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白粥

徐南烨揉按在太陽穴道邊的指尖力道又重了幾分。

他的側臉上還有因為趴在桌上睡留下的痕跡,淺眸清透,唇邊挂着淡淡的笑,睡衣寬松柔軟,棱角全無。

尤其那一頭略顯蓬松的短發,沒有被定型膠梳成刻板嚴肅的背頭,讓他看上去像只陽光下沾滿清爽味道的毛絨熊。

比起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溫和模樣,褚漾就是一只剛出洞急于吸取人精的妖怪婆娘。

徐南烨唇角嗡動,但客廳裏的環繞音響聲太大根本聽不見,褚漾急忙關掉音響,總算是聽見了徐南烨說的話。

這間屋子總算安靜了下來。

耳朵得以解放的徐南烨靠着牆,嗓音有些沙啞:“不是說周末留在學校嗎?”

褚漾有些尴尬,揪着衣角反問他:“你不是說周末加班嗎?”

“帶回家做了,”徐南烨擡眸,掃了眼狼藉滿地的客廳,聲線驟輕,“原本偷了個小懶,在書房睡過去了,多虧你叫醒我。”

褚漾神色複雜:“你,剛剛都看到了?”

徐南烨挑眉:“你指什麽?”

褚漾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電視,再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吹風機,自然不言而喻。

“看到了,”徐南烨用指尖在自己臉上劃過一圈,“去洗臉,吓到我了。”

褚漾猛地用手擋住自己的臉,內心羞憤。

她這人死鴨子嘴硬被人看到這種發病現場還不忘替自己找臺階下,嘴巴犟着:“你就不能體諒下你老婆我的自尊心說自己沒看到嗎?”

徐南烨善于接受別人的意見,并立即執行:“好吧,沒看到,但是請你趕緊去把臉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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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漾悲憤欲死。

徐南烨長腿一邁,直接往客廳另一邊走去,到小吧臺那兒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抿了口水,發現是冰的,又将飲水機的溫度功能按到加熱,放下水杯緩緩走到褚漾身邊,在她腳邊坐下了等水加熱好。

褚漾還站在沙發上,身側的軟墊忽然陷了下去,她低頭,看着男人的發旋發起了呆。

身邊的人好半天都沒反應,徐南烨仰起脖子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腿肚子,語氣無奈:“還不下來?”

“哦。”

褚漾這才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發現徐南烨正靠着沙發閉眼休息。

她臉上的妝就這麽吓人,他連睜眼都覺得困難?

褚漾有些生氣,忽然又不想聽他的話乖乖去洗臉,故意撐着沙發湊近他,跟他鼻尖對着鼻尖,打算等他睜眼那一秒給他吓一大跳。

男人的呼吸有些粗,還含着沙啞沉重的低喘,唇色發白,不似平常那般有血氣,胸口明顯的起伏着。

從鼻腔呼出的二氧化碳打在褚漾臉上都能感覺到熱。

“漾漾,”徐南烨仍閉着眼,聲音比剛剛更啞了,“別靠我太近,會傳染給你。”

褚漾這個五大三粗的馬大哈終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了。

“你生病了?”

徐南烨忽然蹙眉,捂着嘴用力咳了幾聲。

難怪他要把工作帶回家裏做,難怪他會在書房裏就睡過去,如果不是褚漾在客廳太鬧,他甚至不知道會在書房睡上多久。

褚漾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有些燙。

“我扶你去卧室躺着吧?”

徐南烨撐着坐墊站了起來:“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因為發燒,向來精明的腦子都有些不清楚,徐南烨直接踩上了地上攤着的半包薯片,噗地一聲裏頭的薯片碎末飛濺出來,散落在地板上。

褚漾彎腰從他胳膊下鑽進去:“來來來,我扶你,別跟我客氣了。”

結果她小看了男人的重量,徐南烨看着高瘦,半個人攤在她身上,褚漾覺得自己腰要斷。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卧室,褚漾自己倒是出了一身薄汗。

“平時感覺沒這麽重啊。”

徐南烨躺在床上,發着燒還能秒懂她的意思。

“平時我用手撐着床,怕壓着你。”

褚漾臉一紅,将被子蓋到他鼻子那兒,把這張讨厭的嘴給捂住了。

“你就不能當沒聽到嗎?”

