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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瀝瀝瀝……

矢茵仰起頭,一動不動,任冰冷的水在臉上流淌。雖然白天溫度高,到了晚上水溫只有十來度了。她不想開熱水,她恨不得從花灑裏噴出來的是冰水,才能稍微讓自己冷靜一下。

今天,真是可怕的一天。

帝啓很可怕,帝啓說的那些更可怕,但讓她徹底崩潰的,卻是那張小小的紙片——

整整七年了,當失去父親的陰霾漸漸被壓到心底最深處,不再那麽刺痛的時候,突然之間,他的名字竟然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以最匪夷所思的面目、最離奇的身份和最詭異的方式出現。她知道當時自己失态了,但是沒有辦法,她再不跑出那個房間,一定會當場哭出來。

執玉使?

黑玉?

生日禮物?

天啊!不要說相信,多想想都會覺得荒謬。然而偏偏那古怪至極的帝啓,反倒襯得這些事莫名其妙的真實。矢茵拼命說服自己,不要再想了,那家夥就是個稍微高明的騙子而已……那名片卻像紮進腦門的針,扯也扯不掉,摸也摸不得。這問題解決不了,什麽解釋都沒有用。

同樣的名片就夾在矢茵的錢包裏,八年間天天翻看下來,熟得不能再熟悉。所以當她第一眼見帝啓掏出來,甚至還沒看清上面的字,就知道是它的确是父親的。

如果帝啓是從自己這裏偷的,仿造一張出來,他至少應該知道矢通是自己的父親;如果他真的是從父親那裏得到,他也得在八年之後認出自己是矢通的女兒。

糟糕的是,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只能證明一點:他是真的熟悉矢家父女二人。

矢茵把腦門頂在浴室的瓷磚上,水從她的頸後,順着微微突出的脊柱流下。她的十只腳趾頭抓緊了地面,兩只手緊緊貼住牆壁,小腹和雙肩用力繃緊,胸口挺得老高,好像稍一松懈,就會從地球上飛起,一直飛到火星上去一般。

她瞪着眼睛,咬着牙喃喃自語:“死老爸,你不會真的親自把禮物送來吧?”

“情況如何?”

“102進入浴室已經五分鐘了。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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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號,你看清楚了麽?也許別人早溜出來了。”

“放屁,老子眼睛就沒離開過鏡頭!”

“哧哧……”頻道裏一陣壞笑。

“你們想什麽,嗯?102可是穿着衣服進去的!”六號好不委屈,“頭說過了,多瞧一眼,眼珠子挖出來,你們當這差事是好玩的?”

“呵呵——”笑聲更加猖獗了。有人說:“我覺得吧,派小六去監視,頭兒是深思熟慮過的。換了任何一人,他肯定不放心!”

“媽的!”六號額頭青筋直冒。“你就坐死了我是兔子麽?”

“哈哈哈哈!”衆人一陣狂笑。突然有人冷冷地說:“你們不知道一號在五分鐘前就進入頻道了麽?”正是二號葉襄。

“……”頻道驟然清靜得只能聽見電子雜音。

“怎麽了!笑啊!你們這些雜碎!”六號破口罵道,“剛才誰說老子是……哎喲!”

矢理無聲無息走到他背後,狠狠拍了拍他的腦袋:“什麽情況?”

“報告,102穿戴整齊地進入浴室……”六號立即知趣地躲開。

矢理卻不看,臉色鐵青地繞過望遠鏡,走到窗戶前,向外望去。矢茵的房間就在兩公裏之外,市中心山頂公園的旁邊。此刻已近晚上十點,千萬個房間都亮了起來,千萬盞燈火迷離,靠肉眼根本辨認不出是哪一間房。

圍繞山頂公園的一圈燈光組也亮了起來,從下方穿透茂密的樹冠,映得山頂好似燃燒起來一般,橘黃色的城市輝光照亮了天空,一顆星星也看不到。葉襄沖六號抿嘴偷笑,湊到鏡頭前觀察。

“天蠍號,這裏是一號。你的方位?我看不到你。”

“一號,這裏是天蠍號。我在西北方向,高度一千兩百米。目标很清楚。需要靠近麽?”

