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棋子

昨天他說要找陳妃學藝,可是陳妃會好好教她麽?她正是搶了陳妃風頭的人啊。她才走到陳妃的院前,就瞧見她站在屋前冷冷地看着自己。阿徐尚未走近,她就冷哼一聲,抛下一句:“如果我是你,早就開開心心地來了。”轉身離去了。

阿徐低着頭,默默地抿住唇。

陳妃說得輕巧,可是,這樣抛棄過去,抛棄往事,抛棄內心,是這樣容易的嗎?她又是怎樣的人?怎麽可以輕易地說出這樣輕蔑的話?或許只有她這樣嬌滴滴的名門小姐,才能如此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

陳妃依舊是梳了一個靈蛇髻,發絲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頭發像一條光滑的蛇,朝着阿徐吐着信子。阿徐讪讪地進去了,眼前似乎還是她剛來時,在角落裏看到的那雙眼,那雙說意味不明的眼。

阿徐才一進屋,她就問阿徐:“你會什麽?有沒有什麽拿手的?”

阿徐想了一會兒,說道:“會唱《借米謠》,我娘以前教過我。”說着,她唱了一小段,用祥城方言唱的。

“我無奈,向君哭,懇君借我米一斛……願來生,君作頑婦我作夫,憑君時時吵鬧,我只裝聾作啞,半醉半糊塗。”

聲音雖然清麗,但陳箋打斷了她:“怎麽用方言唱的,不夠大氣。”

阿徐聽罷,低下頭不唱了。陳箋朝阿徐丢來一本書。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定睛一看,是藍皮的,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小條子,條子上寫着字,但是那些字,阿徐不識。

“拿着。”她說道,一邊說着,一邊往屋裏走,她走的很快,小碎步,卻不失優雅。“早上學棋,下午學茶藝,晚上學舞。你過來,今早,照着棋譜我們來第一式。”她在阿徐愣神之間,就拿出了一個木匣子,打開匣子,是一粒粒晶瑩的棋子。

阿徐捏着小本子的手,松了又緊,低着頭,咬着唇說:“我不認字。”

“那就不習舞了。”她瞥了一眼阿徐,“不識字的人,再漂亮,都是一樣粗鄙的。”

陳妃有這樣說的資本,她本就出生于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本不在話下。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有一種味道,和徐玉人一樣,那種體面的,優雅的,似乎對什麽都臨危不亂的美感。

阿徐默默地低下頭。

她盯着阿徐,兩只修長的手指夾着棋子輕輕一點,放在棋盤上,微微張口:“為什麽第一課要教你下棋——是因為只有棋子被棋手拿在手上的時候,才有價值。恭喜你成為殿下的棋子。”

阿徐拿起一顆棋子,輕輕地撫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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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女人,你要記住,怎麽好好的做一顆棋子。”她伸手搶走阿徐手中的那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沒有情感,沒有思維,只要到自己該到的地方去就夠了。只要能起到一點作用,這就是好棋。”

不一會兒她布好了局,把一顆棋子放入空隙,她說:“照着棋譜來,否則,牽一發動全身。”她指着剛才放上去的一顆棋子,說道:“你看,這就是一步壞棋。本來贏棋是遲早的事,這一步,就成了死局。”

陳妃一邊說着,瞥了一眼阿徐,看她此時正是神色渙散,一手杵着香腮,思維不知飛哪去了。陳箋冷冷地眯起眼,沉聲說:“你當真在聽我說話?”

阿徐像是猛然驚醒,她局促地低下頭,“陳妃娘娘……小女有一事不明,怎麽都想不通……”

“哼。”陳箋冷哼,“你倒是說說你哪裏不懂?”

阿徐伸出手,又遲疑了一下,最後指着那顆害群之馬說:“娘娘,這步棋為什麽不是好棋呢?”

陳箋一愣。

“僅憑這一步棋,就改變了整個局勢……可見這一步棋有如此重要的作用,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此險要,又怎麽是壞棋?”阿徐一臉的不解。

陳箋看着她,久久不語。這幅模樣,又不像故意為之。陳箋抿唇,手裏的棋子也越捏越緊。

“娘娘……”阿徐似乎有些惶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噤聲不言了。

陳箋冷冷地看着她,把手往棋局上一攪,嘴一撇,“不教了。”

阿徐擡起頭來看着她,又很快低下頭去。

“你果然是……”陳箋沒繼續說下去,反而草草将棋局一收,“你沒有天分。明日來學茶藝吧。”她伸手朝向門口,做了一個請回的動作。

接下來的幾日,就是學習茶藝。短短幾日,阿徐已從第一口茶只覺得澀口,變為,只要一入口,就知道這是什麽茶,再到如同舞蹈一般,優美地泡出一杯好茶。

卻不曾想,這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徐姑娘,王爺有請。”這丫鬟有些面熟,像是齊王鄭淳屋裏的。

阿徐跟着去了,一路上卻是惴惴不安。她低聲問道:“王爺可說了找我何事?”

