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深入

午後冬陽高照。

侯府外街道寂靜,無人在旁,簡蒼就緊挨着冷雙成的肩,低聲對她說:“初一可看出來了,蕭政疑心極重,不易在他面前做手腳麽?”她遞交給蕭政查看的細圖,原本就不是底圖,未标注術數,也只是應了匠師內的一則行規:可按要求修建城池,但需在重要的一處細節上留一手,防止所有的工藝技巧外洩,以作保命的資本。

冷雙成點點頭,輕聲道:“就是為難你了,以後需多加小心。”

倆人走向紅楓山頂,眺望外城,城頭上依然忙碌着奴工們的身影,與她們隔得遠,在她們眼裏,在歷史的煙雲中,永遠凝縮成一個個小黑點。

晚風拂過裙裾,擦在一旁的石塊上,沙沙輕響。

冷雙成首先打破了岑寂,轉頭對簡蒼說道:“侯爺向你索要版築、填充、壕塹、墩臺四項标數,其實都是關乎外城的建造,他如此小心,可見極為看重這座城,想要它固若金湯,不被外力攻破。”

簡蒼皺眉凝思,道:“确實如此,就連前城的攻伐、防禦工事也要我提升了一倍。”

冷雙成随即想到,蕭政修固城,多半是用來抵禦秋葉軍力的威脅。她恍惚一下,覺察到離開鐵劍山之後,已有許久未曾想過與秋葉有一絲關聯的事情,她被他冷言攆走、厲語截斷退路、拒了半年期約、驅逐在宋境之外,已無顏面再回到他身邊。

聽得程香說,秋葉将傳婚诏的靈慧公主安置住進葉府,極有可能在戰後與靈慧定親成婚。

那麽她再出現在秋葉那派一衆親熟人面前,就顯得不知好歹了。

她有自知之明,不願再陷落被靈慧公主嘲諷的境地,因而順從了秋葉的心意,遠離了鐵劍山,走出了宋境。

此次來蒼城,她有尋藥、救援多重目的,又可為秋葉消除戰患隐憂,使得他成為最大的受利者。一想到最後的好處多歸于他,盤旋在她心裏極久的、刺他一槍的歉疚感,也逐漸地消散了。

果真應了她站在這裏對蕭拓說的話,世上之事多變,千般心緒萬種情感終究會消散,唯有堅定的心境才能驅人前行。

一旁的簡蒼皺眉不語,面有憂色。冷雙成靜靜陪着她,并未詢問。過後,簡蒼似乎想起了什麽,遲疑道:“敦珂不要我們去擾蕭政,是不是可作為拒進侯府的理由?”

冷雙成恍然,原來簡蒼是在憂思以後該怎樣對付蕭政的傳喚,她害怕他應是避而不見的理由。

簡蒼回想往日諸多事例,覺得這個借口過于薄弱,禁不住愁緒滿懷,說道:“敦珂只會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使詭計對付我,怎麽不将全副精力用在蕭政身上,使他無暇來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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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雙成自然也能瞧見,方才在侯府庭院時,敦珂有意顯露出來的印痕“眷寵”,期望以此來打擊簡蒼,迫她知難而退。

盡管簡蒼沒有一點觊觎侯府的意思。

女人間的明争暗鬥,原本引不起冷雙成的注意,聽到簡蒼如此憂慮,她才分神想了想內中因由,緩緩道:“王妃害怕失去她的地位,覺得不安全,緣由肯定出在侯爺身上。下次見了侯爺——”

話未完,簡蒼就慌忙搖手道:“別讓我見到他!”