“就保持在那個高度,盡量不要讓地面目标觀察到。春霆號,情況如何?”

“目前沒有高能量反應。”

“繼續觀察。”

矢理深吸一口氣,打開全頻道廣播:“今天晚上,你們這些家夥都給我打起精神,懂嗎?對方現在也許已經湊到你們屁股後面,等着一個個爆頭了!還有時間閑扯?誰再亂叫一聲,軍法處置!”

頻道裏噤若寒蟬。

“聽好。根據反向追溯,目前已經确認102號下午待的地方在北部地區。她于五點二十五分給同學通過一次電話,十號現正分析電話裏的背景噪聲的特征,以進一步縮小範圍。這件事由四號負責,她現在帶着二隊和兩支特勤小組已到達該區域。”

他頓了頓,聲音沉重起來:“我有個預感,102下午和接觸者碰面,并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後一次。那名接觸者沒有高能量反應,也許只是一名低級人員。但102由此知道了什麽,知道多少,她的立場如何,我們不得而知。是到了強制行動的時候了。”

六號後退一步,躲避矢理勃然爆發的殺氣。葉襄怔怔地停止觀察,擡頭看矢理。

矢茵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但在他眼裏,只是代號102的目标人物。他說得那樣平淡,但她知道,這只是表象而已。看來那件事對他的打擊遠超過自己想象,八年過去了,他仍然躲在厚厚的軀殼後面,不肯稍假辭色。

矢理略頓了頓,繼續說:“你們都聽過法國人“吸血鬼”普羅提斯這個名字,但誰也不曾親眼見過,除了我。他對黑玉的追蹤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很多年了。我不能用言辭來形容他的可怕和不可思議。唯一的忠告:不要用常理來推斷他,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他一個人的破壞力,很可能比西伯利亞神聖光輝軍團整個還要大。從春霆號這幾日偵測到的高能量反饋來看,普羅提斯很可能已經潛伏到了102附近。”

“除了他之外,一定還有別的組織蠢蠢欲動。102生日這天将會非常熱鬧。因此我剛剛簽署命令,放棄先前制訂的長距離監視計劃,改為由我直接接觸102。時間,半小時之後開始。我現在授權二號暫時接管指揮權。”

“我必須提醒你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矢理提高調門,“這不是演習,對方已經滲透進來了!他們在哪裏,他們有多少人,他們的裝備如何,我們仍然無法揣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們的目标——102!”

“提高警惕!拿起武器!我們的口號——”

“寧殺錯,不放過!”

矢理關閉耳麥,取下對講設備。他掏出槍,取下彈夾,習慣性地取出其中一枚子彈湊在鼻子前聞了聞,又壓回彈夾。他把對講設備交給六號。六號掏出自己的兩支彈夾塞給他:“多帶點。”

矢理橫他一眼:“從現在開始,保護我是你們的責任了。要是我的彈夾都打完了你們還沒出現,就等着給我收屍吧!回你的崗位去!”

六號拍到馬腿上,尴尬地點頭,趕緊跑回望眼鏡後,繼續觀察。矢理轉身要走,葉襄一把抓住他,回頭問六號:“七號在哪裏?”

“和五號一道,在102樓下。”

“告訴他,不要等一號過去,現在就開始逐層搜索。讓五號控制電梯間。”她邊說邊撩起短裙,沖着矢理毫不掩飾地露出藍色蕾絲內褲和同色的絲襪。她掏出吊襪帶末端,緊貼大腿內側的一只小口徑手槍,細細檢查一番。

“你這是做什麽?”矢理皺起眉頭。

葉襄對他嫣然一笑,打開耳麥:“二號現在接管指揮權。聽着,我現在護送一號前往目标102處,三號,授權狙擊。各單位注意,我們過去了!”

