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花蜜

“徐承修娘娘在嗎?”

外面突然來了人,她聽出這是胡公公的聲音。她和悄兒對視一眼,趕緊把妝奁裏的東西一股腦先收起來,這才去給胡公公開門。

“原來是胡公公,快裏邊請。”她随即換上了一副笑臉。

“承修娘娘不必客氣,咱家只是來傳個話,待會兒就走。”胡公公拂塵一搖,“咱家已經向殿下通報了,殿下已經應允。只是不知娘娘具體所邀時間為何?”

聽到太子要來的消息,她先是心下一松,而又有在心裏盤算了一遍,這才說道:“殿下公務繁忙,嫔妾一介閑人,還是請殿下來定時間吧。”

太子疑心重,她如今相邀,已經定了地點,如果再定下時間,就有幾分請君入甕的味道,太子必然不肯到了。

胡公公颔首,說:“殿下明日上午的确有公務要辦,殿下剛才吩咐,如果約定在下午,那就申時最好。”

她聽後一笑,“好,那嫔妾就稍早些過去,打點一下,殿下到時,就能賞花了。”

“那辛苦娘娘了。咱家這就回去複命了。”

之後又和胡公公說了幾句,胡公公便要離開,送走了胡公公,她轉身進屋對悄兒說:“悄兒,先收起你的銀子,明日太子要來,到時候用太子的眼睛去看比花銀子用多少人的眼睛去看都有用。”

但她又沉思了一會兒,走到妝奁前,翻出一串珠子遞給悄兒說:“以防萬一,你還是用銀子去打點一下。胡公公說,明日搬花的人裏,有個領頭的,叫王三,我記得他平日裏就是貪財出名了的。”

悄兒接過她手裏的首飾,說:“奴婢省得,這就去辦。娘娘,奴婢剛才已經為您制備好了香花浴,娘娘趁着水溫正好快去吧。只是奴婢先去忙這個,不能伺候您沐浴了。”

“不妨事,也不是什麽嬌貴的身子,我自己來。”她點點頭,但又好像想起什麽,“花瓣放夠了嗎?”

悄兒道:“娘娘放心,比平日裏還多了一倍的量,一定足夠了。”

她點頭,這才放心。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悄兒正點起床,卻見她一個人默默坐在梳妝鏡前。悄兒吓了一跳,走進了看見她穿的還是昨日沐浴之後的衣服,問道:“娘娘一夜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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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笑,但是顯得有些疲憊,“睡不着,一閉眼,全是這些事。既然睡不着了,悄兒,為我梳妝吧。”

悄兒心疼她,拿起了梳子,為她梳理頭發,一邊梳一邊蘸着桂花油,一時間香氣四溢。悄兒手巧,不一會兒就給她梳了一個墜馬髻,顯得她越發豔麗動人。看見她眼下有些泛着疲憊的青色,悄兒又為她在眼下多施了一些粉,這才掩蓋住她的疲憊。

不一會兒,徐妝洗睜眼,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問的第一句話是:“桂花油用了嗎?”

悄兒笑道,“用了,娘娘。奴婢去庫房領的時候問了,是去年做得最好的一瓶,留到今年的,這樣的香氣足夠了。”

她卻微微皺起眉,“再用些。我不放心。”她像是個精致的前朝仕女的瓷像,坐在梳妝鏡前一動不動。她的心裏反複在斟酌,這樣到底好不好。畢竟了淨小和尚從未做錯什麽,只是因為他是自己計劃中的一環,就要被牽扯進來。

直到悄兒說:“娘娘,未時了。”

時間到了,她再沒有機會猶豫了。是的,不能猶豫了。她才睜開眼,修長的睫毛,像蝴蝶扇動的翅膀一樣,說:“走吧。”

“放這吧。”

今天的國寺,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十幾個壯漢,人手端着一盆聖花曼陀羅,在寺廟裏進進出出。在那花叢前,站着一位身穿齊胸襦裙的麗人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了淨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女施主,這是?”了淨像往常一樣同她打了招呼,卻有些疑惑。

“小師父。”她轉身過來,燦爛一笑。了淨看得有些呆愣。與這位女施主相識也快半年,平日見她總是不茍言笑,最好的,也就見過她淺淺一笑。從未見過她這個模樣。

恍恍惚惚間,又有一股香氣飄來,氣息有些甜膩,像是桂花的氣息。順着香味的來源望去,正是這位女施主。

了淨再一低頭,見她今日頭上戴了一個鬥笠,大概是因為暖洋洋的,日頭大,女施主怕曬黑了。鬥笠的邊緣上,挂着輕紗,随風飄揚。她穿的是齊胸襦裙,是紗質的,有些透,若隐若現。了淨吓得趕緊撤回了目光,覺得這位女施主今天有些奇怪。

了淨站了一會兒,再聞着這股氣味,只覺得頭皮發麻,于是趕緊卷了卷袖子,加入了搬花工人的行列。

了淨才搬了一會兒,看見行色匆匆的了歸師弟。了歸師弟也看見了他,停下腳步,問道:“師兄,可要幫忙?”

