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

燈光晦暗。

矢茵站在路燈底下,仰頭看燈。橘黃色的路燈被茂密的樹叢遮住了,看不分明,但光線被樹葉發散,卻又隐隐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橘色光團。

這個光團之上,是大城市特有的暧昧不清的暗紅色夜空。今晚的雲層壓得很低,揚灰層無路可逃,便被城市的燈光映照出了本來面目。有多久沒看見清晰的銀河橫過天穹了?好多好多年了吧……

矢茵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低下頭。這條路安靜得可怕。大城市裏怎麽會有如此安靜的地方呢?簡直不可思議。某種不可遏止的孤獨感襲來,矢茵哆嗦了一下,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

她貪婪地聞着煙草的味道。這是父親的味道——至少,是她還能記住的父親的味道。聞了一會兒,眼淚莫名的快要下來了。

這很奇怪。父親在世時,從來不覺得有多愛他。他常年在外,特別是矢茵九歲之後,一年最多能回家三次,待在家裏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半個月。每次回來,小小的矢茵不得不花上一個星期,才能适應這個粗壯冷峻的男人,然而好容易适應,他卻又匆匆離開了。

現在,她連父親究竟長什麽樣子都記不起來了,唯一的印象就是煙葉的味道。她又貪婪的吸了一口,從領口掏出那柄銅鑰匙。

這真的是柄鑰匙麽?它粗得簡直像枚印章,而且哪裏有這樣正方形截面的鑰匙?但它背脊上那些細密複雜的紋路,一定有什麽特別的用處。鑰匙尾部那雕刻精細的獅子造型,也顯示出它不尋常的身份。如果真有一個鎖孔能容納這柄鑰匙,那後面一定鎖着什麽了不起的事物吧。

她失笑地搖搖頭。

別傻了,父親只是一名失敗的保險公司人員罷了。他一輩子勤勤懇懇,為每一樁保險案例核實情況,受公司表揚,被拿不到全額賠償的受益人唾罵,最後死在工作崗位……他能有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矢茵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繼而惱火地将煙扔進垃圾箱。

她掏出手機看時間,頓時一陣眩暈。九點一刻了!平生第一次約會,竟然就遇到遲到!那家夥不會放自己鴿子吧?

她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半天,再看時間,九點二十五了!矢茵往路燈杆上狠狠踢了一腳,踢得路燈一陣亂晃:好哇,好哇!姓帝的,我算記住你了!

街道上仍然空無一人。

這條路剛開通沒多久,其實根本還沒有按照計劃與前方十公裏遠處的濱江路連同,只與一條匝道相連。匝道繞了個圈,在離矢茵十來米遠的地方通過天橋進入到內環快速通道。

道路左側是三十米高的堤壩,右側的老舊房子拆遷之後,甚至連房産商都還未進入。沿着街道修了一條幾公裏長的圍牆,圍牆上加裝廣告護欄,将其後的殘垣斷壁遮蓋起來。別說行人了,連車都看不到幾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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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茵被夜風吹得一激靈,突然才意識到,很可能幾公裏之內都只有自己一個人。活見鬼,不是約會嗎?為什麽要選擇如此偏僻空曠的地方?

這是約會,還是別有所圖?

矢茵正想得出神,驀地一旁天橋下嘟嘟兩聲。這是标準的政府行政開道車的鳴聲。矢茵一轉頭,心口猛地亂跳。

一輛懸挂武警牌照的奧迪閃着警燈風馳電掣般駛過,幾輛黑色商務車緊緊跟在它身後。這幾輛商務車身形巨大,沒有任何标志,窗戶被漆黑的膜遮得像棺材一樣。最後一輛最大的車卻周身刷得鮮紅,印着可口可樂的廣告。

嘟嘟!嘟嘟!

最後一輛收尾的警車駛過時速度慢了下來,窗戶放下,警察警惕地看了矢茵兩眼。矢茵一臉緊張,看看警察,又擡頭看天橋。那警察大概覺得她太小太嬌嫩了,這身打扮也不像道上混的小太妹,好心地提醒:“要不要幫忙?”

