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僞莫辨
“問題一:102在麥當勞出現,是偶然,還是事先約定?”
“問題二:與102打鬥,并協助其逃跑的男人,是哪個組織的接觸者?”
“問題三:102目前所知情況有多少?”
“問題四:102與該男子接觸有多長時間了?”
“……”
桌子上密密麻麻擺着數十張紙條,紙條上用紅色寫着一個個疑問。有些問題旁用藍色注明:“可能性不大”,或是“與目前情報不符”、“難以主觀判斷”、“頭兒的命令,102掉根頭發,死一名同志”等等,有判斷,有猜測,有牢騷……不一而足。
這些紙條的數量還在持續增加中。六號用手捂着口鼻,一直憋到臉色通紅,才突然一口吐出來:“102與該男子聯系,是否以麥當勞特定套餐為暗號?我可以肯定,102在第一時間并沒有做出反應,直到那男子用手敲桌面,提醒她點的餐來了,她的臉色才突然變化……嗯,必定如此!”
“套餐暗號,”坐在旁邊的七號若有所思,用紅筆在紙上寫下,然後又用藍筆做标注:“套餐昂貴,且口味漸次,以後應多支持國貨……”
寫了幾筆,他眼睛一亮:“既然有約定俗成的暗號,那麽說該男子必然有個組織性很強的背景咯?”
“絕對是這樣!”六號堅定地說道,“那個強力脈沖幹擾器就是最好的證據!這種級別的幹擾器,絕對出自專業人才之手。那男子呆頭呆腦,我想最多也就是能打,擅跑,才被派來聯絡,他的背景不簡單吶!”
“不錯!”七號一拍桌子,“那麽,整個事件,我認為可以用‘超越統計數字之外的第三方秘密團體之車庫逃逸計劃’來概括。”
“嗯!”六號和七號相視半響,虎目含淚,一起鄭重點頭道:“就是這個了!”
忽聽門外一陣響,十幾個人不知在歡呼什麽。六號鄙夷道:“這群家夥,除了吃就是睡,哪有幾個真正做事業的?哼!”
“就是!”
嘩啦!門被人猛地拉開了,矢理一臉鐵青的走進來。六號、七號像屁股上被人紮了一刀似的彈起來,立正站好。
六號搶先一步:“報告!”
Advertisement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矢理簡單地說。
“我……我們……發現了對方其、其實……”六號被矢理這句話劈頭打懵了,結結巴巴地說,“有一個人……背景……但是……”
“報告!對方的目标、意圖、動向,全已在我們的掌握之中,請求一號批準逮捕計劃!”七號啪地敬了個标準的軍禮。
矢理不答,繞着桌子走了一圈,順手撿起幾張紙來看。六號覺得自己心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不禁暗自佩服七號的鎮定。
矢理看了片刻,随意地問:“這些都是你們琢磨的?”
“是!”七號大聲回答。
“所有細節你們都考慮到了?”
“是!”這一次,倆個人都憋足了勁吼出來。
“不錯啊,有長進,知道用腦子想問題了。眼下倒有個事,我必須親自做。但此事艱難,我還需要兩個助手。想來想去,始終……只有你們兩個條件合适。唉,”矢理用手使勁抹了抹臉,神色嚴峻地道:“不知道……”
“報告!我們堅決完成任務,請組織和國家放心!”六號、七號吼口號時臉都漲紅了,胸口挺得老高。門外隐隐又起了一陣騷動,有人嗤嗤地笑,似乎是葉襄的聲音,但現在可顧不上這些家夥。
“很好。來,先把桌子收出來。”
兩個家夥拼命亂抓亂掃,瞬間把桌子清理得幹幹淨淨。矢理看着光溜溜的桌面嘆了口氣,掏出錢包,從裏面一張一張地掏百元票子,整齊地擺在桌面上。一邊掏一邊說:“今兒咱們申明在先的,102從誰手裏丢了的,自己把和她的年齡差乘十倍掏錢。我是頭兒,責任算我一半。這是我的……二千二,你,一千,你一千二,都拿出來吧……傻站着幹什麽?快!外面那幫人都已經訂好海鮮大餐了!”
矢茵跟着帝啓上樓,已經很舊的木質樓梯嘎吱作響,她生怕一腳踩空掉下去,一直扶着牆壁走。樓道沒有窗戶,隐隐有股腐敗的味道,矢茵憋着氣趕着帝啓走。可等到了一扇緊閉的鐵門前,她又怵然而驚——這麽古怪的人,裏面一定有更古怪的東西吧?