小丫鬟一邊快步走着,如同腳下生風,“據說是李大人來了,王爺請你去泡一杯花茶。”

李大人是齊王的舅父,是先皇後的長兄。如今是朝中的頂梁大臣。就是皇上,也要敬他三分。

阿徐站在屋子門口,深呼吸幾次,手上的小瓷壺還有一些微微的顫動。屋子裏傳來悠悠的琴聲,悠揚入耳,絲絲入扣,期間隐約有幾句談笑聲傳來。音樂與說話聲交互着,隐隐約約。

“還不進去?”小丫鬟向她使眼色。

“誰?”屋裏突然傳來他悠悠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如同溪流,溪水潺潺般緩緩撫平了她心裏的幹涸。

“回殿下,徐姑娘到了。”小丫鬟答話。

“退下吧。”小丫鬟低頭,左手微微收裙擺,向周圍一使眼色,一起倒退着出去了。

畢竟是“徐姑娘”了,怎麽還能像以前的“阿徐”一樣,遇到什麽,就只想着躲着,藏着,縮着。阿徐深吸一口氣,收斂了不安,換上淺笑,進去了。

“見過李大人。”阿徐進屋,先是一福身,然後才擡起頭。她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自己的表情,只是淺淺笑着,看不出情緒。她提高了瓷壺,鐵觀音的香氣伴着茶水的弧線,流瀉而出。茶水在瓷杯裏微微晃着,卷出一個小小的旋。阿徐把茶水端給了李大人,又呈給鄭淳。他的手碰到阿徐的手,輕輕地,就一下。

李大人笑着,卻也散發着一種令人畏懼的氣息,“最近學了什麽東西?”

阿徐答道:“除了茶道,也習了字。”

李大人突然眼睛一眯,語調也沉下去了,“學了多少了?”

阿徐有些局促,有些捉襟見肘的意味,頭也低了一些,“昨日才開始……目前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麽事了?”李大人又問道。

阿徐鎮靜答道:“知道。小女是齊王的一步好棋。”

李大人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也。”他大人點點頭,揮揮手,示意阿徐離開了。一旁鄭淳微笑道:“徐姑娘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阿徐一擡眼,正好對上齊王的凝視的目光。阿徐低下頭,倒退了幾步,出門了。就在關門的一瞬間,阿徐突然聽到了一句話。

“殿下若是把目光放遠一些,就不會教她習字。”

阿徐心中一跳。不知怎麽了,竟然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了門外。

“舅父遠見,望舅父不吝賜教。”

“首先,老夫先問殿下,是打算把這個野丫頭教成名門閨秀?殿下不要忘記,人的根本,是不會變的。”

阿徐默默聽着,手漸漸攥起了拳,但是她的手太纖細,這樣的拳頭,不過是繡花粉拳。

“舅父的意思是……”

“燕王此人,疑心深重。為減殿下防心,自然會收了此女。”李大人話音一頓,“他或許一時沉迷美色,但是來日方長,自然會防着徐氏女。卧榻之側,睡只小貓,總比是只老虎要強,反正咱們小貓多得是……”

阿徐正聽得入迷,不妨有腳步聲傳來。她立即低頭,踮着腳尖,步履輕盈地,往另一個方向快步離開。

第二天,阿徐坐在房裏聽到了李大人最後的審判:“從今天起,不必再跟着陳箋了,跟着金婵。”剪月聽了,還是嘴上不饒人的性子,冷嘲熱諷了一句:“巴着人家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被當皮球踢來踢去?要我說,早點回家,跪着給老爺認錯,倒還實際些。”

阿徐像是沒聽見似的。

見了金婵,她依舊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拉住阿徐的手就往轎子走,邊走邊說:“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保證你脫胎換骨。陳賤人能教你什麽?她自己也就只是顆棋子罷了。”

她欲言又止,“金妃娘娘您難道不嫌棄我跟過您的對頭?”

“只要是能和她作對的事,都是我的本分。”金婵眼睛珠子一轉,繼續說道:“或許你還不知道,這也是殿下交給我的任務呀。”她呵呵地笑着,一如往常。

阿徐先是一愣,默默地附和着,笑了。

“到了,這是我父親最得力的産業。”她一手提了裙子,一手拉住阿徐下了轎子,指着眼前的千紅樓說。阿徐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低聲說道:“妓院?”

金婵把阿徐的手一扯,阿徐吃痛,卻不敢出聲,她嘴角勾起,眼睛半眯着,低聲說道:“宮裏那位難道和這些恩客不一樣?那些娘娘們和這些姑娘們,又有什麽區別?”

阿徐語塞,不妨被金婵扯了進去,眼前一黑,而後就是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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