“不用!”

警車關上窗,快速追趕前面的車去了。矢茵沒有一秒鐘猶豫,三兩步跑到橋下,擡頭張望。該死,這是接內環快速路的匝道,沒有與人行道相連。天橋高約六米,水泥墩光溜溜的,毫無可攀爬之處。從這裏到最近的能攀爬進匝道的地方,至少有五十米。

矢茵轉頭看見了一根入口标示牌的杆子,離橋約兩米的距離。矢茵脫下高跟鞋,急跑幾步,一腳蹬在天橋的水泥墩上,向上走了兩步,返身抓住不鏽鋼杆子,順着杆子幾步爬到告示牌下,一把抓住了指示牌下方的支架,吊在半空。

她略緩了緩勁,順着杆子爬到指示牌頂。這裏離地有八米來高,頂端只有一根鋼管,距上面的立交橋欄杆還有兩米的距離。矢茵雙手握緊了鋼管,把腳放上去,再慢慢直起身體。突地從橋洞裏刮出一陣強風,差點吹得她倒翻下去,标志牌被吹得發出咚咚咚的悶響。她忙重新彎下腰,二十根趾頭抓得都要抽筋了,但死也不肯後退。

要是退下去,等到再從旁邊繞上來,帝啓就沒影了!

剛剛那一瞬間,她分明看見帝啓在橋上探頭往下看,警笛聲一響,他立即縮了回去。這家夥的偷窺瘾又犯了?還是又在打什麽鬼主意?矢茵下了決心——這次可不能讓他牽着鼻子走了!

她終于站直了身體,用力一踩标志牌,借着它的反彈之力縱到立交橋外,攀住了欄杆。不知為何,她心頭怦怦亂跳,悄無聲息地翻過欄杆。

幾十米之外,有個瘦長的人影。立交橋上一輛車也沒有,因為是內環高速路,更沒有人。燈光照亮了他的背影,他疲憊地低着頭,雙肩卻繃緊,背着一個灰色的包,走得比逃難慢些,比散步快得多。

剛才矢茵只看見了他的側面,但那深刻的輪廓的确是帝啓無疑。她不顧一切地爬上來,此刻卻猶豫了,心底更是隐隐害怕,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麽。那人走,她也呆呆地跟在後面走。

如果真是帝啓,早應該看見自己。他偷偷躲在橋上窺視自己,這會兒卻像沒事一樣溜達,別說回頭,頓也沒頓一下。他究竟發什麽瘋?又或者,剛才他其實根本沒看自己,只是在看警車的動向?

矢茵搖搖頭,不肯相信這個可能。但他周身籠罩着某種無法言喻的詭異氣氛,讓矢茵怎麽也無法鼓起勇氣開口喚他,只是不自覺地跟着他走。

走了一陣,身後隆隆聲響,一輛載重汽車駛了上來。駛過那人身旁時,巨大的震動終于讓他停下腳步,略略側身。矢茵一怔,正想着是不是該避一避,那人已經轉過頭來。

果然是他。只是他的臉色蒼白,眼神呆滞,眼圈黑黑的,好像三天沒有合過眼。他漠然地看着載重卡車經過,然後繼續轉頭,目光終于落在矢茵身上。他臉上浮現出無法宣之于口的複雜而奇特的表情。

“你跟了我這麽久,還不打算動手?”他開口說話了,聲音比平時低沉得多。

“呃?”

“執玉司?”他高傲地昂起頭,尖尖的下巴往前伸出,好像要刺穿什麽東西。

矢茵四面張望,老半天才确信他是對跟自己說話。“我不……”

“不。那群懦夫,才不敢單獨面對我呢!”他搶着否定了自己地說法。他皺緊了眉頭,不耐煩地想了片刻,“西伯利亞神聖光輝軍團?”