冷雙成悄嘆:“同在蒼城,見面商讨工事進度無可避免,你要鎮定些,不要讓侯爺有誅伐你的機會。”

簡蒼勉強應了。冷雙成再說:“下次見了侯爺,找着合适的機會,向他提一提王妃的暗招,我信他必有論斷。”

簡蒼嘀咕道:“他能有什麽論斷,兩年前敦珂放水澆濕我的土方,耽擱了我築基的進度,結果就是挨一天的餓了事。”

冷雙成聽得警醒,叮囑道:“這次我們只有一月的機會,可要看好她了,不能再讓她來搗亂。”

簡蒼想了又想,決意道:“誓不讓她染指我的工事,再受她累,我就咬死她。”

冷雙成笑了起來。

她們站在山頂瞻顧将來,侯府裏的人卻久囿于現在。

侯府練功房。

蕭政撐着頭,曲膝靠坐在“靜”字牆前,任由一股苦澀的痛意襲過全身,仔細想了許久。

簡蒼待他越發不假辭色,撇落在眼角眉梢的,盡是厭惡之情。

他怎能整日對着這樣的一張顏容,保持為數不多的鎮定?他只想,無論是簡蒼還是大小事務,一旦超出了他的掌控,就要用力撥正過來,回到他的統攝下。

窗影沉沉,檐下燃起了燈。

敦珂用輕柔的聲音在外面喚:“侯爺,該出來歇歇了。”

蕭政并未像往日那樣苦練鞭法,無需歇息,當他打開門一身清冷走向前院時,敦珂自然就知道兩個時辰裏他做了什麽。

果真是簡蒼一回來,就牽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她恨恨地握住了錦帕,心下尤其不甘,吩咐親信去了前城勘測,勢必要找出一兩個能讓蕭政動手懲罰簡蒼的破綻。

蕭政取了療傷的好藥,驅馬直奔紅楓院,值守的士兵慌忙行禮,向他禀告說簡蒼出門勘察地勢,并不在居處。

蕭政未置可否,走向了兔子洞,本想将藥包懸挂在門口,卻未料到房門竟是開的,裏面坐着一道素白身影,側影清隽,正在燈下替簡蒼描摹圖樣。

蕭政看得眼恨,喚士兵過來,将木迦南押離了簡蒼的寝居。木迦南微微一笑,并不言語,在士兵的劍戟冷光押護下,徐徐走向殿堂,繼續描完棧道圖。

蕭政站在兔子洞外許久,對着一室的冷清,并未等到簡蒼的歸還。他思量着她是不是躲着了,此時有騎兵傳告,說前城版築出了問題。

蕭政騎馬趕到前城一看,築基的黑土松軟,吸入了大量的濕砂,使得築板上方空出了一截。他彎腰在底基上掠了一下,手指滿是濕意,擡頭問:“誰在土裏灌水?”

督工答:“簡姑娘吩咐的。”

用水龍澆注黑土,增強黏性,确是築基之法。蕭政并非不懂,他問的是,為何多放了兩成水,把土基灌得軟和無力。

督工看蕭政面色不善,連忙推卸責任,只說按照平時慣例引水澆灌,決計不敢多花功夫。

蕭政檢查水龍閥門,發覺已被損壞,水喉沒了限阻,嘩嘩奔流出車倉裏的儲水。

他暗想陷害來得快,倒是給了他捆綁簡蒼在身邊的理由。

現成的機會,他自然知道要抓住,吩咐道:“傳簡蒼過來。”

騎兵心滿意足滿城尋簡蒼去了。

蒼城是一座新建的城池,坐落在莽原懷抱裏,與具有悠久歷史的幽州一比,仿似初生的雛兒。

“城門牌匾由侯爺所書寫的麽?取的是你的名字?”冷雙成随意問了問簡蒼。

簡蒼咬了咬唇,終究答是。“他那時将我囚在侯府裏,主張與我成親,我不應,他為了哄我,就随手取了這個名。”她害怕冷雙成誤會,以為她與蕭政有什麽暗通取款的事,背了如今的盟約,趕緊撇清關系。