帝啓鬼鬼祟祟背着她輸入密碼,牆壁裏某個地方啪咔一聲響,某套複雜的系統被激活,推動沉重的鐵門慢慢打開——
一道刺目的陽光射出,射得矢茵慘叫。
“來來,随便坐!”帝啓快步出去,熱情地招呼,“這地方你肯定喜歡!”
矢茵慢慢張開眼。這是一間在樓頂私自搭建的房間,屋頂是彩鋼結構。房間三面是木板、彩鋼的混合體,正對西方的卻是一整面玻璃。
靠牆三面都是書架。書架高約三米,看木料的厚度和斑駁的漆痕,應是從大圖書館淘汰出來的舊貨。書架上放着各式各樣的書,絕大多數都是英文或德文書籍。書籍之間的空隙則擺放着許多新奇的玩意兒,水晶球、銅座挂鐘、單筒望遠鏡、羅盤、幹燥箱……更多的矢茵根本叫不出名字。
書架下是一張簡易床,放着無數亂七八糟的事物——書、保溫杯、iPad、食品盒、衣服……被子和枕頭倒被擠到一邊,不知道睡覺的時候他是怎樣躺下去的。床旁是電腦桌,桌子前方,靠近窗戶的地方架着一架小型反射式天文望遠鏡。
水泥地板上也堆滿了東西,空可樂瓶、運動鞋、成箱的方便面、成堆的方便面空盒、腳踏車、十字鎬、便攜式天文望遠鏡、應急燈、垃圾袋……矢茵一時不知該把這裏叫什麽,天文臺、死宅男的狗窩還是垃圾焚燒場。虧得他居然還在門邊點了一注檀香,總算把各種暧昧不清的味道勉強壓了下去。
帝啓一路亂踢,奮力踢出一條道路。他踢到電腦桌前,把椅子上的襪子和瓜子殼掃落,更加熱情地招呼:“來吧,坐這裏,哈哈!這兩天忙,忘了收拾房間,你別見怪,哈哈!”
矢茵冷冷的想:“兩天?兩年都不止!看他穿得還人模狗樣,沒想到住在狗窩裏。”她小心地繞開垃圾,走到天文望遠鏡旁。只見目鏡上安裝着一臺沒有鏡頭的相機,下方還聯接着三臺筆記本電腦,兩架GPS輔助定位系統,一臺數字式步進驅動器。
用這個能看見月球上的環形山吧?
“能看見土星光環及其衛星。”帝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說:“理論上也能夠拍到M17_NGC6618,也就是俗稱的龍蝦星雲。可惜這裏維度不太好,對面的山使觀察角度進一步縮小,再加上污染雲層和霧——你那是什麽表情?”
“沒有。只是覺得你一個人過得可真不容易。”
帝啓露出一絲苦笑:“我也這麽認為。”
帝啓端可樂上來的時候,矢茵正坐在電腦前翻看星圖,音箱裏放着不知那個年代的老歌《我的愛從未離去》。他湊過去看了一眼,說:“HD 182286,屬于人馬座。它所在的銀河旋臂跟我們太陽系不同,距離大概一萬兩千光年。很漂亮是吧?”
“真漂亮!”矢茵由衷地說,“這個呢?這是星雲?”
“是的,礁湖星雲,也在人馬座,屬于發射星雲。”
“發射星雲?”
“對,但并不是說它向外噴射什麽。星雲裏面有高溫恒星團,産生的劇烈紫外輻射激發了星雲內的氣體,從而在光譜表上産生顯著的發射光譜。人馬座裏有許多這樣的星雲,比如鷹星雲、龍蝦星雲和三葉星雲等等。它們是新的恒星誕生地。為了拍它,我足足花了三個月追蹤,曝光時間累積超過十九個小時。”
“你拍的?”矢茵大感意外。
帝啓聳聳肩,把可樂遞給矢茵,自己坐在望遠鏡的基座上。兩個人默默地喝可樂,一時都沒有說話。
太陽已經越過頭頂,從窗戶最上方投射進來。一只水晶球剛好被陽光照亮,光經過水晶內部無窮多的切面,再次鑽出來時,已經變成了千萬根極細碎的光束。它們投射到較暗的穹頂上部,好像星空一般。矢茵擡頭向上看,覺得如果無視地下那些垃圾們,這地方倒也不錯。
她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道淺淺的十字形的影子。凝神觀看,卻是窗戶上用透明膠貼出一個巨大的十字形。這些膠布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只因為幹擾了陽光的透射,才在地上形成模糊的影子。
她再仔細觀察,很快又找到幾個十字形:一枚正十字鑽石挂鏈(真是鑽石嗎?);幾本封面有正十字形标志的書,書的封皮又厚又舊,像是古董。再看仔細點,書架上下、左右的格子寬大,中間的格子窄小,不經意的又構成了一個十字形……
這些十字是偶然的,還是刻意?他信基督?