“今天下午,四號遞交了一份預警報告。”

“嗯?”

葉襄先下了車,打量四周動靜。矢理從後備廂提出行李,把頭發弄亂,做出長途跋涉的模樣。他問:“吸血鬼普羅提斯的?”

“不,其實是轉發國安局面向西南地區發布的一份通報,根據十四個火車站、四十四個長途車站及六個機場的統計顯示,一個星期內進入本市持俄羅斯及中亞護照的人大幅上升。報告要求各相關單位密切留意此事,主要人員取消休假,等待進一步通知。”

“怎麽,要來打仗麽?”矢理穿上防彈背心,再套好西裝,“我不相信是神聖光輝軍團那群人。那群家夥自以為破譯了安蒂基西拉編碼,一向對黑玉并不上心。他們才不會為了102而如此大張旗鼓呢。根據東北局的情報,他們很久沒有動靜了,估計龜縮在西伯利亞某個冰窟裏,繼續做着編碼分析吧。”

“國安局報告上也指出,也可能只是統計學上的小概率事件,所以到現在為止,沒有進一步的指示下達。”葉襄看了看表,“你打算怎麽跟她說?”

矢理沒有回答。

葉襄隔了一會兒說:“我猜她知道的不多。”

“為什麽?接觸者也許已經和盤托出了,黑玉、執玉司……”矢理戴上平光眼睛,在後視鏡裏最後打量自己幾眼,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如果問到她父親的事,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說呢。一句話被拆穿,她可能就會投向對方了。”

“不知道怎麽說,也得說。”

“是啊!到時候就看咱倆誰忽悠誰了。現在的孩子一個個跟精兒似的,指不定哪裏就看穿了你,嘿。”矢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那像我們小時候,多單純啊。”

他倆無言地并肩走向電梯。負二層車庫裏靜悄悄的,連保安都看不到。空氣中有股潮濕陰霾的味道。

走了幾十米,葉襄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矢理瞥她一眼,她趕緊捂住嘴。可是又憋不住,肩膀距離抽動,到最後臉漲得通紅,腰都直不起來了。矢理惱火地嘆口氣,伸手關了她腰間的通話器。葉襄立即長出口氣,跟着繼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葉襄同志,你現在責任重大,還這麽胡鬧。你究竟笑什麽?”

“我、我是笑,你可好久沒這麽緊張了。見個小孩子,至于如此?”

“我哪裏緊張?我只是……”

葉襄停止了笑,湊上前,在他唇上輕輕一啄,眼波如水一般,輕聲說:“你才是個孩子呢。過去的事你總是放不開,怎能不緊張?”

“放開?哈,我……”矢理臉色一變,正要大聲辯解,卻被葉襄緊緊抱住了,溫軟的唇貼上來,他頓時一陣迷糊,要說的話統統被堵了回去。

片刻,葉襄推開矢理,說:“但我還是覺得,如果一開始就把矢茵至于我們的保護之下,也許會更加安全。那個傳言影響太大,即使我們裝作不在意,別的組織仍然會……嗯……”

這一次是矢理堵上了她的嘴。他倆正吻得動情,突然葉襄腰間發出一連串滴滴聲。矢理一把推開葉襄,結結巴巴地說:“緊、緊急情況!”

葉襄咬住紅潤的唇,狠狠瞪了矢理一眼,才打開耳麥。“什麽情況?”

“二號,這裏是春霆號,解碼組捕獲一組高能量信息,位置在三層與四層之間……”

“普羅提斯!”矢理嘩啦一聲掏出槍,轉身向電梯口狂奔而去。葉襄全身的血一向沖上頭頂,怔了兩秒鐘,才大聲喊道:“全體最高級別動員,五號、七號立即到十七樓,三號策應!第三特勤小組封鎖大樓!春霆號向我靠攏,随時準備強行接收102。最高原則是102的安全,快、快、快!”