冷雙成尾随在簡蒼身後,攜帶矩尺、準繩等測量工具,查看兩百年來幽州地底貌況是否發生了改變。她的四處查探,如今師出有名,落得便利。

“城上的防禦建造一如侯爺要求。”冷雙成囑托簡蒼,“兩年來他已修起了半座城,定下了大致的格局,你也撼動不了分毫,不如從他底盤入手,挖開棧道埋藏隐患,趁他不注意一舉将他掀翻。”

簡蒼詢問了冷雙成具體的布置和安排,覺得用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勝利,方法确是可行。她拿着量竿測量土壤厚度,運石路過的奴工好心告訴了她,前城發生的險況——連他都知道,一旦有把柄落進蕭政手裏,就會引發危險。

簡蒼回頭對冷雙成說:“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說不要耽擱我趕工的進度,晚上就出了變故。”

冷雙成覺察到并非是變故那麽簡單,陪着簡蒼朝前城走,不忘提醒她:“沉住氣,不要亂了方寸。即便萬事不濟,我也能護住你。”

簡蒼抿嘴一笑,與冷雙成并肩走去,出現在蕭政眼前。她的眉目明淨如水,半日不見,已變得堅定不少。

蕭政細心一想,知道是由誰人的功力所致,禁不住冷冷瞥了冷雙成一眼。

冷雙成低頭行禮示意,落後幾步站定,突顯出了簡蒼的身形。

簡蒼徑直對蕭政說道:“築牆已損,無事可補,侯爺要罰就罰吧,我認了。”

身後冷雙成輕咳一聲,簡蒼無奈改了硬邦邦的口氣,撇嘴說道:“水龍一事,并非是我做的手腳,侯爺要找出嫁禍者才能罰我,否則不能服衆。”

蕭政細細看着簡蒼的眉眼,得到的總歸不是厭惡之情了,一時沒有說話。

目力如炬的冷雙成看清了蕭政的反應,先放下心來,暗道将籌碼押在簡蒼身上賭一次,果真還是有贏利的。

簡蒼見蕭政不動,皺眉道:“侯爺聽不清麽?”

蕭政動了動身子,撇開衆人,走向版築牆前,說道:“既然土築失效,你必須想出其他法子來,把城牆修好。”

簡蒼走過去檢查築板情況,應道:“推倒再來就行。”

“不行。”蕭政斷然道,“我要這道牆堅固如鐵,土築之法太過薄弱,尋常外力即可攻破。”他要抓住牆體已毀的機會,逼得簡蒼拿出更好的手法來,修出一道鐵牆。

簡蒼沉吟道:“讓我想想,明早再來回複侯爺。”她轉身朝冷雙成走去,迎上冷雙成蘊含深意的眼睛,怔了怔,才醒悟過來,無奈再轉身對蕭政說:“侯爺別忘了,尋查嫁禍一事,不杜絕詭計禍害,侯爺要的鐵牆也不易修得起來。”

蕭政淡淡道:“随我回府歇一晚,第二天就能給我名目,替你在人前立威,破除詭計也不在話下。”他的聲音不大,足以讓簡蒼聽見。

簡蒼甩了臉色,回頭就走,拉着冷雙成回到紅楓院。

留在場外的督工、奴隸、騎兵,竟未等到一場狂風暴雨的砸落,深感詫異。以前若是出了纰漏,蕭政一定會責罰當事者,甚至一度引起簡蒼的護短行為,轉而将懲罰施加在她身上。

衆人皆知,蕭政需要十足的臣服意态,忍不得任何反抗的言行。

就是不知,今晚的簡蒼為何能用寥寥數語,平息了一樁禍事。

騎兵将消息帶回給敦珂,敦珂拍了一下桌面,愠怒道:“小騷蹄子還能蠱惑了侯爺不成?侯爺也真是犯糊塗,用得着懷柔的手段麽!”屏退衆人後,她在房裏轉來轉去,想着後面的對策。

