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放開
冷雙成恭聲請教此種推斷緣由。
秋葉執起鎮尺,點向南派畫卷那側的桌案,說道:“南派山水細致寫實,從未多出托染的一筆,只有在北派三幅畫作中,描摹竹石山崖時,輪廓渲染多用了一筆。”
昨天,他還曾将這三處細節特意拓畫出來,供冷雙成觀摩。
冷雙成不禁走近了兩步,瞧得更仔細些,經他指點,她果然在原作的山、石、竹底部,看到了一道仿似散墨般的痕跡,力道之輕微,線條之空茫,幾乎要泯然于宣紙本色中。
“山、石、竹三原作系同一畫師所為麽?”她問。
他将畫卷款識挑起,迎着冬陽一照,印章色澤微變,側看過去,隐隐有一“木”字。
“皆受業于木先生。”他篤定道,“僅有木派作畫多出一筆,且以此為表記。”
她仔細回想,“魚小姐的款識也是如此。”
他不言,即是默認。
她想着,木先生繼承了父親的畫法,算是父親技藝傳人,若能見到他,一定向他請教父親的身後事。她錯過的過往種種,說不準木先生恰好遭遇到了,哪怕他只有只字片語,也能慰藉她的失怙之心。
有了親近的心思,她怎麽也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打探機會,又問:“公子可知木先生此人?”
秋葉語氣冷淡:“近兩年崛起的人物,據聞在北方開館授課,無多大顯赫處。”
“還有呢?”
他轉頭看她:“不入我眼。”
她突然懂了。不入公子法眼的人物,自然不受公子打探,餘下的消息,他必然不去聽取。
冷雙成聞到了衣染清香,深覺逾越了尺度,向後退開兩步,問道:“公子今日突然為我指點迷津,提及北畫、木先生,可是有相關指令需我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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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真是一個心智清醒的人,秋葉越發肯定,擢她來身邊必有所用。他默然一刻,卻不答話,在心裏考究着“留”與“放”的利弊。
冬陽漸暖,疏忽之間,錦衣雪袍抛灑冷意。秋葉揚袖走向畫室門口,步履沉頓,袍角帶起一陣微風。冷雙成擡頭去看時,只見他離去的背影,卻未聽到任何指示。
她不解,也未探究原因。
她在他身後微微行禮,戴上手套,将他的畫作與木派畫卷并放在一起,仔細研判。先前他的指點起了觸類旁通的作用,兩相比較,她已看出木派畫卷的托染筆法過輕,比不上他的力道。從不事雕琢的痕跡來看,木派畫師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線條隐沒得仿似要遁去,也确實無力來托染。
她暗想,難道授課的木先生也是個書生麽。若是尋常武匠,多半要在這一筆留下濃墨重彩的印記。
她收了畫卷,仍在思索,該怎樣從公子府裏走出去,拜訪一下木先生?
冷雙成走回書房待命的時候,秋葉也在細致思索她的去留問題。他先下令封閉寝居大門,再一人走去司衣間。
鬥室內光影寂然,一如他前來的每一個黑夜清晨。
他站着澱了澱神,目光掠過整齊擺放的世子冠服時,終于下定了決心。
即使心有所動,唯肩上重責不可推卸。
秋葉擡手一彈,一縷指風撲向衣櫥金線結,結尾緩緩垂下,依壁而建的衣櫥無聲無息滑開,露出了一道石門。他拾級而下,清寒之氣迎面撲來。
然而他已習慣了寒冷。兩歲練劍,歷經十九載,全是在這樣的一方天地裏錘煉自己。
司衣間下、寝居地底另有一番天地,穹窿頂,白玉基,夜光珠,水晶壁,正中擺放着一套楠木棺椁,棺中空無一人,已塗藥防腐,設置松香珠驅邪。
這是外公為秋葉置辦的陵寝,從他出生到離世,強硬的老者已經全數安排好,且要牢牢把持他的一生。
秋葉幼時曾受制于外公,陵寝下開鑿了一間水晶閣,沉浸在湖底,沁人心肺的寒冷點滴記載着他的童年往事。
從陵寝走向水晶閣,需經過一道長長的走廊,左右廊壁設有龛畫,他看了成千上萬次,由最先的于心不忍,逐漸變成心堅如鐵。
兩歲練劍,他忘了“紫氣東來”需筆直刺出,目不轉睛看着水晶閣外的五彩帶魚,第二天練功閣外不見一條魚,轉而有風幹的魚身被砌進龛畫裏。
六歲在海邊砺身,他抓到了船只遺漏下來的花紋豹,不久後豹子被外公溺死,幹屍砌進水晶壁,供他觀賞垂死之态。
八歲的生辰賀禮鷹隼、十歲時捕來的飛禽,悉數死去,被砌成了龛畫,放在走廊裏。
每每走過一次,他就回顧一遍它們的死狀,逐漸剝離了心中的暖意。
他終于明白,萬事萬物都要死去,他又何必憐惜。
秋葉站在雪亮通透的水晶閣裏,看着青碧的湖水拍打在四周,眼睛越來越明,手指越來越冷。站了片刻,他便束力于一線,遙遙傳向陵寝出口:“夜。”
暗夜聞聲而動,滑步闖進地宮,站在走廊外應道:“公子請吩咐。”
“帶她進來。”
留在書房門口值守的冷雙成,在青天白日裏,突然見到了樹梢間凝結着一團煙霧。青障葉,白煙氣。有人藏在樹煙裏低語:“公子有請。”
冷雙成難睹暗夜真容,卻知曉他們的習慣。在光亮處,他們是一陣陣煙霧。在暗處,他們就是一道道鬥篷。藏身其後,無跡可尋。
她循着提示經過陵寝,走過長廊,來到水晶閣裏。
司衣間裏的秘密第一次展露在她眼前,她看了并未有觸動,僅是沉默垂首,對着秋葉背影施禮。
她一來,整座閣子更加冷清。
雪亮內閣,沉郁外景,竟然照不到兩人的影子。
秋葉問:“終日面對它,你會想到什麽?”