她掏出槍,跑了幾步,差點崴了腳。她狼狽地蹬掉高跟鞋,朝着消防通道跑去。還沒跑近,就聽見不遠處砰的一聲槍響,須臾又連續響了三、四槍。

由于這棟大樓底下六層是商務樓,因此消防通道非常寬,中間是個兩米見方的天井。原本刺耳的聲波在樓道間反複沖撞,等傳到底端,變得龐大而散亂,轟隆隆的無法定位槍擊的具體位置。

葉襄靠在牆上,心髒怦怦亂跳。實際上,她還真沒見過傳說中的吸血鬼普羅提斯,因為這是八年來的第一次接觸戰。沒想到一來就如此兇猛。

砰!

又是一槍。這一次槍聲被壓縮得很短暫,顯然開槍的人已從通道跑進樓道裏。葉襄對自己說:“好了,小葉子,冷靜下來,你必須上去……一,二,三,走!”

開第一槍的是七號。他從頂樓順着消防通道往下,接到葉襄的命令時剛到達第六樓。他立即返身往上跑,還沒跑到七樓,驀地身旁的天井下方風聲大作,某件事物正飛快向上蹿來。

七號探頭往下一看,又立即往後一仰,重重撞在牆上。啪啦一下,他剛才依身的不鏽鋼欄杆破裂開來,斷裂口向上扭曲地伸展。一道黑影卷着狂風繼續向上飛也似蹿去,根本沒理會七號。

他剛飛上八樓,七號探身出去,瞄準了就是一槍。幾乎就在槍響的同時,那道黑影驟然散成一片模糊的黑雲。

七號拼命甩甩頭,定睛再看,黑雲卻又已向上蹿了一層樓,重新聚集。七號又開了一槍,那黑影發出咕的一聲怪叫,猛地掉頭向下而來!

七號魂飛魄散,砰砰砰連開三槍。那黑影在天井四面急速縱躍,在如此狹窄的空間竟然不可思議的一一躲開子彈。但他也暫時緩了緩下落的速度,七號三兩步跑到消防門前,合身撞了進去。

樓道裏一名男子從門裏探出頭來看,七號揮手狂道:“進去!”那人吓得有些呆了,只後退了一步。七號跑到他面前,身後砰的一聲巨響,消防門被撞得四分五裂,向外亂射。他一腳将那男子踢進門去,轉身砰砰砰連開三槍。

第三槍剛放出,手腕突然劇痛,尺骨像要斷了一般咯咯作響。那團黑影不知何時倒懸在頭頂天花板上,七號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他再也握不住,手一松,手槍落下。那黑影嘿嘿一聲,沿着天花板向前沖,拖得七號身體倒仰。

砰!

七號左手裏另一只槍響了,槍口幾乎就抵着黑影,那團黑影往裏劇烈收縮,又立即被槍口噴出的高壓氣體沖散——卻是一片黑色的爛布。

手腕松開了!七號往前一撲,連滾兩下。右邊手臂痛得一點力都使不上,他不得不用左手扶着牆壁,掙紮着要轉身。忽地背脊一冷,某種說不清的本能讓他的手往回一縮——牆壁驟然向內爆出一個大洞。

屋裏立即響起女人和孩子的驚叫聲。

踢破牆壁的那只腳順勢一挑,七號頓時騰身而起,撞破了天花板,又重重落下。他連喊都喊不出來,要不是防彈背心的保護,那一腳已經踢碎內髒了。他落下時朝着走廊盡頭的窗戶滾了幾滾,全身縮成一團,再也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那黑影跟着七號走了兩步,正要一腳徹底踩死七號,突然間身體一晃,向後退了半步。一秒鐘之後,直到一聲沉悶的、像是酒瓶塞被起出的聲波從五百米之外傳來,窗戶玻璃才驟然爆裂,玻璃碎屑稀裏嘩啦的飛出兩米多遠。

“擊中目标。”三號單調平靜的聲音出現在頻道裏,“左肋下方。”

“确認死亡?”一口氣跑到五樓的葉襄氣喘籲籲的問。

“确認目标消失。七號爬起來了……七號打出對方進入電梯間的手勢,一號電梯。”

“五號!”葉襄擡起頭,目光好像穿越了重重鋼筋水泥牆壁,看到了水平距離十米之外的電梯通道。

“我在十二樓,打開了一號電梯門……我看見電梯口的光,但是沒有人,等等……我想我看見……見鬼,他在爬升!二號電梯也在上升!”