紅楓院居處簡陋,房舍稀少,新添入冷木兩位住客後,日常雜事常常擁堵在一間廳堂內進行,集文墨、術數演算、庖廚、茶飲等于一體,對此,東道主簡蒼覺得歉然,住客們卻是怡然自安。

簡蒼拖來一張長長的桌子,将自制的木盤模型放在上面,打量着城池下方棧道承力情況。

為了讓蕭政放心,她勢必先要演練一番,用縮小的模型,向他展示刨開城底的可行性。他曾提及要修暗道轉運物資、埋伏機關,給了她極大的便利。

冷雙成走過來,彎腰細看一刻,拿夾子在禮殿下方輕輕一撥,搭建的棧道就松垮了兩根橫木,掉落了下來。她對簡蒼說:“這個地方是緊要處。”

簡蒼點點頭,用小刀削出一段段木榫,塞進橫木裏,加固了禮殿底下的支撐。

廳堂外整理竹木殘枝的木迦南輕輕喚道:“小侯爺來了。”

簡蒼立刻放下刀具,洗淨手,快步走到竹桌旁坐好。

蕭拓當先走入,錦衣玉帶,容貌如昨,嘴邊顯露笑意,目光找了一圈,落在背對他收拾木片的冷雙成身上。“先用膳吧,做了你喜歡的蛋羹、蒸卷、豆腐丸子。”

冷雙成聽後淨手坐到了桌旁,木迦南最後進來。

蕭拓喚随侍從食盒裏取出盤碟碗盞,滿滿當當擺了一桌,依照各人口味的喜好,整治出了三套膳食。

木迦南享用素食之前,對蕭拓單掌行禮道謝,蕭拓勉為其難地受了。

簡蒼喜歡家鄉的手抓餅,如今可大飽口福,就算對上令她膽怯的一張臉,她也誠心實意連說了幾句謝謝。

蕭拓對她,能簡短聊上幾句,說得最多的,無非是可拿他練練膽子,抵擋不住怯意時落荒而逃也來得及。

簡蒼吃完五次膳食之後,才能面對蕭拓的戲言時,做到從容自如。

蕭拓問得多的第二句是:“我能坐下來麽?”即便得到了其餘倆人的首肯,他也微微笑着并不動作。直到冷雙成動筷前應了句“受君飯食,拒之有愧,請自便”,他才落座進膳,如同閑适歸家的旅者。

膳後,四人各行其是。蕭拓滞留不去,依然游說冷雙成搬出紅楓陋院,住進他的別宅裏。冷雙成不應,只問他索要官修圖冊,拿在手上細細翻查。

蕭拓知她在幫助簡蒼勘察地貌,依她心意,取來官府與民間編修的所有圖冊。

冷雙成看過圖冊,越發斷定兩百年前的一些轶史遺地,并未勘錄在內。

換言之,她可憑借前朝的見聞,在如今的世道興風作浪一番。除了秋葉和她猜想有親緣關系的木迦南,無人知道她的身世。

蕭拓依門說道:“蕭政已經應了我的婚請。”隐瞞了一些不便講明的內容:蕭政并非完全相信冷雙成的誠意,只應允試探過她之後,才答應他的提親之議。且前提是與蕭政達成互利合助的盟約——蕭政要他拖住冷雙成,便于挾持簡蒼到府裏去;他得到蕭政的兵力支持,可駐調蒼城外側二十餘裏的掩城,以策蒼城外圍安全。

冷雙成轉移話題:“小侯爺身上的傷,痊愈了麽?”

蕭拓笑了笑:“勞你記挂,外傷可愈,心痛難平。”

冷雙成頓了頓,只怕他說些招架不住的浮詞來,再轉話題:“修城的石料足夠麽?”

随侍挑着兩大錦箱送到廂房門口,蕭拓抓住繩結,一手一個,将它們送入了房內。冷雙成聽到動靜,回頭問:“你這是做什麽?”

蕭拓笑道:“送與你的聘禮。”

“帶回去!”

