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良機

正是春日裏的時候,日夜溫差大,夜裏夜涼如水。她睡不着索性起身,靠在床榻邊上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夜涼如水,銀光熠熠。

太子疑心深重,她早知道。一如齊王所說,這皇家的事,王權在前,人情在後。

太子如今這樣寵她,必定是假象。但是構造這樣的假象是什麽意義呢?讓她傳假消息給齊王嗎?然後麻痹齊王嗎?但是傳出去的消息,目前基本都是真的,只是用處不大而已。

對!——用處不大的真消息!

她仔細想想,越發驚恐,齊王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間。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亦真亦幻,全在她的眼前跳動着。

她心裏慌極了,深夜裏覺得越發口幹,她叫了剪月幾聲,卻沒人答應。悄兒卻進來了,給她端了一盞茶過來。

她低聲問道:“找到剪月了嗎?”

悄兒颔首,“娘娘猜得不錯,她之所以白日裏無精打采的,是因為這些日子都表面上早早睡了,實際上晚上趁人睡着了,在幹那種勾當。”

“好,那我們就去抓她個正着。你帶上幾個信得過的人,咱們別打草驚蛇。”她起身,悄兒立刻給她披了外套,點了一個燈籠,引着她出去了。

剪月正和那幫小太監玩劃拳玩的火熱。她本來不會這個,也是那天被徐妝洗扇了一耳光,心裏氣不過,半夜睡不着,就出來走走,哪知遇見了一小幫公公和侍女在玩劃拳。

劃拳本是民間飲酒時一種助興取樂的游戲。但是喝酒誤事,這些公公侍女們平時有主子賞下來的一點碎銀子,首飾什麽的,就用來設賭局。

這樣來錢快,去得也快,倒也解壓。只是潛邸裏明令禁止了賭博,要是私設賭局被發現了,輕者是要扣了銀子轟出去的,重者被處罰後挨不住苦,丢了性命的也有。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公公侍女們就等着夜深人靜了,主子睡下了,才來到這偏僻的地方。只要有人銀子輸光了,就收拾收拾準備走了,一局下來,要不了多少時間,也就沒被主子發現過。

剪月當時也是好奇圍上去了。發現這個來錢快,她棄了奴籍,将來要嫁人要置辦嫁妝當然也要銀子,她可沒有再在這齊王府呆下去的意思了,沒有沒可能成為妾室,她在徐妝洗那也沒有好地位,不如早早攢好了銀子贖身才好。

“哥倆好啊,三桃園,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啊!”

“我輸了。”小禮子氣不過,甩下一串銅錢,在左上發出“砰”的一聲,他恨恨道:“今天真是手氣不好,總玩總輸!得了,我今天銀子又輸光了。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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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不過,轉身就走。

“禮公公!別走啊,再來一局。”剪月在他身後喊了一聲,見小禮子沒有半點要回來的意思,她也就尴尬笑笑,把那一串銅錢攬到懷裏,“他不來,咱們來,再來一局。”

同一桌上的還有一個侍女,兩個公公,他們見自己面前各有收獲,想着今天确實手氣好,也就笑笑,又開始了。

又加了幾局,剪月望着眼前成堆的銅錢,笑得眉眼開花,卻冷不防背後被人喊了一聲:“你們在做什麽?”

剪月聽這質問的聲音,吓得一下從凳子上掉下來,其他的幾個侍女公公也是臉色大變,趕緊跪了下來。

徐妝洗從暗處走來,她原已就寝了,頭發披散下來,一襲白衣外披了一件火紅色的披風。她居高臨下,從門外進來,火光不均勻地映在她的臉上。

剪月一擡頭吓了一跳,“鬼呀!鬼呀!”

徐妝洗眸光一冷,走上前去,上前就是一耳光,“你看清楚些,說誰是鬼?”

剪月好容易才恢複了視力,一看,驚呼道:“娘娘!”