矢茵尴尬地搖搖頭。

“不、不,他們一向驕傲于自己的俄羅斯血統,從不招募外人……管你是誰,你們什麽也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也別想!”他惡狠狠地呸了一口,伸手入懷,掏出一把手槍。

砰!

第一槍打在矢茵腳旁邊,濺起的水泥渣子打中她裸露的小腿,打得血珠兒亂飛,痛得她一跳,連退幾步。

“別亂動!”

“我……可是……我……只是看到……”矢茵完全懵了。讓她吃驚的遠不是腿上的痛楚,和那把泛着銀色光澤的5.8毫米口徑的微型手槍,而是他的眼神——完完全全的陌生、沒有一絲一毫的認同感。那一瞬間,她無比深刻地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這家夥不是帝啓。

第二:他可不是開玩笑!

“我向來不想扯上私人恩怨,別動就沒事。”他說着取下包,放在地上。這包居然是GUCCI的限量版。他舉起手中的槍。

砰!砰!砰!

三聲槍響,矢茵像兔子一樣跳起老高,縱到防護欄上。這幾槍卻是打在包上,包內的筆記本電腦被打得爆裂開來,冒起一股白煙。

“我承認,我失算了!我必須向你們鼓掌,是的,很不錯,你們終于發現了我!羅伯斯庇爾說:到公民中去!我應該聽他的。”帝啓順手将手槍扔到橋下,恨恨地說,“但是你們也別想如願。聽好了,是永遠別想如願!你究竟是哪個組織的人?”

矢茵呆呆地搖頭。

“你不會是普羅提斯的人。”他肯定地說:“那個未開化的野蠻家夥,第一共和國的叛徒、人民的公敵、亂倫者——他不自量力地反對拿破侖,活該落到如今這般田地!當然,如果你知道他其實是斷頭法王的子嗣,也許不會太吃驚。一七九四年,就是他的姐姐混入雅各賓派,出賣了丹東。丹東在刑前說:‘讓群衆看看我的頭顱,它值得好好看一看!’現在,你們抓住了我,但是誰将審判我呢?我的頭顱,誰能将它取下?”

那人一度停下手,打量矢茵良久,沉吟道:“也不是印度……或尼泊爾……或錫金……哦,見鬼,喜馬拉雅山如此博大,你的子民想要劃分地界,必須賠上許多小命——這是我作的詩,希望你喜歡。我的名字叫做阿特拉斯。”

他優雅地向完全茫然的矢茵一躬身,繼續說:“總之,你也不會是陀閥教的人,他們是小醜、馴象師和蹩腳的瑜伽密修者。林則徐與琦善不和,但他們都同意西洋人沒有膝蓋,所以命令軍隊準備竹竿以便絆倒英國人。現在我得說,看哪,一個真正的陀閥人就不能彎腿!”

他說到這裏,魂不守舍地遲疑了片刻,吃驚地道:“呃,真該死!看來情況複雜了,我不能死在你手上……你懂嗎?死得其所,是指死在你敬佩的對手手裏。我不能死在無名之輩的手裏。你究竟是誰?”

“我……我不知道……”矢茵結結巴巴地說,“你說的這些,什麽……什麽神聖光輝軍團、尼泊爾之類,我完全不明白。但你應該認識我,忘了?你來找我,你還……還幫了我很多次……忘了?”

自稱阿特拉斯的家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說話。

“你忘了我們的約會嗎?”

阿特拉斯愈發從容淡定。

“你都忘了?”矢茵一拍巴掌,“你說我們是同一類人,所以才……”

“哎?”

活像突然被人抽光了血,阿特拉斯臉上的豬肝色剎那間褪得幹幹淨淨,而至于白得透明。如果矢茵第一眼看見他時,他臉色蒼白像個廢人,這會兒幾乎就是個死人了。

“天吶!”他目瞪口呆了良久,才喃喃道:“原來你是關鍵碎片!”

“什麽?”

阿特拉斯使勁掐着自己的脖子,艱難地叫道:“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的,你見過他了,見過他了!原來……原來你是關、關、關……”他喘了口氣,“關鍵碎片!”

