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榮寵

說起來也是巧,徐妝洗才拜訪完趙昭訓沒幾日,太子回來了,她竟成為了太子的新侍書。自從趙昭訓一事之後,太子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用女侍書了。如今再次啓用,徐妝洗無疑成為了衆人的焦點。

但是太子這樣的舉動,太不尋常。太子很寵她,總是給她送大大小小各種禮物,又讓她侍書,賜予她極大的信任。甚至第一次侍寝之夜,太子體貼地怕她被太子妃為難專門派人為她做假的落紅。

太子明知她是齊王的人,還讓她侍書,理由是徐妝洗是府裏唯一一個不懂寫字的侍妾。太子疑心重,自然用她,這一切看起來似乎理所應當。

太子很寵愛他,但是因為政務繁忙,每次要她侍寝,最終都會變成太子熬夜處理公文,她侍立在一旁,最終熬不過困意,昏昏欲睡。

她每次想要問其他姬妾侍寝之時,是不是這個樣子,只可惜太子妃和幾位良媛都并非善茬,這種房中之事,她們更是不會向她透露一點半點。

但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順利了?她隐隐約約覺得不對。

她每次在太子那裏打探到消息,都會在去無垢寺的路上,派人悄悄傳信給齊王。奇怪的是,事無巨細,這些小小的情報,基本上都是真的。

這更不可思議了。居然沒有假消息?還是說,正如那天了淨小和尚所說——這一切都是鏡像,是虛幻?會不會是太子可以構建的祥和的場面來麻痹她?那在這片祥和之下難道有什麽嗎?

她思維越發混亂,只覺得心煩意亂,眼見着已經到了潛邸,于是不想再想了。此時潛邸外已經如往日一樣,有很多人來迎接她的轎子。人來人往間,她未曾注意,有人見了她轉身就離開了。

咚咚咚,三聲,然後停一會兒,又是三聲敲門聲。

太子鄭旭正與高大人相談甚歡,突然停頓了下來,他笑着說:“下人來報,看來咱們的小細作回府了,那咱們擴建軍隊的事情,就談到這吧。接下來,舅舅,我們又要一起演一出好戲了。”

高大人哈哈一笑,“殿下當真是王孫中演技最好的了。”

太子一拱手,“舅舅過獎,不敢當,不敢當。”說罷,又揚起了嗓子,對門外喊道:“小禮子你怎麽笨手笨腳的!來人,快把本宮愛妾徐氏請來!沒有她侍書,本宮什麽事都做不好!”

門外人一聽,便戰戰兢兢地去請了。

這時,鄭旭才對身旁磨墨的小禮子說:“好了,今天就到這了。小禮子,下去領賞吧。”

小禮子謝過了,馬上臉上就擺出了一副郁郁寡歡的表情。太子見了,搖頭道:“不行,還不夠難過。”小禮子一聽,嘴撅的更厲害了,一副被訓斥之後的傷心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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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旭見了笑道:“這才對。所謂做戲做全套,小禮子這樣子,快趕上都城裏最紅的戲子了。”

徐妝洗進屋的時候和小禮子擦肩而過,她留心多看了一眼,見這個小太監的神色,想來是被罵了。怪不得剛才進門時遠遠就聽見太子訓斥的聲音。

她打量小禮子,小禮子也悄悄看了看她。确定了徐氏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之後,他的嘴角淺淺勾起,好喽,今天又可以去打牌啦,今天要再贏個十局八局。

她默默走進去,只聽高大人道:“殿下,這次回寒剛過,又下了幾日雨,氣候濕潤。他們找到三株千年靈芝當真是吉兆!他們一路上八百裏加急,快馬加鞭送來,要獻給殿下。”

“殿下。”她進去時言笑晏晏,不似平時,笑中含着一份生冷的意味。徐妝洗不動聲色,侍立在一旁,一只手輕輕撇開袖子,另一只手扶着袖擺,開始研墨。太子見了,眼睛微微一眯,也笑道:“愛妾。”

太子思量了一會兒,在一封書信上,作出了批示,他繼續說道:“那就這樣,選最好的兩株,進獻給父皇和母後。本宮這裏也留下一株,好好把玩。”

高大人一拱手,“是,殿下。老臣這就去辦。”

高大人走後,太子悠閑地靠在太師椅上,閉着眼,一副悠然自得,陶醉其中的模樣。他雙手枕在腦後,說:“紅袖添香啊,悠哉、悠哉!”

徐妝洗一邊研墨,一邊像是不經意地提到:“殿下,那株靈芝可否賞賜給嫔妾?”

太子玩味地将兩只腳并在一起,蹬得筆直,搭在他的書案上。他斜倚着太師椅上,一只手架在椅把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藍色的齊胸襦裙,在鬓角處插了一支藍色的羽,發髻在後面微微盤起,更多披散的頭發,如絲綢一般,流瀉下來。

太子反問道:“你要靈芝做什麽?莫不是滋補養顏……愛妾啊,你的容貌如今已是一等一了,再用這靈芝只怕真是仙女下凡,宛如谪仙在世……”

徐妝洗解釋道:“并非為了嫔妾自身,實不相瞞,嫔妾妹妹來信,說家中主母劉氏,不久前生了大病,急需靈芝續命。實在是不得已,才向殿下開口。”

“哦?”太子像是了來了興趣,“主母?那不是你的生母吧?”