蕭拓啧了一下:“別急嘛,先看看再說。”他從袖中取出小刀割開繩結,将箱蓋打開,露出內中的乾坤來。

入眼的是一層層采色淡雅的衣物,旁邊配有四套香囊、巾帕、腰帶、衣袋等女兒家常用的小物,造工精巧美麗。尤其紗槅的設計,尤為精妙,分為三層,能折疊塞入箱中,騰出了不少的地方,可讓冷雙成放置他物。

另一口箱子裏,備置了牛乳膏、香脂、牙梳、緞帶等梳妝物品,特意投其所好,沒有放入華美釵環,只用鑲珠簪花取代了頭飾,顯得古樸別致。

蕭拓蹲在冷雙成膝邊,便于從低處去查看她垂下的眼簾,說道:“多年積攢的家當都在這裏了,別拒絕我的好意,嗯?”

冷雙成拿圖冊別開他越湊越近的臉,嫌惡說道:“送給別人吧,我用不着。”

蕭拓後退兩大步,扯過一個小馬紮坐着,淡淡道:“你戴着鏈子,穿衣梳洗不便,我特意定制了衫裙送來,你必定用得着。”他長手一伸,随便拈出一件藕荷色的外衫,在她面前抖了抖,道:“還是說,你根本沒想着要洗澡,所以不用換衫子?”

衫子果然精致,分為前後兩片裁剪,錦布從肩膀繞過來,再用腰帶紮緊。兩只衣袖也是特制的,避開了一絕索的纏繞,在臂下用同色布絆扣住,不顯露痕跡。

對于梳洗不便的冷雙成來說,這箱衣物确是需用物,但是打着聘禮的名頭送來,就不能讓她接納了。

蕭拓又說:“真是個死腦筋,分得這麽清做什麽?我欠你許多恩情,又得你賜名之利,送你一點禮物也是應該的。”他見她猶在打量箱子,将小馬紮拖近了一步,再說:“順便收下我這個人更好。”

冷雙成伸出手抖了抖一絕索。“不如你去勸侯爺,将這鏈子拿掉,什麽禮物都不需我收下了。”

蕭拓看過來的眼神微異。“你還當真不洗澡換衣?”

冷雙成一怔,不明他出言成因。

他繼續說:“你只有一套衣物,已經穿在了身上。”尤其是從世子府穿出來的衫裙,礙着他的眼了,又沒法剝走。

她沒想到,他将她觀查得如此仔細。

“再說了,我是真小人,不怕告訴你,我不願蕭政解開你的鏈子。”

她聽得手腕一抖,發出輕響。

他笑道:“你功力高,喜歡四處閑逛,一個不小心走失了,我到哪裏讨娘子去。”

她面帶薄怒:“小侯爺金口一開,盡是胡言亂語,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慢慢站起身說:“好沒意思,想投靠個娘子都不成,虧得我如此聽話。”

她敲敲梳妝物品箱子,冷臉道:“把這個帶走,另外的那個我先收了,下次找個寶物回贈你,抵當一箱衣物的購金。”

她的通身所餘散銀不多,秋葉贈與的銀票在遼境并不流通,也不便拿出來顯露,若是遭到外人誤會,又是三言兩語解釋不清的事。

他依在門邊慢悠悠地說:“你能送我什麽寶物?”

“逆天可好?”

“就是你去瀛雲鎮驿館盜出來的神兵?”

“是的。”她贈與他,消息終究會傳到蕭政耳裏,先發制人總比讓蕭政誤會她攜帶利器可行行刺之實來得好。

“不要,那是蕭政喜歡的東西。”

“你想要什麽?”

蕭拓認真想了想,回道:“你作我娘子吧,我很喜歡。”

冷雙成一時未應,轉頭看向窗外。

木迦南站在冷月下觀察天象,不久後,便會依照她的暗示行事。

她回過頭,也認真地問:“你定親時,可否得到太後及顯貴的祝賀?若是依風俗行拜禮,他們是否會到場為你主持儀式?”