矢茵心怦怦亂跳,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這麽瘋癫的人。原來這家夥真是變态。她趕緊道:“是我認錯人了,真的!我從來沒見過你!再見!”

她轉身剛跑出幾步,驀地手腕一痛,被阿特拉斯緊緊扣住,痛得矢茵眼前一黑。

她想也不想,本能地反掌,五指從下方反扣他的手腕。忽地一股大力從腰間頂上來,她身不由己向前撲去。

這兩擊快得像是同時發生,矢茵腦子到此刻還沒轉過來,只是腳本能地往前邁去,要支撐住身體。不料大腿外側被對方的小彈腿踢中,這下子終于重心盡失,整個人騰空而起。

好在從小磨煉,矢茵的反應亦是奇快,手腕一緊,阿特拉斯自然而然往她手臂上加勁。她忍着手腕被制的痛楚,大臂用力,借着對方的手,憑空扭轉身體,雙足襲向阿特拉斯!

啪啪!阿特拉斯左臂舉起,硬扛了這兩下,叫道:“好!”

矢茵吃奶的勁都用上了,阿特拉斯左手渾若無事,她的腿還未收回,阿特拉斯就順勢一掌拍來。他身高臂長,這一巴掌差點拍到了矢茵屁股上。矢茵只穿了一條牛仔短褲,大腿和屁股被他拍得火辣辣的痛,更兼羞憤,忍不住放聲尖叫。

矢茵的氣息頓洩,身體往下急墜。阿特拉斯左手放在下面,就等矢茵落下來好再拍她大腿。

矢茵說什麽也不能再讓他拍到,情急之下,手腕轉動,勉強反扣住了阿特拉斯的小臂。這乃是一招死着,對方根本不用反擒拿,只需手臂一頂,她不撒手,就等着手腕骨折吧。

然而阿特拉斯卻并不頂上來,反而順勢垂下手臂。矢茵大喜,借力高高擡起下半身,準備再一次以腳踢他腦門。

“哈哈!”阿特拉斯放聲大笑,向前邁一大步,一下搶到了矢茵身後。矢茵立時踢了個空,而且被阿特拉斯拉得仰面朝天。她雙腳着地,身體卻仍然被阿特拉斯拉得橫躺着,全憑小腿之力狼狽地撐住。

阿特拉斯大笑不停,扣着矢茵的手往前疾奔。矢茵手腕痛得鑽心,卻明白一旦身背着地,想要再跳起來就不容易了,雙腳不得不拼命跟上他的節奏,臉憋得通紅。

阿特拉斯跑了十來步,眼見矢茵邁步的頻率越來越高,就要撐起身體,怪笑道:“厲害呢!”手中突然加力,将矢茵往前一送。當矢茵剎不住腳繼續向前沖過他身旁時,阿特拉斯吐出舌頭,興奮莫名地一掌拍在她胸口。矢茵再也挺不住,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這一掌力道淳厚之至,打得矢茵胸椎和肋骨同時向下陷,壓得她一絲兒氣也透不出。她張大了嘴手足亂蹬亂抓,在地上蹭出五六米遠,腦袋撞在防護欄上,終于哇的一聲吐出口氣,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阿特拉斯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舉起雙手在原地蹦跳,興奮地将筆記本的碎片踢得到處都是。他嘴裏哼哼有聲:“嘿!嘿嘿!我說昨天為什麽會突然釋放編碼呢!哈哈,哈哈!原來是找到了關鍵碎片!嘿嘿!你又出現了,哈哈!”

嘟嘟!

一輛轎車駛上橋,停在手舞足蹈的阿特拉斯身旁。玻璃窗放下一半,副駕駛的人探頭問:“怎麽回事?要不要幫忙?”

砰!

