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人非

“小姐,萬萬不可再貼第四張了,不然人就死了!這帖加官之刑可不是鬧着玩的。”王嬷嬷摸了摸徐氏的頸邊,跳動已經很微弱了。

太子妃坐在一邊,冷漠地看了一眼,沉默良久,說:“貼,接着貼。”

王嬷嬷猶豫道:“小姐,您若這次再鬧出第二條人命,只怕……”

王嬷嬷話未說完,砰的一聲,門被推開,眼見之處,竟是太子站在門口。太子妃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太子淩厲的目光掃過,一眼就看到了臉上被幾張厚厚的桑皮紙貼得嚴嚴實實地徐氏,他一個箭步來到徐氏身邊,一把扯下她臉上的桑皮紙。只是此時的徐氏缺氧已久,早已昏過去了。他伸出兩指,摸到她頸邊的跳動,這才放下心來。

“果然還是來了。”太子妃像是自說自話,又像是自嘲。

“陳氏,你當真是變本加厲。若是本宮晚來一步,她就命喪黃泉了。”他并沒有看向太子妃,就好像将她視若無物,“帖加官之刑,你倒也做得出來。”

貼加官之刑本是用于對官員刑訊逼供,将桑皮紙蓋在犯人臉上,再用燒刀子使勁一噴,噀出一陣細霧,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服在臉上。犯人先還手足掙紮,甚至還有還口之力,但層層加蓋之後,桑皮紙漸漸幹燥,密不透風,便使犯人窒息而死。

幹燥之後的桑皮紙猶如戲臺上”跳加官”的面具,故稱貼加官之刑。此法殺人沒有任何痕跡,只是在行刑過程中,犯人痛苦萬分。

“我就是要她死。”光從雕窗中透出,照着太子妃的臉,半是陰影,半是無血色的白。

鄭旭哼了一聲,一拂袖,雙手抱着徐氏,就往外出去。

他正要踏過門檻,只聽身後太子妃哭喊道:“旭,世人說我毒、我怨、我妒、我狠,我從不在意!世人不懂我,你也不懂我嗎?!”

他漸漸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

“自我十二歲見你,對你一見傾心,十三歲義無反顧地嫁你。你見我何時害過你、騙過你、欺瞞過你?”太子妃低聲啜泣着,“你不愛我,我不怪你。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愛錯了人丢了你的龍椅!”

太子漸漸斂去了淩厲的目光,目無焦距地望向前方,但是依舊沒有轉身。

“我不逼死那歌女,難道你真要娶了她,進宮成為世人的笑柄?我不殺了這個細作,你難道真要愛上這個敵人?!”太子妃哭喊着,“你要這麽做,那你就走!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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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旭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最終,還是跨過了門檻,消失在太子妃的視野裏。

太子妃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一邊抽泣着,一邊笑出了聲。

徐妝洗是尖叫着醒過來的,她猛地從床上坐起,雙眼瞪得如銅鈴大小,瞳孔卻收縮,使勁兒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氣。

悄兒馬上跑了過來,給她在背後順着氣,低聲安慰道:“娘娘,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她驚魂未定,四下環顧四周,最後把目光定在悄兒的臉上,問了一句:“沒死?”

悄兒一嘆,随後又露出了一個笑臉,說道:“娘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這才漸漸斂去了驚恐的神色,沉默着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許久,才說道:“今日我不死,将來死的必是太子妃。”

悄兒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只說到:“娘娘睡了三天,齊王殿下派人送了秘藥來,這才把娘娘從鬼門關裏拉回來。”

她的眸光漸漸軟了下來,“齊王?”

悄兒點頭,如實說道:“當時太子殿下不肯出手相救,奴婢就跑了去找齊王殿下。後來,娘娘得救之後,太醫又開了些藥,只不過都是吊着命的,沒有起死回生的妙藥,齊王又私下派人來送藥。”

“是嗎。”她淡淡的說,但是腦子裏翻來覆去的,都是悄兒說的太子不肯出手相救。她最終還是高估了自己嗎?這樣也好,讓她死了心,免得最先跌入這溫柔漩渦。

她不知為何,想起了趙昭訓當日教她的詩: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人這一生行走在路上,始終熬不住這路上的艱險。倘若有人向你伸出了手,就會不自覺的沉淪。其實,若不是形勢所逼,女人本不必一人遠行。

悄兒見他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想事情的原委,于是解釋道:“奴婢去求齊王殿下,殿下手裏有樁命案子,是那太子妃的乳娘王嬷嬷的兒子犯下的,就打發了人去找王嬷嬷。但是奴婢回來之後,娘娘就已經躺在這屋裏了。奴婢又問了撒掃侍女,她們說是太子送娘娘回來的。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救了娘娘。”

她未接話,只是低垂下了眼簾,悄兒知道她是累了,又扶她躺了回去。

沒過幾日,徐承修死裏逃生的消息,就傳到了高大人耳朵裏。第二天下了早朝,高大人就來興師問罪了,“殿下這是何意?莫非是沉淪女色到了如斯境地?”高大人氣的手袖一揮。

“非也。”鄭旭愣了一會兒,繼續低着頭在書案上批閱奏章,也不擡頭,說道:“此時時候未到。今日早朝父皇分別文武交給了我和大哥。大哥最近勢頭正猛,不宜打草驚蛇。更何況陳家這棵大樹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動。此時若治太子妃的罪,也未必能夠削弱陳家。先放放再說吧。”

皇上最近病情加重,今日早朝,皇上宣布近期由太子監國,由齊王統率禦林軍。兄弟二人相輔相成,共同管理國家。

此舉,太-子-黨和齊王黨都各自得到了好處,在朝廷上可謂是分庭抗禮的局面。一時也無人出言反駁,此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高大人沉吟了一會兒,摸着着胡須道:“殿下此言倒也不無道理。如今國事為重,家事還是先放一放。”

鄭旭應了一聲,繼續說道:“現在大哥掌握兵權不得不防。我們要在這期間尋了他的錯處,禀告父皇,讓他吃不了兜着走。同時,我們的軍隊也不可掉以輕心,招兵買馬的情況如何了?”