“開槍,開槍!春霆號!”

“我是春霆號,高度七百米,三十秒後到達……”

頻道裏傳來一連串的射擊聲,掩蓋了春霆號的回答。葉襄暫時把注意力收回來,跑上七樓樓道。她第一眼看見七號蹲在二號電梯口,先長出了口氣。待見七號掏出匕首,正要開門讓電梯停止,她趕緊叫:“那是一號,讓他上去!”

七號立即收手。他回頭艱難地說:“我的耳麥被他扯壞了……”

五號一口氣射出十二發子彈,子彈在鋼軌之間來回激射,電梯通道砰砰砰一陣震耳欲聾的亂響,好像十幾把槍同時在射擊。

他換彈夾的時候才報告道:“他慢下來了,但是仍然在向上爬。我不知道射中沒有,他簡直象一團幽靈,我們需要重武器支援!”

“第四特勤小組已滑降至達樓頂,與一號會合。”春霆號機長的聲音插進來,“要我在樓頂待命嗎?”

“待命!”

葉襄從打開的一號電梯門洞往上看了幾眼,沒有射擊角度,她甚至連人在哪裏都看不見。

突然,矢理的聲音出現在頻道裏:“五號,把腦袋收回去!”

葉襄聽見電梯通道頂傳來一聲并不明顯的爆炸聲,接着是一陣嘶嘶嘶的噪音。這噪音響瞬間就變得尖銳刺耳,高速墜落的電梯将空氣急速壓出洞口,吓得葉襄和七號拼命往一旁逃去。

哐!

一聲巨響,在下降了二十幾樓之後,電梯終于脫離了軌道,轟然撞上開啓的門洞口,把鋼制的門框如枯柴一般折成兩段,又繼續落下,轟的一下墜入電梯深井之中。

整棟樓顫抖了好幾秒,才逐漸平息。深井裏的塵土混合着焦臭的橡膠味一起滾滾湧入樓道。撞擊力沖破了深井旁的配電房,一塊電路板發生短路,火光一閃,整棟大樓頓時跳了閘。一時警報聲大作。

“對方在哪裏?”矢理大聲詢問。剛才電梯沖下來時,一根斷裂的鋼纜像蛇一樣從門洞裏甩出,只差十厘米就削斷七號的咽喉。他心驚肉跳的問:“怎、怎麽?頭兒認為這樣都砸不死他?”

葉襄捂住口鼻,僵直地慢慢回頭看他。走廊裏的燈已經熄滅,緊急出口标志燈的橘紅色光芒照亮了她的臉,眼神同樣驚恐。

幾秒鐘後,春霆號傳來消息:“高能量反饋現在到了十一樓……對方繼續從消防通道往上。”

“第三特勤隊,立即疏散樓內住戶。其餘人向十一樓靠攏,務必把他封死!快、快、快!”