從側面看,矢茵的臉色很平靜,嘴角甚至微微上翹,保持着一種優雅的微笑,活像正在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附近的咖啡館喝下午茶。她明明注視着那道刺目的陽光,眸子卻依然烏溜溜的,似乎既沒有光從裏面出來,外面的光線也無法在上面駐足停留。
有那麽幾秒鐘,帝啓的神智恍惚,仿佛多少世之前,也有這麽一幕,曾經讓自己刻骨銘心:那個沉默雅致的女子,乘着鋪滿鮮花和艾草的小舟,順水緩緩駛向東方。舟身兩側各有八處孔洞,用泥和軟木塞住,确保小舟一直行進到寬闊的汝水中央,才會沉沒……
噢,不能再想了!腦門裏某根筋開始劇烈抽動,表明這段記憶不可觸及。帝啓深深吸氣,轉過頭,強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某個複雜的積分公式上去。
“那麽——”
“其實——”
兩人同時開口,都一怔。帝啓道:“你要說什麽?”
“我覺得奇怪,你信基督?”矢茵指指書架,又指指玻璃。
“你的觀察真敏銳,”帝啓笑笑,“但這不是基督教的十字架。你瞧,這些都是正十字形。耶稣當年被挂在人形十字架上處死,所以基督教的标志是人形十字架。”
“哦——”矢茵若有所思的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這有什麽含義?”
“呃,這個标志代表……代表另一種……呃……更久遠的含義。”
矢茵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便擺手說:“算了算了,懶得聽你說歷史。你不是要說什麽奇怪的事嗎?”
帝啓說:“好吧。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這些事紛繁複雜,長得足夠說上三天三夜,卻又因為斷斷續續,完全聯系不起來。你明白我的意思麽?是的,我是個失憶者。”
帝啓走到床前坐下,說:“我醒來——或者說,失去記憶,看你怎麽想——的時候,就躺在這張床上。那是五年前,2005年1月13日,星期四,我像個初生的嬰兒一般睜開眼。不知道身在何處,名字是什麽;記不起父母是誰,有沒有兄弟手足。我呆坐了整整兩天,腦子裏仍然一片空白。那種感覺真可怕,你懂麽?我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分不清男女的區別,直到記起了‘男’這個字,再到外面公共衛生間去對比了一番,才确信自己是男人……想起那段日子我就口幹舌燥。”他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可樂。
“你說‘記’起男這個字,那麽說你還是有記憶的?”
“不。”帝啓拿出紙筆,畫出一個簡略的大腦圖形,比劃着說,“記憶是分很多層面和種類的。知識、常識,以及本能,這些東西一旦自嬰幼年時期成功塑造,就幾乎不會消失。知識,準确點說,是大腦皮層下,數以百億計的細胞之間建立的數以萬億計的化學信號鏈接。然而個人經歷,也就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人生記憶’,則與大腦這個位置的海馬體有關。看,這裏。一旦海馬體受損,人生記憶就很容易消失。但大腦其他地方即使細胞受損或消失,卻因為有足夠多的相互鏈接,而使‘知識’可以在瞬間被重新複制出來。”
“啊,我知道了!”矢茵叫道,“我爺爺以前腦溢血,導致很多記憶都失去了,但認字啊,使用各種電器呀什麽的,他都沒忘,生活一切如常。是不是這個意思?”
“完全正确。絕大多數失憶者,生活都沒有太大的困難,就在于此。”
矢茵伸手摸到他腦袋後面:“那麽說你海馬體受傷了,有什麽坑呀洞的,給我看看?”
帝啓沮喪地道:“問題就在這裏。我做了不下十次核磁共振檢查,大腦一切正常——簡直太正常了,醫生甚至認為,我大腦的活躍程度遠超常人,建議我注意保溫。”
“哈?怕你涼着?”
“恰恰相反。”帝啓說着打開冰櫃,拿出一袋冰塊,按在腦袋上,“由于活動太劇烈,常常因為頭腦溫度過高而至偏頭痛,不得不吃止痛藥。而且我腎上腺激素指标也偏高。偏偏最關鍵的、完整的人生記憶缺失!”