阿特拉斯反手一巴掌,打得玻璃窗向內爆裂。那人昂着頭向後倒去,臉被激射的玻璃渣打得稀爛,擋風玻璃上灑了大片鮮血。司機和後駕駛座上的幾人齊聲驚叫,車子猛往前沖,在防護欄上連着撞了幾下,搖搖晃晃地跑遠了。

阿特拉斯甩了甩手臂,繼續哼哼唧唧地唱着,合着節拍朝矢茵蹦來。矢茵趴在地上喘氣,一副爬不起來的樣子,兩條腿暗暗加力,準備着狠狠給他一下。誰知他隔着還有一米,又跳着太空步往回,一面笑道:“呵呵,嘿嘿嘿!你可真壞呀!竟然想暗算我!哈哈,哈哈!讓我仔細瞧瞧你。嘿!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他到哪裏去找關鍵碎片呢?哈哈哈哈!”

他雖然在笑,矢茵卻恐懼得全身僵硬。那是一雙殺人的眼睛,他沒有開玩笑——媽的,誰會開玩笑把人往死裏打?

他真的不是帝啓?可天下哪有如此像的人?難到是帝啓的雙胞胎兄弟?關鍵碎片?什麽亂七八糟的……矢茵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他的頭顱遮住了橘黃色的路燈,臉龐因此而黯淡下來。他亂草一般的頭發被燈光穿透,那雙眸子就躲在亂草叢中,幽幽地發着青色的光——

阿特拉斯頭一偏,三米之外的路燈柱子叮的一聲輕響。他目光緊緊追随着那飛旋的事物,但當那事物晃晃悠悠飛到一個巨大的霓虹廣告牌前時,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晃花了他的眼,再看不分明。

他心中默默數着數,退一步,再退一步,身體躬下。

看見了!那事物向下切來,剛進入灰色的防護牆背景之內,阿特拉斯就看清了它的來勢。但它的身影太過飄忽,被路燈光照亮的橋面又太過模糊,掩蓋了它的真實速度。阿特拉斯側身避開得稍微慢了半秒,噗的一下,胸前的衣服被那事物劃破。

他的反應也極快,追着它的去勢拍了一掌。那事物雖沒有被直接拍到,也被掌風影響。它飛出幾米遠後,開始左右擺動,發出嗡嗡的低頻聲音,幅度越來越大,終于咣啷一聲撞到一根路燈杆上落了下來。

“誰他媽來攪老、老、老子的好事?”阿特拉斯勃然大怒。

“嗤嗤,”一個甜得發膩的笑聲從天橋下方傳來,“人家就是大哥哥說的,不會彎腿的人吶。”

“陀閥教?”阿特拉斯眼睛瞪得渾圓,“見鬼,我不記得虧欠你什麽!”

他搶上兩步,一腳踏在剛才那事物上。那事物呈卍字型,但略有弧度,而且外緣和內緣都開了刃。燈光照耀,它的兩面刃卻沒有什麽反光,表面被打造得很粗糙。這玩意兒要是碰到身體,皮肉就像給鋸子拉了一樣。

“飛去來兮?這可真稀罕!陀閥教一輩子躲在大山洞子裏,幾時玩起這玩意兒來了?”

“嗤嗤,你也是個壞人呢,明明知道小妹子就靠那它混飯吃,卻一腳踩下去。踩壞了可怎麽辦,我找誰哭去?”

那人的聲音媚到了骨子裏,連矢茵都覺得耳根子發癢。她始終隐沒在橋下,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好像整個人随着風飄來飄去似的。話雖說得流利,不過卷舌音發不出來,一些本該一帶而過的字眼偏偏咬得很死,聽上去不像國人。

矢茵趁他遠離自己,偷偷往後挪着。阿特拉斯瞧也不再瞧她一眼,歪着腦袋說:“你一個人?你們阿皆帝是第七代了吧?一代代傳下來不容易,你走吧,我這兒正忙呢!”

那人嬌嗔道:“我們阿皆帝挂念你得很呢,幾十年沒見,你就不想問她好不好?”