嗡——

撞擊沖擊波傳到十八樓時,已經變成一種低頻振動,還在埋首沖涼的矢茵幾乎沒有感覺。可是幾秒鐘之後,燈閃爍兩下,就此熄滅了。

“呃?”矢茵拍拍開關,跳閘了麽?該死!她胡亂地又沖了片刻,随手裹了張浴巾走出浴室,赤腳走在地毯上。

屋內漆黑一片,落地窗前也挂着厚厚的窗簾,擋住外面明亮的霓虹燈光。只是窗簾間留有一道縫隙,光便透進窄窄的一條,映在打了蠟的光滑的銅色地板上,又從地板斜斜地投射到牆上。霓虹燈不停閃爍,映在牆上的淺淺的光帶也跟着變幻不定。

矢茵轉過視聽櫃,又重新向浴室走去,似乎發現确實停電了,她的腳步軟綿綿的——驀地嗖嗖聲急,一道黑影徑向靠近窗戶的沙發射去。它穿越光帶時,發出刺目的反射,隐隐照亮了背光的一面。

那一瞬間,矢茵看見了那個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他擡手屈指随意的一彈,矢茵用力擲過去的一張光盤就歪歪斜斜地越過沙發,飛入厚重的窗簾後面。

“你是誰!”

“嘿嘿,”那人笑笑,“關鍵碎片,你很關鍵麽?那笨蛋不知道在想什麽,居然會認為你是……嘿嘿、哈哈,真是白癡!”

阿特拉斯!

矢茵倒抽口冷氣。她勉強壓下狂跳的心,盡量鎮定地說:“你在我家裏做什麽?請你離開,不然我要報警了!”

“抱歉,寶貝兒。”黑暗中叮的一聲響,阿特拉斯打着了火機。火照亮了他的臉,似乎覺得矢茵實在是太配不上“關鍵碎片”這個詞,他顯出一副強行壓抑的不耐煩神情。他慢條斯理點上煙,飽飽地吸了一口,良久,才徐徐吐出。

“抱歉,”他又說了一次,“如果可能,我才不想靠近你呢。多瞧你一眼,智商都會降低。不過世界上總有些蠢人,覺得你奇貨可居。我是來等這些蠢人的,懂麽?”

矢茵冷冷地說:“是麽?那你……那……”她胸口起伏得越來越快,一股莫名的怒火簡直要把她燒起來。她剛要罵回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不動聲色地說:“哦,原來那些事你都知道。難怪呢,對他我很關鍵,對你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對吧?”

阿特拉斯吐出一口煙,不說話。

“讓我猜一猜,比如黑玉,你就知道得很清楚,它從哪裏來,有什麽用?又或者是執玉使,他們是什麽人,他們要黑玉幹嘛?”

“黑玉?哼哼。呸!這些蠢話他也好意思說?”

“我怎知道是不是蠢話。”矢茵聳聳肩,身體偷偷後退,靠在牆上,說:“那麽你肯定也知道我父親是執玉使的事了。”

阿特拉斯深深吸氣,火紅的煙頭在他淡淡的眸子裏映出一點血色。他的眼睛漸漸眯成了一條線。

他果然什麽都不知道呢。矢茵心中越發鎮定,雙手一拍:“對了,他還說那個地方,叫什麽萬……萬……萬神沉睡之地!”

阿特拉斯猛地跳起身,叫道:“萬神之地?萬神之地!他記起這些事了?你當真是關鍵碎片?啊,該、該、該死混蛋,又被他搶先了!”他雙手在腦們上亂抓一氣,抓得頭發像雞窩一般,突地搶上一步,向矢茵抓來。

矢茵既不避也不躲,阿特拉斯向她肩胛骨抓落。矢茵身體一歪,踢他下盤。這麽近的距離,阿特拉斯右腳膝蓋往前一頂,要她無法施展,誰知矢茵這一擊是虛招,右腳踏上他伸出的大腿,一下站得比他還高。

阿特拉斯一驚,左手抓她小腿,忽然眼前一花,被矢茵的浴巾兜頭蒙住。他左手本能地要拂去浴巾,矢茵尖叫一聲,從他頭頂翻了過去,順勢一腳踢在他腦後。

這一腳踢得阿特拉斯向前一撲,腦門又撞在牆上。他放聲怒吼,回過身,矢茵已跑到窗戶前,嘩啦一下拉開了窗簾。外面的燈光透射進來,照亮了阿特拉斯,矢茵卻躲在了漆黑的窗簾背後,怒道:“流氓!”