徐妝洗居高臨下,她環視四周,這個地方果然隐秘,怪不得悄兒派人跟了幾日,才找到這地方,這本是一個地窖改成的,也虧他們能想到這個地方。

“好啊!你們都是哪個院子的?敢在這設賭局——”她冷笑,狀似不經意地玩着指甲,好像在說什麽不重要的事一樣,“不要命了吧。”

面前跪着的兩個公公倒是一副惶恐的樣子,二人交頭接耳,似乎是在争着先把對方供出去。但是她的目光掃過那個侍女,那個宮女就是在跪下來的時候,也比那兩個公公晚了一會兒,似是不願意認命,或者說,不怕她。

她想到這裏,眯起了眼,卻沒有說破。

其中一個公公先開口了,他驚慌之餘,順便牽了一只替罪羊,他指了指旁邊的公公說:“這是魏良媛院子裏的小允子,我是秦良媛院子裏的小路子。”他說完,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宮女,沒再繼續說下去。

他身旁的小允子聽了,又默默伸手指了指他旁邊的那個侍女,“是她辦的賭局。”

那侍女聽罷,眉頭微微一皺。

這宮女,似乎來頭不小啊。她冷笑一聲,走近那宮女,與她的臉面對着說:“怎麽,敢提着腦袋在這設賭局,這時候,反而不敢報上名字了?”

“玲珑。”那個跪在下面的侍女說道,“奴婢是正房的。”

正房,那豈不是太子妃的人了?怪不得,竟敢私設賭局,而被現場抓包,也有幾分臨危不亂的意味。她嘴角一勾,當真是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

“哦?那你是伺候太子妃的?”她走上前來,想要找個地方坐下,小路子馬上就爬了過來,給她掃開凳子上的灰,即使,并沒有什麽灰塵,她看着小路子一舉一動,眼底盡是笑意,但是卻依舊與玲珑說話,“那怎麽沒見過你。”

“奴婢負責伺候小世子,也是伺候太子妃。”玲珑說起話來都比兩個公公要硬氣許多,無非是有後臺,她即使是心虛,也萬萬不敢在徐妝洗面前表現出來的,這時候,就是比誰先敗下陣來。

她點點頭,一嘆道:“參加賭局的就你們幾個?”

“娘娘,還有小禮子,今天他又輸個精光先走了。”小路子爬到她腳邊說,“娘娘啊,放了奴才吧,奴才有什麽答什麽,絕不敢欺瞞娘娘。”

“你倒是聰明靈巧,惹人喜愛。”她嘴上這麽說着,心理卻不這麽想,但是這個太監還有利用價值,她自然不會放過,“小禮子?是平時我不在的時候,給皇上侍書的那個?怎麽,他經常輸嗎?”

“正是啊,娘娘。”他一聽徐妝洗這話,更是來勁兒了,“每次來這玩了,有時賺一大筆,有時又輸個精光。總歸是輸多贏少。奈何殿下賜給他銀子多,他也不在意,不像我們,主子給的本來就少……”

“等等。”她打斷了小路子的話,“你是說,殿下賞給小禮子的多?”

“是啊,娘娘,我們是來這玩的,小禮子他是來玩我們的……生活不易啊,娘娘……”小路子哭訴道。

她腦子裏有什麽念頭轉瞬即逝,像一道光,猛然照亮,穿透混沌。

她每次去了無垢寺,回來的時候,小禮子總是被罵的很慘。她好像又想起了那一張臉,一副氣癟癟的樣子。太子要是不喜歡他,又怎麽會給他這麽多打賞呢?

除非,這是太子和小禮子演的一場戲。太子打賞他,之所以出手大方,無非是小禮子演得好!

那這樣說來——如果每次利用她去無垢寺參禪的時間來說一些重要的消息也無不可。她每次去無垢寺,一方面是打探一空和尚的消息,另一方面是給齊王傳遞消息。所以她在無垢寺耗的時間越長,太子就越有機會瞞着她,來讨論軍國大事。

想到這裏,她的心,跳得越發快了。是這樣的,太子一定早就懷疑她了,對她有所防範。

所以表面上對她寵愛非凡,但是實際上等她把這些沒用的真消息都透露出去,取得了齊王的信任之後,再放一個至關重要的假消息,這樣就害得齊王失掉整個大局。

不!她決不能允許這樣事情發生。

她心頭猶如波濤翻滾,但是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樓子裏的姑娘面對形形□□的恩客時,卻不能表露自己內心當中的真實想法。心裏流的血,都化作了臉上的紅妝,笑得分外嫣然。而宮妃又未嘗不是如此?

這本事,她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她笑着說:“也罷,你們生活不易,此事,我就當沒看見吧。”一改剛才咄咄逼人的形象。

她此話一出,不只是兩個公公愣了,連玲珑也愣了。但是很快,玲珑平複了臉上的表情。

“多謝娘娘,娘娘寬宏大量,奴才們可再也不敢開賭局了。”小路子、小允子都急忙磕頭謝恩,卻哪知她突然轉過來,添了一句話:“但是,凡事都要付出點代價。你們要想我不說出去,就要一人為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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