矢茵想起了讨厭的瑪瑞拉的話:他雖然是惡魔,卻是個失去記憶的惡魔……
她遲疑地道:“有個人也失憶了……”
“哦!”帝啓猛地提高聲調,“你別說了,我知道那個人!你千萬別相信他,千萬別信!”
“你不是從未見過阿特拉斯麽,為何對他如此反感?”
一聽到這個名字,帝啓顯出便秘般的青紫臉色:“我當然知道!那個人、那個家夥,他是個真正的魔鬼!”
“你真見過他?”
“一次也沒有!”
“這麽肯定?也許在你失憶之前曾見過也說不定……”
“不!”帝啓斬釘截鐵地說,“我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就證明沒有。”
“為什麽?”
“不管你信不信,我們兩個人一旦見面,只能活一個。我不知道原因,但我可以确定。”
矢茵徹底困惑了。他們二人盡管模樣基本相同,性情和性格卻有雲泥之別。父親曾說過,口音、動作、習慣等都可以模仿,然而氣質性的特征,卻絕難僞裝。如果這一切真他是裝出來的,那可真不簡單。兩個只能活一個?聽起來簡直像肥皂劇的名字。
矢茵不動聲色地說:“繼續,我相信還有很多讓你自己也疑惑的事,對不對?”
“是。我在抽屜裏找到身份證,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房契,十幾張各國銀行的金卡……實際上,第一次看到這座天文望遠鏡,我比你更為震驚。失憶之前我究竟是個什麽人?冒牌天文學家?”
“一年多時間,我白天在街上漫無目的地瞎逛,晚上望着星空出神。一個人也不認識,也從來沒有任何人來找過我。也許柏拉圖是對的,認知既回憶,可他明白一個人孤獨的找尋回憶是多麽痛苦麽?”
他說到這裏,陷入某種無法自已的情緒中,把腦門上的冰袋壓得更緊。
矢茵道:“可是……嗯,失去記憶也不錯啊,有個全新的人生了,不是嗎?”
“嘿嘿,”帝啓慘笑兩聲,“全新?你根本不明白,我像一具卡在過去和現在之間的僵屍,過去無法擺脫,現在如同夢境。每天晚上,無數似曾相識的場景出現在夢裏,有個恒古不變的聲音對我說:有件事你必須,你必須……醒來,卻一絲兒也抓不住。一定有什麽原因讓我存在,一定一定有個原因。這個念頭像被人用刀刻在我心中一樣深刻,以至于每次觸碰到它,都會痛苦得無法自持。然而——”
他疲憊的嘆了口氣。
矢茵歪着頭想了一陣,“與關鍵碎片有關嗎?”
“我正要說到這個。”帝啓喝幹了可樂,勉力振奮精神,“自我蘇醒以來——如果僅僅指身體的話——有許多奇怪的事情,在某個确定的時候和地點發生。這些事看似完全不必要,或沒有關聯,卻讓我不知不覺獲得了許多回憶,且這些回憶都指向同一目标。兩年前,我突然意識到——有人,也許就是我自己,在失憶之前就把這些事安排好了。是的,這就是所謂的關鍵碎片。”
“每當某個關鍵碎片出現,我腦子裏就會突然蹦出一連串記憶,于是明白了一些事。有的時候則是突然發現,兩件原本單獨的事,其實聯系相當緊密。這感覺真怪異,簡直讓人惡心,你懂嗎?我像個牽線木偶,按照早已設計好的套路往下走,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一個月前,當電視上出現你獲得本市中學生體操冠軍的新聞時,你猜怎麽着?嘣!”
帝啓做了個腦門爆裂、腦漿四濺的動作:“你是到目前為止,最大的一根炮仗,差點把我炸上天。”
矢茵惱火道:“有那麽誇張嗎?說到底,我才是莫名其妙的受害者呢!”
“是、是!抱歉,我說得過火了,”帝啓忙道,“只是在那個時候……我實在想不到有另一個詞可以形容……當時我就如同被閃電打中一樣,唰!渾身通透!有件穿越千古的大事在我腦子裏浮現,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絕對是我最最最關鍵的碎片之一。”
他說到最最最幾個字的時候,矢茵已經開始微笑了,誰知後面跟了“之一”,她的嘴巴立即癟下去,同時心中暗恨:這個王八蛋,說了不再提喜歡兩個字,果然不提……
她哼道:“碎片這個詞總是讓我很不舒服。那麽你到底想起了什麽事?啊……就是那四塊什麽黃什麽驢子的?”