“什麽流氓?”

矢茵臉燒得飛紅,卻不再說。剛才阿特拉斯險些扯落浴巾,她下面可什麽都沒有穿,這樣子打真是吃大虧了!

阿特拉斯冷冷地道:“跟我走一趟,或許我不會殺你。你若要徒勞掙紮,就別怪我下手狠辣!”

“呸!”矢茵轉身就往裏屋跑。沒跑兩步,左首風聲大作,阿特拉斯奮身殺到!他高舉的手掌如刀,就要劈在矢茵肩頭,忽然眼前一黑,被矢茵的浴巾兜頭罩住。

失去目标,阿特拉斯手掌往旁邊牆上狠命一拍,借力向後翻。忽地小腹劇痛,被矢茵狠狠踢了一腳。

他狼狽地往沙發後一撲,等再一次冒出腦袋,矢茵像道白煙一般閃進卧室,哐地一下重重摔上了門。

“嘿,小野貓還挺有勁嘛!”阿特拉斯摸着小腹——沒想到這小娘們下起手來可真狠啊!

他剛翻過沙發,忽聽門外轟的一聲巨響,有人大聲喊着什麽。

該來的還是來了!

阿特拉斯兩步沖到門前,一拉,鎖上了。他越是憤怒,反而越謹慎,耳朵貼在門上聽,矢茵正在裏面大呼小叫,似乎在打電話報警。嘿,死丫頭還不明白,這件事怎能報警?阿特拉斯退開兩步擡高了腿猛地向門踹去。

身體還沒碰到門,門突然鬼使神差地開了。阿特拉斯去勢太猛,收不住身體,繼續向前沖去,踢得老高的右腳腳踝一緊,被床單纏上了!

阿特拉斯一怔,順手向矢茵頭頂劈去,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上睡裙的矢茵就地一滾,再一滾,既避開了他的掌劈,又将床單纏上了他另一條腿。練功的人最忌諱下盤被制,失了根基就等于卸了大半功力,他急忙用力拉扯。

矢茵叫道:“給你開了!”傳單的一頭纏上床頭的立柱,她自己扯住另一頭從床上滾過去,阿特拉斯痛呼一聲,雙腳被床單活生生拉開。劈一字馬對他來說本不是件難事,但現下是被外力拉扯,位置與力道都不受控制,拉得胯部差點撕裂。

他用力往後扯,可是床單和床都軟綿綿的,難以借力。矢茵飛也似把床單纏上另一邊床腳,順手從旁邊書架上取了樣事物,狠狠砸在阿特拉斯腿上,叫道:“好不好玩!”

阿特拉斯痛得兩眼一黑,幾乎聽見腿骨崩裂的聲音。燈光照得房間裏發亮,他才看清矢茵手裏拿着一尊獎杯,以厚達十幾厘米的玻璃制成。矢茵往他腿上梆梆梆擂鼓似的敲了幾下,說:“舒服不?混蛋!出去打聽打聽,茵姐不是好惹的麽……”

噠噠!噠噠噠!

外面傳來一連串爆豆子的聲音,有什麽地方像塌了似的轟然作響。矢茵呆呆地問:“呃,誰在樓道裏放鞭炮?”

“你白癡啊!”阿特拉斯咬牙叫道,“那是警用沖鋒槍的聲音,這樣亂掃根本沒用,持槍的人一定遭到致命攻擊了!想活命就快放開我,他們追來了!”

“放你?放了你我才危險呢,你個混蛋!”矢茵說着又砸了幾下。阿特拉斯又痛又氣:“如果腦袋不靈光,就用你的大腳趾頭想想!這年頭誰敢在樓道放鞭炮?還有那轟隆聲,是天花板的石膏碎裂的聲音啊!你……”

他住了口,兩個人一起擡頭,頭頂的燈并沒有亮啊,為何四周突然亮堂起來?再看向窗戶,只見深色的窗簾被某種強烈的、藍色的光線穿透了,以至于整個房間都亮堂起來。光線似乎在慢慢移動,房間裏的光影就跟着搖晃。這裏可是十八樓啊!