阿特拉斯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喃喃地道:“原來她還沒死……她在這裏?小丫頭,你敢騙我?她就算沒死,這把年紀,也只有躲在克拉确山那洞裏頤養天年了,還來?哼,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說到後面,他随口笑罵,神色卻愈發凝重,躬下身子,雙手微微顫抖。即使隔着這麽遠,矢茵也感到他強烈的氣勢一浪一浪地襲來,不禁加快速度往後爬。

忽覺耳朵癢癢麻麻的,好似有一絲兒風吹進來。矢茵甩甩腦袋,那風卻更清冽了,漸漸變成一個聲音:

“等我說跑,就翻下橋。”

矢茵睜大了眼。這聲音明明是那女子的,可是同一時刻,那女子正嘆了口氣,嬌滴滴地說:“阿皆帝大人想念你,又兼到武當後山拜谒禾谷大師,特意渡海北上。你不相信妹子,唉,待會兒你自己問大人好了。”

阿特拉斯凜然道:“武當後山?她要再次冥修?”

女子咯咯笑道:“阿皆帝大人早已深得般若波羅蜜經真谛,經常對我們說,所謂肉身成佛孽爾,怎會冥修?只是趁着身子骨還硬朗,見見當年一道兒從血海裏拼出來的老朋友而已……大人讓小妹給大哥哥帶口信,祝你萬福金安!”

她說到“當年……血海”幾個字,阿特拉斯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額頭上更是出了密密的一層汗。聲音從他右首傳來,他眼睛卻死死瞪着左面。

“準備好了麽,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

風再一次帶來了她的細語,這回聽得更清楚了,她的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緊張。

是敵,還是朋友?這念頭在矢茵腦子裏只閃了一下,就被她抛得遠遠的——管她是敵是友,怎麽也比眼前這瘋子強。

兩條腿已恢複得差不多了,不過立交橋高達六米,就這麽直愣愣地跳下去,不可謂不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她把耳朵貼在防護牆上聽,橋下風聲咧咧,不時有汽車嗖的一聲飛速穿過。如果跳下去當場被撞飛,明天報紙上一定會寫:“滋有女高中生學習壓力過重至深夜跳橋身亡……”

阿特拉斯皮笑肉不笑地說:“萬福金安?哼哼,當年最後時刻她手一軟,只怕因此而悔恨了大半輩子呢。你師尊何時來?我倒要瞧瞧她真的還硬朗不。”

隆隆隆!橋身隐隐顫抖起來,幾輛載重卡車正從下方快速穿越。矢茵剛想到這可能是個機會,就聽那聲音急切地道:“現在!”

矢茵猛地躍起,翻過防護牆,撐在鋼制護欄上的右手還沒收回,砰的一下,阿特拉斯的掌力拍到了!防護牆被拍得碎屑亂飛,比矢茵大腿還粗的鋼制護欄發出清越的鳴聲,頂端竟向內凹了一塊,剛好一個巴掌大小。

這塊凹陷之處離矢茵的手還不到三十公分,護欄劇烈抖動,震得她眼前發黑,向下墜去,咚地落進了一輛載重翻鬥車的鬥裏。

幾乎同時,阿特拉斯一步跨過五米遠的距離,殺到防護牆前。他本要緊跟矢茵跳下,突然一腳踢到護欄上。那護欄再次铮的一聲響,向內凹了一大塊。阿特拉斯卸去向前沖的力道,縱身向後翻,三枚小巧的飛去來兮無聲無息地從橋下襲來,擦着他身體飛過。

阿特拉斯怒不可遏,身體還沒落地,就反手一拍。三枚飛去來兮被掌風拍到,紛紛散落。阿特拉斯不再管它們,翻過防護牆,落到後一輛翻鬥車車廂內。

只見前一輛翻鬥車剛好通過立交橋,車鬥裏隐約站着一名紅衣女子。阿特拉斯縱上車頂,正要向她沖去,忽見漫天都是飛去來兮,飕飕飕地急速旋轉着,在那輛車頂端盤橫,隐隐交織成了一張大網。