徐南烨仰頭,下半張臉又鑽了出來,嗓音低沉:“好吧,我沒聽到。”

他這樣作勢妥協,反倒讓褚漾更尴尬了。

“我去給你找藥,再用溫度計給你量量體溫看嚴不嚴重,你躺着別動。”

褚漾找了個理由逃出了卧室。

等再回到客廳,看着這滿客廳自己的傑作,褚漾不由得從內心唾棄自己起來。

家政阿姨這兩天都不會來,徐南烨這病號她要是還讓他幫忙收拾她今天晚上估計就會被雷劈,褚漾嘆了口氣,煩躁的按住頭揉亂了本來也沒多整齊的頭發,蹲在客廳裏接受了自己闖的禍只能自己收拾的殘忍事實。

所幸徐南烨沒發高燒,家裏藥箱的藥也還算齊全,褚漾給他倒了杯溫水,看着他把藥喝了下去。

想要退燒就得物理降溫,褚漾從洗手間打了盆水過來,解開他的睡衣打算給他擦個身。

也不是沒看過,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月黑風高,自己又不用睜眼幹事,徐南烨不省人事的躺着,褚漾倒是矯情起來了。

電視劇裏都是擦了上半身就完事,褚漾給他擦好了上半身,接着盯着他的腦袋頂發起了呆。

得全身降溫吧?

電視劇裏不拍是因為那是要在電視上放的,要真拍了就要被廣電請去喝茶了。

褚漾在心裏為自己加油鼓氣,手指悄悄摸上他的褲頭。

徐南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微弱:“不用。”

“你确定嗎?”褚漾眼睛瞥向別處,“真的不用?”

“……”徐南烨咳了幾聲,重重喘氣,“真的,不麻煩你了。”

“……”

褚漾又給他蓋上了厚厚的被子。

可能是降了溫,徐南烨的臉沒那麽燙了,褚漾發現他胳膊上起了些雞皮疙瘩,推測他這是又開始覺得冷了。

家裏的床單還都是薄款的,褚漾搬了張凳子夠到最上方的衣櫃,她深吸口氣,猛力一抽,厚厚的絨被瞬間倒出,将她結結實實壓在了地毯上。

還好有地毯墊着,不然她自己也得成病號。

褚漾又拖着被芯走到陽臺,找了個雞毛撣子用力拍打被面。

這被子塞在櫃子裏捂了一個冬天,整個散發着一股樟腦丸的味道,褚漾想了想還是放棄了給他加被的打算。

那怎麽辦?

褚漾腦子裏又開始想對策。

良久後,她矯情的一步步挪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呈考拉狀整個人把徐南烨熊抱住,當他的人體暖爐。

她生怕讓徐南烨冷着,恨不得用吃奶的勁兒把他死死抱住,又響起隔着衣服熱傳導不明顯,羞澀的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又把剛給徐南烨穿上的睡衣給拖了。

徐南烨發着燒渾身無力,只能任由褚漾這個沒上過一天醫理課的無良醫生擺弄。

懷中的人溫香軟玉,又散發着清甜的香氣,徐南烨痛苦的抿着唇,又無奈又好笑。

他開口了,聲音還是有些嘶啞:“……漾漾。”

褚漾将頭埋在他的頸窩,用鼻音回答:“嗯?”

“你在幹嗎?”

“怕你冷啊。”

徐南烨嘆了口氣,好心提醒她:“謝謝,但是你可以把空調打開。”

“……”

她可算知道為什麽只有古裝劇裏有脫衣服替人暖身這麽個情節了。

褚漾僵硬起身,用遙控器打開了空調。

末了還是替自己辯白了一句:“其實我也就是玩玩而已,不是真的幫你取暖,你不要多想。”

忽然有大手環上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褚漾怕癢,縮了縮肚子。

徐南烨滾燙的呼吸打在她的肚臍眼上,嗓音微沉:“玩什麽?”

還沒等褚漾回答,他就先一步又替她想到了答案:“想做了?”

“對,”褚漾淡定的推開他,語氣微顫,“我突然想給家裏做個大掃除,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搞衛生了。”

徐南烨當然沒那個力氣做什麽,最多只能逗逗她。

如今她的反應令他內心愉悅,自然随她去了。

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褚漾微訝,嘴角不自覺往上揚起,別扭道:“真想謝我的話,以後就別生病了吧。”

“不行,”徐南烨閉眼,唇角帶笑,“我想天天生病。”

褚漾哼了哼:“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徐南烨低笑兩聲,低嘆:“傻瓜。”