矢茵怔怔地看看阿特拉斯,向窗戶走去。阿特拉斯忽然眸子一縮,低聲喝道:“不要!”

嘩啦!矢茵一把拉開窗簾,頓時慘叫一聲,拼命地下頭。外面的強光比她想象的還要猛烈,她只看了一眼,就被照得頭暈眼花,踉跄後退。突然身子一緊,被阿特拉斯緊緊抱住。矢茵本能地反踢他,阿特拉斯硬吃了這一腳,趁機往前跨了一步,膝蓋頂進了矢茵雙腿之間。

矢茵剛才急匆匆套上睡裙,來不及穿內衣褲,裙子裏可還是光的。她急道:“你——”阿特拉斯穿過她兩腿的腳反着一勾,兩人一起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死死壓住矢茵不放,低聲道:“別動!不要動!你聽!”

“什麽?”

轟轟轟!

先是玻璃窗被狂風吹得劇烈抖動,發出唰啦啦、唰啦啦的聲音,跟着連牆壁都顫抖起來。一種轟然如雷鳴的引擎聲接近了大樓,聲浪一波接一波的沖擊而來,間中還有犀利的螺旋槳劈破空氣的飕飕聲。震動波傳進室內,桌子上手機、小鏡子、化妝包、臺燈等等,都跟着咯咯咯的跳動。

咣的一聲,衣櫃表面的穿衣鏡因為共振協頻過大而驟然碎裂,玻璃渣灑得滿地都是。

但震動雖然猛烈,刺目的藍光卻只是緩慢移動,顯示出搭載它的直升機恐怖的穩定性能,以及超乎想象的體積和重量。

矢茵驚恐地瞪大眼睛,連掙紮也忘了,在巨大的動蕩面前,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阿特拉斯。阿特拉斯側耳聽去,嘴角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笑容。

砰!砰砰!砰砰…

耳朵貼在冰冷的供水管道上,可以清楚地聽見腳下幾層樓傳來的槍響。人群有些混亂,腳步聲匆匆忙忙。有些房門打開,很快又重重關閉,一些人開始尖叫。有人挨家挨戶拍門,要求住戶撤離。很快,小孩的哭鬧聲就此起彼伏。

整個消防通道都被綠色的應急燈照亮,在十一、十二樓的通道門口,數道戰術電筒光晃來晃去。至少有兩組全副武裝的人馬開始沿着通道向上搜索,這種情況下,排查一層樓都至少要花費十分鐘左右。這群白癡,太迷信高能量反饋了……

想到這裏,路易·普羅提斯伯爵輕蔑地笑笑,把濕漉漉的衣服裹得更緊,包括頭部和臉都蒙上,只露出一雙眼睛。留給自己的時間并不太多,過高的體溫很快就會使水分蒸發,到時候對方全體壓上,他即使全身而退,但不能帶走矢茵也只能算是失敗了。

不過對方可也不是傻瓜,一定還有人在守衛着矢茵。普羅提斯悄悄把防火門推開一道縫,往外看去。矢茵的房門在走廊盡頭,靠近窗戶的地方。

果然有一人站在門前,不過大樓這一面對着一片山頂公園,泛光并不強烈,看不清他的臉。也許耳麥裏傳來同夥不太好的消息,他有些煩躁地走來走去,并沒有說話。

防火門離他大概有十五米遠,也就是說,自己必須要撲兩下才能接近那人。普羅提斯癟癟嘴巴——那麽就幹脆走過去好了。

他一腳踹開門,大步向那人走去。陰森的走廊裏回蕩着他的軍用皮靴沉重的聲音,咔、咔、咔——奇怪,那人并沒有如想象中那麽驚慌。他只是簡單地回轉身,面朝普羅提斯站定了,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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