓一下站起身,矢茵忽地尖叫道:“你抓我大腿幹什麽!放手!”
“你瘋了!不托着你怎麽跑?”
“可是、可是……”
帝啓不管她,跳下平臺,沿着布滿亂石和垃圾的小道奔跑起來。在他身後,一百米外的街道上,隆隆雷鳴聲驟然響起,M3一馬當先殺到了學校後門。EVO緊随其後,利用轉彎和變道等技術手段,死死咬住M3的屁股不放。
在他上面,矢茵正囧得渾身冒汗。她趴在帝啓身上不敢亂動,因為每動一下,自己身體略有下滑之勢,帝啓都會用力一挺背脊,把她往上送送,抓着自己大腿的手就順便上下摸摸。可恨的是穿着裙子,矢茵生怕他動作大一點,就摸到屁股上了。
矢茵沒背過人,更沒被人背過,也不知這王八蛋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心中又是羞又是惱,不覺狠狠在帝啓肩頭掐了一把。帝啓忍着痛道:“多謝!”
“你謝什麽?”
“謝你想得周到,給我提神……啊,再次多謝提神……要不這邊也來一下……哇啊!你、你……我的肉都要被你擰下來了!”
“活該!”
“我可是在幫你!”
“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算賬?”帝啓連着跳過兩個坑,氣喘籲籲地說,“我哪兒惹你了?”
“你吓我!你說只在電視上看我一眼,就、就……還三番五次跟蹤我,這不是吓我是什麽?你這變态究竟要做什麽,從實招來!”
“我、我,你真的不相信一見鐘情嗎?”
矢茵要狠掐他喉嚨,不料手臂莫名地一酸;再使勁,還是使不上力,再一咬牙……她終于放棄,恨恨地說:“等我贏了再跟你算賬!”
這麽一折騰,她覺得左腿漸漸地有感覺了,還試着動了動。不過帝啓既然沒注意,她也不說。剛趴到帝啓背上時的緊張感逐漸消退,矢茵雙腿夾着他的腰,叫道:“快、快!小心左邊……往那邊走……跳上去啊笨蛋!不許說話,繼續跑!”
他們跑到一處高達六、七米的水泥高牆前停了下來。翻過這堵牆,後面就是懸崖,懸崖下方是一棟七層的建築,那是碼頭管理單位所在地。而樓的下方,就是插着旗杆的砂石場了。飙車黨另一元老彪哥此刻就在旗杆旁,等着判決勝者。
這堵水泥牆是拆遷公司新造的,以避免廢棄物或揚灰落到下面。
“怎麽上去?”
矢茵還沒回答,忽聽有人吼道:“那邊!你們幾個去那棟房子!”兩人一起轉過身。
只見周圍殘破的樓道裏、凸起的碎石堆旁、豎立的斷牆後,走出三十幾個人。這些人手裏或握着鐵棍,或提着報紙包的西瓜刀,或揮舞着甩棍。啥都沒有的,也從地上撿起板磚,一步步跟着慢慢合圍上來。
矢茵低聲道:“放我下來。”
“你能動了?”
“嗯。”
“那就快走。”帝啓說,“這裏我來。”
“你一個人行不行啊?”
“唉,既然跟着你趟渾水,就做好這準備了。”
他随口說來,仿佛天經地義,矢茵卻聽得心中一震,不覺耳根再次火熱起來。
那群人在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三哥分開衆人,走在最前面。他眼鏡剛才被摩托車壓碎了,此刻頭發也亂糟糟的,終于回複混混本色,冷冷地道:“今兒不給個人放點血,老子以後也不用再混了……噢!”
帝啓腳尖一挑,挑起兩塊石頭,跟矢茵一人抓了一塊,同時出手。暗中瞧不分明,三哥剛聽見風聲撲面,沒有任何反應就中了招。一枚正中鼻梁,鼻血頓時濺射性噴射;另一枚打中左邊下巴,差點打歪牙床。
三哥狂叫着向後翻倒,幾名小弟沖上前扶他時,矢茵冒火地給了帝啓一下:“都怪你!幹嘛把我的石頭撞歪了?本來我是沖他鼻梁去的!”