這多麽飛去來兮同時飛舞,可絕非尋常人做得出來。阿特拉斯的心不由自主的發緊,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那巨大得不可想象的洞穴之中,孤身闖入“千刃陣”。

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要面對數十只飛去來兮。它們像蝙蝠一般在漆黑的洞頂盤旋,在地上的十三支火把的照耀下,星星點點的閃光是那樣好看,突然之間就會殺到眼前,只要在身上輕輕蹭一下,就會帶走一條血肉……

這麽說阿皆帝果然來了。經過三十多年,她的殺伐之心沒有減輕一丁半點。她憋着勁要為丈夫報仇呢……

阿特拉斯咬緊牙關,不動、不想,就當自己已經死了,不發出半點殺氣。兩輛載重卡車以幾乎相同的速度向前飛駛,飛去來兮們始終圍繞着前面的車盤旋,也一直不對他下手。哼,她的耐心果然更勝以往,不肯輕易出招……

僵持一陣,最初見到這陣勢時的恐懼逐漸淡去,阿特拉斯定住了神,側頭想瞧瞧四周是否還有埋伏,眼角忽地瞥見兩只飛去來兮撞在一起,卻相互無聲無息地穿了過去。

他大叫不好,往前急沖,一下穿越了數十只飛去來兮,落在前面的車廂裏。車廂裏裝滿了水泥,他腳下騰起大片粉塵,哪裏有什麽人?再擡頭看,只看見天頂暗紅色的雲層,和飛速劃過的橘色路燈。

阿特拉斯抽抽鼻子,果然聞到一點兒茉莉香味。他長出口氣,心中一時不知是失落還是高興。前方又一座立交橋撲面而來,阿特拉斯縱身躍起,輕飄飄地落在橋上。他回頭看剛才那座立交橋,已在一公裏之外了,遂拍了拍身上的灰,嘿嘿冷笑道:“魅術之法?哼,看來阿皆帝真的死了呢。”

咚!

矢茵落進車鬥,車剛鑽入橋下,眼前頓時昏暗下來。因為被阿特拉斯的掌風拍中,她根本站立不穩,摔得四腳朝天。驀地手腕一緊,她心中又驚又怒,拼死一頭撞過去,不料撞進一個柔軟溫暖的懷裏。那人低聲急切地道:“跟我跳上橋!”正是那女子。

矢茵一怔,此時頭頂大亮,載重卡車又鑽出了橋洞。那人縱身而起,拉着矢茵向橋上跳去。但她跳的時候矢茵正在發呆,等到矢茵醒悟過來縱身時,兩人節奏錯位,相互拉扯之下,那人竟被拉了下來。

她剛暗叫不好,只聽矢茵道:“抓住我的腳!”那人手一長,卻抓了個空,原來卡車向前疾馳,已拉開了一段距離。那人噔噔噔地往回跑,就在整個車身鑽出橋洞的一瞬,拼命往前一撲,一把抓住了矢茵蕩來蕩去的腳。

矢茵咬牙抱緊了橋上的護欄,腰身用盡全力地一甩,那人身體極輕柔地随着這股力擺動,身體越飛越高。當矢茵這股力終于用盡之時,那人離翻過護欄還有半米左右。

矢茵急出一身冷汗,因為聽見另一輛車正駛出橋洞,不用想也知道阿特拉斯肯定追着下來了,若是兩人一起蕩回來,可就死定了。

她剛想不顧一切地放開手,至少趁那人還沒蕩回來前,一起跳到路邊,免得被阿特拉斯當空阻截。誰知身體一頓,那人并沒有落下,回頭看,一個明媚至極的女子沖她眨眨眼睛,原來她的腳勾在了一組依附于橋側的電纜上。