冷雙成立答:“自由。”
“為什麽?”
“方寸之間,難囿無窮之心、自由之身、清明之智。”
“沖破束縛便能形象無窮自由?”
“是的。”
秋葉轉身問她,眸子沉沉:“一定要自由?”
她堅定回道:“是的。”
他徑直走向閣外,命令道:“留在這裏反省。”
“留待多久?”
“你能沖破束縛時。”
冷雙成幼時在雪地練功,知道雪盲症的厲害。她用布巾蒙眼,盤膝坐在閣底,繼秋葉之後,感受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的徹骨寒意。
她不畏冷,奈何以尺寸之地限制身心。
秋葉多留了她三日。三日裏,有八個時辰她必須坐在閣裏沉思,無人聲、無風語、無水吟,死一般的靜。
坐了三日後,她突然起身,走向了寝居。垂幔後,秋葉正坐在她的專屬地盤——八卦鎮邪榻上。
他看着她不說話,容顏一如既往的冷清。
她壓袖向他行了禮:“我能忍受公子待我的諸多苛令,唯獨不能任由別人代我受過。”
“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答案?”
冷雙成不擡頭,微微躬身:“洗衣侍女經過杖責,三天後手痛必然發瘡,需醫治。公子遷怒她們,必定不會垂憐施藥,我鬥膽推卻公子命令,想去探望一番。”
秋葉不置可否。
她說道:“公子阻攔,我必反抗,這便是沖破束縛的第一回。”
他走向裏間:“我不攔你,我放你走。”
留芳院裏日影沉沉,侍女們輕無聲息穿梭往來,看見冷雙成走進門,均是遠避三舍。
阿碧孤身一人出來接待冷雙成,行禮過後,淡聲說道:“初一若是違抗公子旨意,又會累得我們受罰。”
玲珑心肝的冷雙成聽阿碧直呼己名,已知這三日來,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同以往。她将開好的療手方子壓在廊道扶手上,向阿碧行了一個禮,徑直去了柴房。
随後的兩個時辰裏,冷雙成不說一句話,劈柴、提水、澆花、搭架、燃燈、漿洗,做完了所有的事。待她淨了手,就走向院門,對遠望着她的阿碧說道:“柴火劈了半屋,足夠餘下日子所用,承謝姑娘們幾日來的照顧。”
阿碧忍了又忍,沖着冷雙成的身影說道:“浣紗已被逐出府,性子柔弱可欺,該又有誰照顧她?”
冷雙成停了步。“洗衣的姑娘有兩位,公子為何單獨驅逐了她?”
阿碧咬住唇,再也沒說什麽。她想,浣紗就是管不住嘴,向初一透露出,只要完成公子一個極困難的任務,便可得到公子的一次承諾——因失言,才招致了公子的處罰罷。
冷雙成沒得到答複,梳洗之後,走向了秋葉的寝居。
隔帳請安時,她說道:“辭別公子之前,我需向公子講述一個故事。”
裏面語聲冷淡擲地:“侍女之事不可求。”
“公子教導我,行事需勘破束縛之力,我怎會忘記。公子已下浣紗的驅逐命令,也決計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既然知道,可速去。”
他已下達督查魚家小姐的任務,冷雙成确實知道應該速去執行,甚至不需她再來請安一回。
但她想到,無論他怎樣不通人情,她至少應該盡一回屬從的職責,行規勸之事。
秋葉劃落重重簾幕,将她阻隔在外,也阻斷了她的視線。
她想了想,走去書房,寫下一封骨氣勁峭的正楷字,把它壓在了紙鎮下。
“西方有朝聖之地,名叫迦南。每日有一只‘逆我鳥’飛至佛塔頂唱鳴,衆僧侶驅逐,迦葉行者就說‘舍利遺教,度厄百心。先度孤鳥,福報世人’,勸得座下僧侶行善。百日之後,逆我鳥修行成人,終生追随行者參禪,将佛理奧義傳向中原。”
秋葉日後是否會行善,冷雙成不可得知。
只是當她邁出葉府時,她已經心胸坦蕩,了無挂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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