了淨拿袖子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說:“不必,應付得來。你先去忙。”

了歸師弟答應了一聲。不知怎麽地,今日竟有人在大殿裏鬧事,真不知是何人膽大包天。師兄在這邊忙着,自然大殿就歸他管了。他暗嘆了一聲,勞累的命啊,這就往大殿方向趕去了。

搬了好一會兒,整個花壇,已經有了雛形。她擡頭望天,只覺得頭頂的太陽已經有了西落的趨勢,不禁皺起眉頭悄悄問悄兒,“申時到了麽?”

悄兒急得一頭大汗,“回禀娘娘,早到了申時還過了一刻鐘。奴婢剛才打發人回府,說……殿下還在書房議事。沒有一點要走的樣子。”

她心裏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随即說道:“那就不必再寄期望于太子。那就按照第二個計劃來。叫王三來起事。”

“在說什麽呢?女施主,貧僧喚你幾遍都沒聽到?”這時,不妨了淨走了過來,打斷了她和悄兒的對話。了淨一邊說着,一邊輕輕揮揮手,趕走了一只眼前的蜜蜂,口中念念有詞。

她轉頭過來,了淨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取下了頭上的鬥笠。沒想到,那女施主,手上拿着絹子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用輕柔的聲音說:“小師父,這天氣可真熱。”

了淨呆愣愣地,由着她笑盈盈地為他擦去汗水。等此事了了,他才趕緊往後退了一步,說:“女施主,你以前有一次落在小僧那的絲帕,小僧先去取來還你……”

他轉身欲走,卻覺得耳邊嗡嗡聲越發強烈了。他順着聲音回頭一看,那女施主頭上正盤旋着好多只蜜蜂,嗡嗡嗡叫個不停。

太子坐在書房裏,身邊有兩位侍女左右拿着扇子,為他輕輕地扇着,帶來一絲清涼。鄭旭手中抱着冰鎮的葡萄,悠閑地一口口吃着。

“回殿下,雖然殿下爽約,但是徐承修那邊并沒有什麽異常。”

“是嗎?”不知道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他揮揮手,“那叫暗衛回來,留一個在那繼續盯着。”

胡公公應了,轉身出去了。

鄭旭坐在搖椅上,緩緩搖着。又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又宣了秦、魏二良媛來為他唱曲跳舞。

卻不料,胡公公這時候求見。

他微微皺眉,“小胡子,什麽事?”

胡公公皺着眉有些為難,鄭旭瞧見他這個模樣,于是揮揮手撤去了魏、秦二良媛,才讓胡公公開口。只聽他說:“徐承修那邊出事了。”

“細細道來。”

“剛才悄兒姑娘派人來請殿下去救場,說無垢寺的一個和尚,剛才好像有心要冒犯徐承修娘娘,欲對娘娘做不軌之事,所幸被搬花的王三看見了,這才攔了下來。但是,徐承修娘娘卻覺得受了侮辱,哭着要跳井。”

眼前浮現出那女子的容顏,和她眼下的那顆淚痣。鄭旭一下從太師椅上坐起,把冰鎮葡萄扔到了桌上。但是,很快,他又鎮定下來,躺回了太師椅,說道:“如今怎樣了。”

胡公公作揖,繼續說道:“徐承修娘娘要跳井自然被攔了下來,娘娘的侍女悄兒已經将那小和尚關了起來,由王三等人看守,似乎要懲罰那個無禮的小和尚。此事驚動了正在閉關的一空大師。此時徐承修娘娘正在與一空大師交涉,具體交涉內容無法得知。”

鄭旭聽罷,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并未再表現出過多的擔心,而是問道:“這個冒犯她的和尚是什麽身份?”

胡公公答道:“回殿下,正是徐承修娘娘平時找他求簽的那個了淨和尚,聽說是無垢寺下一任住持。有人說,正是娘娘平時與他有些來往,再加上娘娘國色天姿,這才引發了那和尚的賊心。”

鄭旭閉着眼聽完,嘴上卻勾起了一個弧度。起了賊心?早不起,晚不起,偏偏今天人最多時候起?都說做賊心虛,這偷人的事兒,還想要所有人都看見嗎?

“殿下,您要移駕過去嗎?”胡公公問道,“如果您要過去,奴才這就去備轎。”

“去。”

鄭旭一笑,“去給本宮再拿一串冰鎮葡萄來。”

他默默吃着冰鎮葡萄,一時發愣琢磨這件事情,竟然忘了吐葡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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