離開卧室後,褚漾驚魂未定的撫着胸口,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

徐南烨感冒了以後,醇厚溫潤的嗓音好像又進階了一個等級,帶着令人臉紅的沙啞和低喘,像是羽毛撓過她的耳朵根,連同她也跟着發起燒來了。

——

徐南烨睡了一下午,褚漾搞了一下午的衛生。

兩個人的工作任務都半點沒進展,白白浪費了整一下午的好時光。

徐南烨起床的時候,褚漾在廚房給他熬白米粥。

她難得系上圍裙,老老實實的站在竈臺前認真盯着眼前的煮鍋。

似乎是感受到徐南烨的目光,褚漾轉過頭沖他笑了笑:“你去那邊坐着,快煮好了。”

徐南烨輕輕笑了,聽她的話走去餐廳那邊等着喝粥。

褚漾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白粥走出了廚房,像獻寶似的放在了他面前。

“有點燙,待會吃吧。”

徐南烨垂眼看着那碗粥,褚漾坐在他對面,徐徐冒着的白氣恰好擋住了她的臉,顯得猶抱琵琶,似霧非霧。

她穿着寬松的套頭衫,長發紮成一個蓬松的丸子頭,有幾縷細碎的發絲貼在細長的脖頸上,小巧的耳垂上,款式簡單的白鑽耳墜正搖搖欲墜。

臉上那些鮮明的色彩都不見了,只餘下她天生白皙透明的肌膚,因為做家事而泛紅的臉頰和紅潤的嘴唇。

徐南烨琥珀色的眸子裏映出她。

褚漾有些不自在,又起身去收拾廚房了。

等她再出來,粥都快涼了,徐南烨居然只吃了小半碗。

他吃東西本來就斯文,現在生了病手沒勁兒,就更慢條斯理了,褚漾幹脆坐在他身邊,接過他手中的碗,自己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邊。

徐南烨倒也配合,張嘴吃了。

她很少做這種貼心事,用的勺子也是隔熱的那種陶瓷白勺,容量比較大,舀粥控制不好量,徐南烨矜貴又斯文,肯定不會像粗莽老漢那樣一口吞,有粘稠的液體從他唇角流出。

大半碗下去,徐南烨确實是吃不下了。

褚漾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看着這餘下的小半碗粥,覺得不能浪費,反正粥也涼了,看他氣色也好了不少,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家事,結果這男人因為生着病呼呼睡了一下午,一時間覺得不公平,伸手像沾蛋糕似的,抹了些白粥蹭在他臉上。

徐南烨反應不及,臉上變得黏糊糊的。

他哭笑不得,褚漾倒是得意的沖他吐吐舌頭,起身準備逃。

徐南烨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胳膊,如法炮制在她臉上留下白粥。

“我看你病好的差不多了,”褚漾冷笑一聲,朝他撲過去,“看招!”

徐南烨稍稍側身就躲過了她的攻擊。

褚漾較真起來特別可怕,她直接端起白粥就要往徐南烨身上澆。

反正他待會肯定要洗澡的。

徐南烨有些驚訝的後退幾步,大理石地板本來就容易打滑,剛剛胡鬧一番地上也七七八八散着殘羹,褚漾恰好踩着了一灘,反應不及,屁股結結實實磕在了地板上。

白粥也盡數灑在了她的衣服上。

褚漾痛苦的捂着屁股:“痛!”

徐南烨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蹲下想把褚漾扶起來,可能是臉上的笑意沒怎麽控制,褚漾更氣了,直接怒氣沖沖的甩開他的手。

為了避免她被碎片割傷,徐南烨只得先清理了那些碎片。

剛把碎片丢進垃圾桶,門鈴忽然響了。

徐南烨心裏想着褚漾還要在地上坐多久,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向門邊的監控頭。

“爸?”

門外的褚國華手上端着幾盒家裏自制的涼菜,神色危險:“你也在家?開門!”

徐南烨只能把門打開。

“我問了漾漾同學,她說漾漾已經回家了,你不是說加班?怎麽也在家?”褚國華踩上換鞋墊,眼神一瞥,忽然看到了飯廳旁正坐在地上耍無賴的褚漾,“你坐在地上幹什麽?”

褚漾急忙站起身,屁股根還疼,捂着後腰巴巴的走了過來。

褚國華看她這踉跄的步伐,身上充斥着白色不明液體,面紅耳赤的,又看兩個人衣衫不整,臉色陡然由青變黑再變紅,活像舞廳的自動變色大彩燈。

“一個說加班,一個說忙比賽,都不回家吃飯,”褚國華氣得面紅脖子粗,指着這對年輕夫妻,土撥鼠式咆哮,“你們就在家裏做這種事!!!!!!!啊!!!!!!你們就是這麽對父母的!!!!啊!!!!”

“……”

“……”

有時候,褚國華真的比想象中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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