徐妝洗心頭一跳,但是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說道:“正是因為我的生母因病去世,我與妹妹感情要好,自然把主母當做親生母親一樣。嫔妾知道,這靈芝太過于貴重,殿下不願賞賜也是正常,嫔妾毫無怨言……”

“哎……你別急,又沒說不賞你。”太子眼睛一轉,“誰叫你現在在本宮面前最得寵?你拿去便是。”

徐妝洗淺淺一笑,“多謝殿下。”

太子哈哈一笑,“哎呀,古有周幽王為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今有本宮為愛妾一笑賜下千年靈芝,好、好、好!有趣!有趣!”

她走到太子身後,輕輕為他揉捏起肩膀來。手法倒是極好的,不輕不重,倒也解乏。

多久沒有這麽舒服了呢?他靠在太師椅上,漸漸想起一些紅塵往事。那時,旋舞在他身後調皮地左敲敲右敲敲。一會兒輕一會兒重的,下手沒個準。

旋舞問:“殿下,可舒服一些?這麽多的軍國大事,把您都累壞了吧。”

他那時嫌棄地說:“哎呀,以後都不要你敲了。本王本來不累的,被你敲了之後,越發感到疲累了!”

他那是本是玩笑話,卻沒有想到,旋舞就這麽沒了。旋舞死的時候,她腦子裏,是不是還是他的那句責備的話。

旋舞,你可怪本宮?那時,對你說出這樣的話?

旋舞,你可怪本宮沒本事,從沒給過你名分?

旋舞你含恨自盡之時,你可怪過本宮的忍氣吞聲?

旋舞,如你在天有靈,你可會後悔這輩子遇到本宮……

他一時傷感,把書放下了,伸手要拿開徐妝洗的手,“不必了。”但是他把她的手拉離自己的肩膀時,卻沒有放開,只因她的手,是那樣的粗糙,與那些姬妾的白白嫩嫩的手完全不同。這樣的手,與旋舞如此相像,讓他一時無法放開。

他凝視着徐妝洗臉上那顆淚痣,但是很快,他不忍再看,趕緊抽走了目光。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旋舞常唱的一曲小調:“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莫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他難得地收起了平時的玩世不恭,低聲說道:“你這般就是還有事求本宮了。說吧。”

她驚訝于太子洞悉了自己的想法,但她深呼吸後,伸手摟過太子的脖頸,臉貼着他的,在他耳邊繼續說道:“殿下……陪嫔妾回家看看主母好不好?”

太子頸子一麻,她說的話帶着一股水氣,讓他覺得酥酥麻麻,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排斥這種感覺。許是,今天在高大人家多喝了幾盅吧。

他微微偏頭過去,稍稍拉開兩人距離,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的嘴上卻不松口,“不行,本宮還有很多事要忙。”

“那……”她好像有些為難,又好像想了一會兒,說道:“那殿下,嫔妾自己回去也行……”

她說地氣癟癟,可是手卻環地很緊。肌膚貼着他的頸子,這春日裏,他平白無故地覺得有些發熱,連鼻尖都起了一層細汗,許是熱昏了頭,他竟聽自己說道:“好。”

她一時開心到難以自勝,笑着說:“多謝殿下!嫔妾這就去收拾東西了,明天就回去。”說着,又更緊地環了他一下,便笑着跑走了。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他只覺得背脊一麻。

一路上笑聲如銀鈴一般。

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臉上竟然還帶着淺淺的微笑,這是怎麽了?他這時腦子終于清楚了,自己答應了那細作什麽?他一嘆,但是君無戲言……他一搖頭,又趕快召來了下人,吩咐道:“讓徐承徽早去早回吧,不可在娘家過夜,這是規矩。”

徐妝洗從太子屋裏出來,唇角上揚。果然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她從沒想過太子會陪她回去,她也并不希望太子陪她回去。她回娘家本來不是去玩的,那個家裏早沒有了惦記的人,她為何要回去?不過是有必須辦的事罷了。

她之所以先提出讓太子陪她回去,不過是意料之中太子必然會否決。而在此之後,她又似乎退了一步,太子于心不忍便答應了她,人之常情罷了。這也是她在妓院那三個月裏,學到的東西。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正是這個道理。

她望着太子所住的東廂,回眸一笑。

不過多時,太子應了徐承徽回家省親還賞給唯一僅有的一株千年靈芝的事,便傳遍了整個太子潛邸。一個小小的承徽竟然受寵至此,且先不說她頭上的三位良媛,最重要的是,竟然繞過了太子妃。

她走在路上,冷不防地被一個小侍女迎面撞了上來。她正要發火,小侍女卻手忙腳亂地走了。但是她隐約覺得不對勁,一看自己手上,多了一小塊狐裘皮子。正是趙昭訓給諸位嫔妃做狐裘筒子的邊角餘料。

趙昭訓突然相約,不是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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