蕭拓面色一黯,道:“蕭家還不夠資格。”

“為什麽?”意料中的答案,只是需探明緣由。

“我的娘親是漢人,官奴出身,此點使我與蕭政招致了顯貴們的非議,認為我們血統不純,不應受爵封賞。太後看在父親及蕭政的情面上,一手壓制了那些争議,盡心提攜蕭家,蕭政自然就要全力回報,不便提出讓太後為難的條件。”

冷雙成斂聲回道:“由此可見,我無需應你的提親。”

換成蕭拓在問:“為什麽?”

她認真答:“我也是漢人,奴隸出身,應了親事只會讓我們顏面雙雙受損,得不到太後和顯貴的認同,讓蕭家蒙羞。”

他淡淡答:“何需得到他們的認同,我脫離蕭家也成。”

她搖頭:“不,顏面對我太過重要,我不堪被人言辱。”

他看着她:“你騙我的吧,以前就愛厚着臉皮說假話,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冷下臉,道:“世子攆我三次,使我顏面盡失,鐵劍門上下皆知,你看我何曾回頭再去求他收留?即便我有心,傷了就是傷了,顧全最後一點顏面撐到底,又有什麽錯?”

蕭拓靜靜看着冷雙成繃緊的臉,區分她情意的真假。她向來不露心事,能将秋葉的所作所為拿到臺面上來說,似乎可以推斷得出,她當真是傷得很了,才能如此直抛心意。

他又不願意讓她更難過,于是沉默下來,适宜地不再提親事。

她催促:“你走吧。”

他沒動,而是問出另一件在意的事:“你身上的毒,該怎樣解開?”

冷雙成為打消他與蕭政的所有顧慮,直白說道:“我來投奔侯爺,也有求藥之意。我時常聽得你說,侯爺善于用藥控制他人,應是煉毒大師,因而來向他讨教,摻有赤川子與紅碩果的寒毒,可有解開的法子。”

繼逆天之後,她又先發制人,道出她的目的,不讓蕭政來猜測。不僅如此,她還坦白道:“寒毒在身,他毒不進,侯爺所下的毒,自然起不了作用。如今能栓住我的,也只有這道鏈子了。”

蕭拓忍不住回道:“還好沒給你取下來,我和簡蒼,都離不得你。”

“将我的話轉給侯爺聽吧。”

“嗯。”

婉言辭客下,蕭拓站着不走,向冷雙成說:“讓我看下你的手腕。”

冷雙成依言伸出手腕,他順手來接,她火速收回,他無奈,喚她平舉在空中不要動,他不碰她就是。

蕭拓仔細查看了她手腕上的皮膚,發覺有皲紅的痕跡,忙說道:“第二口箱子裏的牛乳膏,特地為你置辦的,味道清淡,不會惹你嫌。你兌點水進去,抹在腕部,能消痕卻傷。”

“多謝。”

“受了我的禮,不用你還了。”

冷雙成不置可否。

外面突然傳來火把喧嘩聲,騎兵縱馬呼喝:“有請簡姑娘入侯府!”

簡蒼躲在廳堂內冷冷應道:“不去。”

冷雙成低聲喚木迦南退避一邊,就待掀開蕭拓的身子,搶出門去。

門口迎接她的是一張大網,皮質堅固。她閃身疾退,後面伸來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的腰身。她再擰腰避讓,蕭拓卡位得當,将她堵在兩臂及胸懷之間,她再退,就要入他的懷抱。

她冷冷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電光火石之間,她又記起:“難道是侯爺吩咐的?”

蕭拓微微一笑:“聰明。”

廳堂內傳來驚呼聲,冷雙成以掌馭氣,劃向皮網,只斬斷一道小縫隙。

身後蕭拓緊逼過來,趁她前後不能相顧,将她抱在了懷裏,低聲說:“信我一次,放簡蒼入侯府,對她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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