帝啓尴尬地搓着手:“都一樣是為了革命嘛。”
三哥一腳踢開面前的小弟,狂怒道:“你們兩個王、王八……呸!這他媽的是……”張口吐出一口血,見裏面混着兩枚牙齒,神情更加慘烈。
“你不是要找人放血麽?”帝啓委屈地說。
“我聽說你是跆拳道四段嘛,”矢茵說,“還以為能暗中視物,單腿踢飛暗器呢,就忍不住想試一試。”
“給、給、給我上,廢了這兩個混蛋!”
小弟們一擁而上,亂哄哄地跳過障礙,向兩人沖來。矢茵長呼一口氣,跳下帝啓的背,把散開的頭發重新紮起,對已經殺到自己面前的人示若不見。她轉頭問帝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掃街?”
帝啓搖頭。
“一街人都躺下了,還排得一溜兒整齊,就叫掃街。明白?”
“懂了!”帝啓躬下身,往自己肩膀上使勁拍拍,“來!”
矢茵一腳剛踩上去,卻被帝啓緊緊抓住腳踝:“跟我約會吧,我保證老實!”
“你——”矢茵氣得順手給他一擊:“你還真是會找機會!”
“這不是強迫,這、這是自願行為!”帝啓趕緊解釋。
矢茵深吸口氣,雙腳一墊,輕輕縱到帝啓肩頭,這才驟然加勁。帝啓暴喝一聲,頂着矢茵往下壓的巨大力量往上一送,矢茵高高飛起,眼見離牆頂還有一米來高的距離,她雙足足尖在牆上連點,噔噔噔,終于在身體往下落的那一瞬間,兩根指頭搭上了頂端!
她吐出胸中的氣,身體又輕了三分,就憑着指頭的那一點兒力道,嗖地一下縱上了牆頭。這一下可算把功力發揮到生平最高境界了,因為高度緊張,全身都爆出一層冷汗。
她喘着氣向下看,就這麽一忽兒功夫,帝啓腳下已經躺了三個人。他提着不知從哪個家夥手裏搶來的鐵棍,劈、挑、掃、頓,啪啪啪啪聲不絕于耳,三四個人同時被鐵棍掃中,放聲慘叫。
有人從後面亡命抱住了帝啓,帝啓奮力一甩,将他從頭頂甩過。更多的人沖上去,帝啓突然往下一俯,那幾個人腦袋差點撞到一起。帝啓掃堂腿橫掃過去,這些家夥又紛紛飛起……
“再見!”他還有閑心朝上面看看,叫道:“藍色小鯊魚!”
“你這個偷窺的王八蛋!”矢茵血沖到腦門上,卻又急切地問,“約會怎麽說?”
“明晚九點,南濱路接近內環高速的橋頭等我!”
“好!”矢茵喊了一聲,又補充一句:“如果我贏了的話!”貓下腰,向牆下方的懸崖跑去。
吱!
咯咯咯咯!
兩輛車在彎道上狂飙,兩個人都已經接近瘋狂。
M3在前方發力,它的雙渦輪增壓引擎能在瞬間拉大與EVO的距離,然而彎道是它的死敵。在彎道上,EVO十代的甩尾顯然要成熟得多,鄧祿普245/40R18的輪胎抓地力相當好。加上馬老二不要命的逼、擠、卡、沖,讓M3非常難受。
不過張少也不是吃素的,知道馬老二要拼命,就偏偏不時甩動屁股,或是不合常理的剎車,逼着馬老二規避。
其實這樣做沒多大效果,反而常常讓他的車身有點飄,好幾次差點擦到防護欄上。但他卻樂此不疲。因為他要讓馬老二更加抓狂,更加憤怒,然後再一舉拿下——等着瞧吧,Porcs1!
張少這麽想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