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鬥法

冷雙成擁毯走向外室,稍稍調亮了燈光,坐在桌旁想心事。

秋葉深夜借宿,心懷不軌,似是要用同室共寝之實來加快催婚之舉。他前後幾次提及到娶她,不顧靈慧公主的婚诏,不斷步步緊逼,要她回應。

禮儀廉恥在前,她怎能越過公主,去應下他的婚事。

屏風後的典雅床閣內,秋葉睡得無聲無息。冷雙成站到窗前,揭開窗帷,向外打量。寂靜對着空院冷月看了一會兒,她想起下午躺在箱裏時,聽到的一些消息,問道:“靈慧公主也要來海口鎮麽?”

秋葉平躺在床,許久才應:“嗯。”

“來探親,還是成婚?”

“幌子。”

“什麽幌子?”

“你過來,我告訴你。”

冷雙成當真走了過去,坐在床前的錦墩上,頗為關切地說:“請公子明示。”

秋葉翻身坐起,将右手擱在支起的左膝上,伸出左手向她勾了勾:“再過來一些。”

他笑着看她,邪惡意圖卻是昭然若揭。

她不怿:“幌子之意,到底是指什麽?”

“與朝政有關。”

冷雙成适宜地不再問了,因為涉及到公務,秋葉向來不願多說。她将錦墩搬離了丈許,坐在槅門垂簾前,說道:“我先告知公子一聲,待公子睡着,我就會砸開門窗走出去。”

秋葉掠動嘴角一笑:“不穿衣,也敢朝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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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真點頭:“我仔細想了,與其留在室內坐以待斃,不如抛開廉恥四處觀光。”

秋葉淡淡道:“記得用十成力,否則被我抓住,連被毯也不得施與你。”

冷雙成想了想,又道:“還是待公子睡着,我借走公子身上衣物再出門吧。”

“這主意不錯。”

秋葉複又躺倒在床,如往常一樣斂着玉容而睡,只是揭開了被子,将它掀落一邊去。他那意思,更方便冷雙成動手。冷雙成暗哂,第一次瞧見這麽配合劫匪的公子。

她靜靜坐在床閣旁,打量着他的側臉,觀查他的氣息變化。

過了一刻,他呼吸平緩,雙手側放在身邊,顯得松落。

冷雙成低低喚道:“公子睡了麽?”并放開鼻息,開始吸氣。

方才她坐在外面,朝桌上的熏燈加了十數片香囊裏的黑白圓木棋子。圓木受熱焚燒,黑白兩色混合在一起,才能散發出濃郁的安神香氣,她本想拿來對付進房的婢女,便于穿了她們的衣衫離去。可是婢女得到秋葉的叮囑,根本不近她身,更不提落單下來給與她機會。

如今只能在秋葉身上試一試了。雖說不一定有效,但在她心裏,只想着能起到一點點作用也是好的。

秋葉寂靜未應。

冷雙成站起身,在錦墩前稍稍猶疑一下。她不敢走過去替秋葉蓋上被子,而是踏上一條窄窄的柔軟的鋪地毯道,無聲無息摸向了門口。

秋葉甩出袖中備好的白绫,迅若流星出手。

冷雙成心知迷香果真迷不倒嗅覺異于常人的秋葉,立即改變策略,猛朝桌旁撲去,趁着他将她拖回去之前,狠狠嗅了幾口安神香氣。

額頭陡然一沉,她的思緒就顯得迷迷瞪瞪的。

蕭拓所把玩的旁門左道果然見奇效。他削圓木做棋子對弈,讨她歡心,還将內中隐秘傳與了她。

秋葉壓住冷雙成,見她眼簾閉閉合合,咬了她的唇一口,冷笑:“陰損招用兩次,都未得手,還不長個記性麽?”

冷雙成再猛吸一口香氣,只想迷暈自己。他堵上她的嘴唇,一陣發力親吻,手掌滑進了她的毯被內,到處游走。滿手的溫香軟玉,使得他的氣息灼熱了一些。她抓住他的手,趁着神智仍在的時候,說道:“公子向我提親,也需知禮儀。父親說,‘夫剛妻柔,恩愛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賓’。我若是應了公子,就是公子未過門的妻子,需你敬重對待,不能這般放肆!”

秋葉從她身上擡頭,眸子裏含着微光,應道:“尊上教你這麽多,不如夫君深入一分。”此後他再不應,專心致志行使他的深入大計。

冷雙成抖得如冷風中的落葉,皮膚在他手掌的撫摸下,泛起了清栗。

她賭着他最後的一點品性,因她曾經夜探過他的寝居,被他擄上床後,一旦睡着,就不會遭他強行侵占身子。

冷雙成趁着秋葉耳鬓厮磨之際,艱難地吸入安神香氣,最終成功地昏迷過去。她抵抗不了他的力道,只求最後一把押對了寶。

秋葉忍耐許久,今晚尋到機會,打算一舉攻城,卻被她搶占了先機,無法再深入下去。

她昏睡後,平躺在側,一動不動,顯露了少時經受的嚴苛教養。他看得眼恨,将她摟到懷裏來,趁着殘餘的欲,火焚情,對上她的雙唇吻噬一番,卻不想,她像是一截榆木似的,在他嘴下半天沒有折彎身子,更不提能回應一絲熱度。