高大人雙手作揖說道:“回殿下,此事進行得還算順利。我們借着修葺東宮的名由,從國庫裏支銀子,倒是補了我們不少虧空。買到的一些刀劍槍矛也都藏在東宮隐蔽之處,買到的部分馬兒都以馱運磚石為由,送進東宮。有皇後娘娘在宮裏主持大局,除了我們指定的工頭知曉其所在,并無他人有了解。”

太子颔首,放下了手中的筆,笑道:“甚好。”

此番與高大人相談甚歡,送他出去時,才發現竟已入夜。送走了高大人,鄭旭一人漫無目的地在潛邸的花園裏踱步,不知何時,就走到了徐承修的院子前面。

看見屋裏還有燈光,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太子妃和高大人的話,交織在他的耳邊:“我不殺了這個細作,你難道真要愛上這個敵人?!”“莫非是沉淪女色到了如斯境地?”惹得他頭疼。

他救她到底是為了什麽?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雖然他對高大人的說辭并無道理不通之處,但是,他自己心裏知道,不僅僅是這樣。

“殿下,可要宣徐承修娘娘接駕?”小胡子的一聲詢問打斷了他的思路,他這才晃過神來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他揮了揮手,示意不用。

他正要轉身離開,忽而聽見徐承修的一聲尖叫聲,他又馬上走近。只聽見屋裏傳來悄兒的聲音:“快擡水來,娘娘又做噩夢了!”

想來也是,那日她游走在生死邊緣,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又怎麽不會做噩夢呢?

胡公公問道:“殿下可要進去看看徐承修娘娘的病情?”

“不必了。”鄭旭的回答斬釘截鐵,但是卻也似乎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

屋裏又傳來悄兒的聲音:“以前娘娘得寵的時候,周圍都是人。如今連趙良媛都不過來看看了!”

忽而聽見她的聲音猶如溪流水一般,流入鄭旭的耳朵,“哪個趙良媛?”

“不就是娘娘為她出頭的趙昭訓嗎?不知怎地,投靠了太子妃娘娘,太子妃給她晉了位分,就是昨個兒的事兒。”

她的沉默有如斷了的溪流,靜靜地彙成一小潭池水,只可見表面淺淺的漣漪。

不一會兒,屋裏的燭火滅了,只剩下一點細微的光亮,鄭旭說道:“明日給徐承修送個玉枕過來。”說罷,提步走了。

昨夜又是一夜,徐氏無法入眠。悄兒不知從哪聽來了,說多在院子裏走走,吸收些花草精氣,有助于睡眠。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她最終決定還是在院子裏多走走。

如今已是春末入夏的時節,但早晨還有些涼,她披了披風,悄兒攙着她在花園裏漫無目的的溜達。

由于太子妃上一次處置不當,殿下罰了她禁足一個月,嫔妃們因此不用清晨向太子妃請安。但她也因為越矩,被扣了一個月月錢作為懲罰。懲罰,如是而已。

她未成想到自己游走在生死邊緣,換來的竟是這個不痛不癢的結果。一想到這裏,她便反射性覺得胸悶,喘不上氣來。

“娘娘怎麽了?”悄兒擔心她,忙給她順氣。她笑笑,示意無妨。

“妹妹怎麽了?”不知趙良媛從何處冒出,像是很擔心她,要走上前來。她不動聲色往後一退。

趙良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她心有隔閡。也不逼她,和她隔着一步之遙問道:“妹妹身體可好些了?”

她冷笑道:“都到這會兒了,旁邊又沒有別人,趙良媛都要與我虛情假意。以前瞎了眼,沒看出來趙良媛是逢場作戲的高手。”

趙良媛也心裏一滞,心裏說不出的苦處,最終不過化為嘴上的一句:“為了小平兒,實在是不得已之舉。”

她倒是早想到了,太子妃有意要削弱她的勢力,就從她身邊的人挖起。要想讓趙氏乖乖就範,實在是簡單至極。

趙氏把兒子當作自己的命,所以只要把小平兒搬出來一定是無往不利。但是趙氏倒戈如此之快,太子妃将來若以趙氏的兒子相逼,叫趙氏殺了她也不是沒有可能。與其與趙氏親近之後更好下手,還不如早做決斷,與她斷絕往來。

她皮笑肉不笑,“姐姐既然倒戈了,就該想到早有今日。”她說罷,抛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氏本還有話要說,想要攔住她,眼睛卻無意識地掃到伺候世子的侍女玲珑在周圍一晃而過,她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裏。立即往反方向走了。

走了好一段距離,趙氏的侍女珠貝低聲說道:“娘娘您本來假意向太子妃倒戈,只怕要被徐娘娘誤解了。”

趙氏一嘆,低聲說:“未來也未可知,将來我不害她心裏無愧,也算我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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