轟轟。載重卡車沖出了橋洞,阿特拉斯赫然站在車頂。兩個女孩的心都砰砰亂跳,身體死死貼在橋側,一絲氣都不敢出。

車開出去了二十幾米遠,阿特拉斯仍然沒有回頭的意思,一心一意盯着前面的車。矢茵看着他微躬的身體,莫名的一陣傷心,仿佛覺得心中某樣東西也跟着他走了……忽覺那女子拍了拍自己的腳,指指橋上。她放開了矢茵的腿,反身抓住電纜,一下縱上橋去。

矢茵爬上橋,那女子已撿回了自己的飛去來兮,向她招手。兩人躬着身體拼命跑。過了橋,左側是一棟高層建築,右邊是另一條內環高速的立交橋。那女子剛要往右邊的立交橋跳,被矢茵一把扯住,低聲道:“這裏我熟,跟我來!”

當下矢茵在前引路,帶着那女子跳進大樓,從停車場鑽出,鑽入一片老舊的社區。她們在曲曲折折的巷子裏亂鑽,有時也縱上房頂,翻過圍牆,跑下一連串讓人眼花缭亂的階梯。

一刻鐘之後,當她們從一條巷子裏鑽出時,眼前赫然開朗,原來已經跑到了江邊。前面是一片亂石灘,江水在二十幾米之外流淌。左右兩邊各有一座宏偉的跨江大橋,橋上燈火通明,映得橋下光影灼灼,仿佛水中潛藏着兩條光龍的身影。

夜已經深了,喧鬧的城市終于稍許安靜了些。除了偶爾有一兩排浪拍過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基本聽不到什麽明顯的動靜。

矢茵喘着氣道:“好、好了!這裏的街道特別淩亂,說句實話——連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除非長着狗鼻子,否則怎麽也不可能找我們。”

那女子也長出幾口氣,嘆道:“呼——,今天真是險死啦!”她跳上一塊巨大的岩石,展開雙臂,深深吸了口氣。

這女子年齡與矢茵相若,眉目如畫一般,胸部發育的比矢茵要好得多,腰身又瘦又柔,鼻梁的線條卻很硬朗,憑添一股英氣。

但她膚色比矢茵黑,眉心正中點了一個紅印。她穿一襲紅色短裙,裙子短得剛遮過屁股,矢茵站在下方,即使沒有風吹,也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她穿的紅色蕾絲小褲褲。

她的裙子是吊帶,在肩頭系着兩個蝴蝶節,左右手臂上分別系着根紅絲,兩個手腕上系着藍色絲帶,腳踝上還各系着根黑色絲帶,乍一看上去,整個人好似一個牽線木偶。

矢茵偷偷抹了把冷汗,往後退一步,把自己黑漆漆的T恤、灰撲撲的牛仔短褲藏進岩石的陰影裏。

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眼前一黑,女子無聲無息地跳到面前,鼻尖差點撞上臉頰,吓了矢茵一跳。她剛想後退,那女子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腦袋歪着,兩個碧色的眸子上上下下看了她良久,才鄭重地說:“我叫辛·瑪瑞拉,尼泊爾王室成員。”

這實在不太像介紹自己時該有的神情,矢茵想退開,瑪瑞拉卻緊緊抓着她的下巴不讓她動。矢茵心中火氣,別扭地說:“謝謝你剛才救我。”

“嗯,”瑪瑞拉幹巴巴地說:“知道感恩就好。”

矢茵下巴被她掐得生痛,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幾乎同時,辛·瑪瑞拉的左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五指一起用力。

矢茵脫口啊的一聲,臉漲得通紅。她右手又反抓住瑪瑞拉的左手,兩個女人同時手上加勁,瑪瑞拉臉上閃過一道紅光,冷冷地道:“看來你還有點力氣。”

矢茵不明白這女子為何突然發難,而且是讓自己如此難堪的方式。管她剛才救沒救自己呢,最重要不能吃虧。她不言聲的右膝蓋頂猛頂,瑪瑞拉身體一縮,等到矢茵改頂為彈腿,她也跟着彈腿。

兩只瘦瘦的腿對踢一陣,動作都快得匪夷所思。不過踢到第七下,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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