他放了手,她的後背直直地壓上床鋪,又恢複了平躺的樣子。

她睡得紋絲不動,他卻忍耐得辛苦。

待到滿身的火熱散去之後,秋葉支頭側躺在冷雙成的旁邊,查看她的睡容。她呼吸淺薄,不曾呓語,如同平時那樣安靜。他摟着她的腰,枕着她的發香睡了一夜。

天明清醒後,寝居已不見秋葉蹤影,冷雙成梳洗完畢,便穿上了由阿碧連夜改制的衫裙。

阿碧一進門,就朝冷雙成福了福身子,說道:“奴婢是百花谷的繡娘,月前就被程香公主征調到了船上聽差,這次逢着冷姑娘居留海口鎮,公子又特地将奴婢擢來伺候您。”

冷雙成忙回禮:“不敢相勞姑娘伺候,陪我去鎮上閑逛就好。”并未點破,世子府總管阿碧前來監督她的實情。

倆人走到鎮上,身後有暗衛相随。冷雙成在玉店看了幾種砗磲,挑中了白玉石樣,轉頭詢問阿碧,能否拿出錢銀購買下來。阿碧卻搖頭笑笑,聲稱并未準備足夠的銀兩,若是有意,還可下次折回再買。

冷雙成沒了觀看其他貨品的心思,直接回到別館,請阿碧執針線,在随身所帶的白布人偶上繡出蕭拓的樣子。她又動手裁了一套短衫長褲,替布偶穿上,将它擺放在窗前,和它一起看漫天晚霞。

過了一刻,一天忙得不見面的秋葉背手走進房來,冷臉說:“我還以為你天生不解風情,竟還能學會睹物思人的小把戲。”

冷雙成将布偶收進懷裏,對着秋葉施禮,說道:“公主來了麽?”

秋葉擺手喚退門前行禮的阿碧,應道:“來了又如何?”

阿碧帶上門離去。

冷雙成溫聲道:“公子讓我早些離去吧,将我閑置在別館裏,于情于理都不大妥當,公主金枝玉葉的出身,也不便與我這別宅婦相計較。”

“你昨晚應了我的婚事,情理相融,不違法禮——只差侍寝這一通例。”

冷雙成忙道:“公子又在自說自話!我何曾應過你?”

當即,秋葉一字不漏地念出她昨晚說的話,尤其提到“我應了公子,就是公子未過門的妻子”一句,加重了字音。

她哂道:“公子少說了‘若是’兩字,更應知道,我當時無計可施,只能即興湊了些言語來勸阻公子的肆意舉止。”

秋葉擡眼看過來:“當真不想承認?”

冷雙成跑到屏風後站着,不接他的目光。

他笑道:“好在我有備而來。”

她聽得心下一凜,狐疑地探出身子朝外看去。

秋葉喚進一位須發皓皓的老者,長得慈眉善目,很得冷雙成的眼緣。

他就是先前為了魚鳴北的姻緣而輾轉奔走在世子府的常太傅。

秋葉說道:“常太傅德高望重,他的話,你總得聽罷?”

常太傅從布袋裏取出一本朱紫緞冊,翻開,從容念道:“起自望日午時至既望酉時,凡一日十五個時辰……”他唱喏似的一一報出冷雙成與秋葉在一起的言行,所記頗細,一字一句均未錯過。提到“我應了公子”此句,依然是沒有“若是”兩字,而且還自行掐了“不能這般放肆”等難為情的話語。

常太傅以耆宿之身,随靈慧公主出行,到達海口鎮後,臨場被秋葉攤派了差事。秋葉記憶力驚人,口述冷雙成的大致言行,隐沒了對他的私密事,炮制出了一冊世子妃起居注,将這樁假象做得逼真。

冷雙成聽得霞雲滿面,又覺得匪夷所思。

她與秋葉的鬥法,怎會讓另一個人聽到了壁角?她只是尋常女子出身,哪有資格獲得起居注的編纂?她暗想,肯定是秋葉做的手腳,可是常太傅手持冊子呈交給禮部時,相信所有的官員都會相信,是她親近于秋葉,求得了他的婚事。

常太傅離開了居室,秋葉坐在桌邊耐心等着。

冷雙成躲在屏風後,把心一橫,說道:“公子做事總是反複無常,這次即使拿捏到了我的軟肋,也不能讓我心悅誠服地跟了你。”

秋葉了然問道:“還是不想承認?”

她回了一句活絡的話:“我要回蒼城,你先處置好公主的婚诏吧。”

聽她說了三回靈慧的事,秋葉自然知道梗在她心頭的那根刺是什麽。靈慧之議,絕不能拒,他在等待時機,給予他攻戰上的便利。

“可還記得我對你說的?”秋葉凝聲道。

冷雙成思索一陣:“不知是哪一句?”

“我不曾辜負你,你緩我半年期。”

她沒應。他冷冷一頓:“記住了麽?”

“聽到了。”

“那你該怎樣應我?”

“牢記半年期。”

“還有呢?”

“出了宋境,山高水遠逍遙去。”

秋葉起身去抓冷雙成,她繞着屏風躲避,室內狹小,終被他拿在手裏。他抱住她,朝她臉上重重吻去,她站着不敢動,問道:“公子這次是真心的吧,會不會又在騙我?”

他冷笑:“若論翻臉不踐諾的本領,誰又能比得上你?”

她掙脫他的懷抱,跑得遠遠的,應道:“那太好了,趕緊放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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