“是黃、範、呂、石。開啓萬神沉睡之地的鑰匙,一個偉大神聖的神跡,一段人類失去的過往……”帝啓一臉神聖,不過沒堅持多久就變成沮喪,“可惜我還沒能記起,那地方究竟是什麽,唉。”
矢茵沒好氣的呸道:“我看啊,你八成是得了妄想症,不知看了什麽YY小說,就自己胡編亂造起來了。拜托,網上那些YY小說看了除了傷身,還能有什麽用?你真是個宅男!”
帝啓抓了抓腦門,忽然問:“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矢茵臉色沉下來:“我警告你,如果再随意跟蹤我,調查我的隐私,我可就要報警了!”
帝啓不理她,繼續說道:“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生日那天,你的父親,上一代執玉使,将會送一件生日禮物給你。”
“……”
“不知道究竟是怎樣一件禮物呢。”帝啓說着往後仰,興奮莫名地搓手,“身為六十年來第一位執玉使,會留下傳說中的‘呂’麽?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大事件啊……你不興奮麽?啊,是了,你還不能體會四塊黑玉的重要性,你也不知道執玉使是個多麽響當當的名頭。”
矢茵繼續一言不發。她什麽也沒想,因為帝啓說的是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所以表情也很坦然。
“我上次說,唐朝太宗皇帝知道了黑玉能引領人至‘萬神沉睡之地’,或許就是神話裏的蓬萊仙山罷。他立即下令,命衛國公李靖着手調查。當時李靖官居尚書省右仆射,為避免外人猜疑,于殿中省成立了極其秘密的執玉司,他親自擔當第一任執玉使。從此以往,一千多年來,無論朝代如何更疊,執玉司一直都是國家最為隐秘重要的機構,執玉使由皇帝親自任命,權柄通天。歷代許多名臣都曾擔任過執玉使一職,比如唐朝有褚遂良、姚琮、郭子儀,宋有趙普、王安石,秦儈得勢後,也曾任職十年之久。明有徐達、楊廷和、張居正等。清代以降,執玉使之位更是只有近支親王才能擔當,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曾國藩。辛亥革命後,天下大亂,執玉司因此被取消長達六十年。你父親是新中國建國以來上第一任執玉使,可算承前啓後的關鍵之人。”
矢茵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可樂,打個飽嗝:“你繼續說,呃,這個故事還有點意思。”
“這不是故事。”帝啓由衷地說,“你簡直不能相信,曾經有多少人為了它而送命,那絕對是一個以萬為單位的數字。”
他住了嘴,眼睛幽幽地看着矢茵。
片刻,矢茵艱難地說:“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你一定認錯人了,真的!我父親,哈哈,怎麽可能是什麽執、執什麽使?他只是一名普通得掉渣的保險公司員工,他甚至連……”
“你說的是這個人麽?”帝啓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讀出上面的名字,“銷售經理,矢通。”
矢茵一把搶過,眼睛瞪得渾圓。憋了半天,她才顫抖着問:“你、你怎麽可能有這……你認識我父親?”
帝啓尴尬地說:“當我醒來時,它就放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只知道它很重要,卻一直等到在電視上看見了你,我才突然想起他是執玉使,以及執玉使所肩負的使命。至于我是怎麽得到的,是不是認識你父親,則完全想不起來。”
他向矢茵伸出手,誠摯地說:“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幫助我。”
“不,”矢茵一步一步後退,額前的碎發一根根往上豎起,臉色白得吓人。“我不會。你說的這些我全都不想知道。父親給我的禮物?真是荒唐!黑玉?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根本不是什麽關鍵碎片!是了,我父親就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帝啓遲疑着說:“因為沒有記憶,所以我只能說,我不知道。可是請你相信我!”
“相信?”矢茵退到門邊,用力拉門,可是門紋絲不動。剛剛還是一個有趣的故事,突然間随着的父親名片,無比真切地展現在眼前。矢茵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茫然,忍不住拼命拍門,尖叫道:“我不信!我什麽都不信!開門開門開門……”
門突然向外打開,矢茵收不住勁,哇啊一聲撲出門外,順着樓梯咕嚕嚕滾了下去。帝啓本是怕她打痛了手,才偷偷開門,聽她摔得山響,吓一大跳,趕緊跑到門口。樓道裏已看不到矢茵的身影。
他轉身推開另一扇門,跑出房間,跑到樓頂的邊緣,只見矢茵正跌跌撞撞地跑過樓前的草坪。她回頭看了一眼,當發現帝啓正從樓頂看她,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她連着跳了兩步,跑得更快,轉眼就繞過酒店前的樹叢,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