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紛争

日影闌珊,宮殿清冷。冷雙成側耳傾聽,都未捕捉到內外有任何動靜,更不提侍從的腳步聲。

她奇道:“行苑只有你與公主兩人?”

以秋葉往日出行的排場來看,這種布置簡直可稱為簡陋。

秋葉早就遣退了一衆随行,只等着随後來救援冷雙成的人。他喚靈慧巧立名目傳來冷雙成,給驿館內的通譯、官員一個假象,公主在刁難冷雙成。那麽消息傳出去後,前來救場的人勢必是蕭拓。

他扣住了冷雙成,不放她走,還說些閑話來拖延時間,并在暗中收集暗夜的密語傳告。

暗夜說,木迦南動身趕往西營搬救兵,驚得蕭拓縱馬趕來。通譯則是将消息遞給了蕭政,蕭政目前無所應。

秋葉每行暗事,必然避開冷雙成的耳目。察覺到時候差不多了,他才放開她,站起了身。

冷雙成從他膝上躍落地,問道:“我可以走了麽?”

耳旁暗夜以密法禀告:蕭拓帶兵馳進舊宮城外門,犯了禁令,正在與守軍交涉。

那便是還有一些寬餘的工夫。

秋葉回過頭來應對冷雙成:“連說幾次要走,是有急事麽?”

冷雙成趁機說道:“驸馬曾囑托我,入夜後随行一趟,充作他的通譯。”她知道墨绂必定是為秋葉去辦事的,将他擡出來,不至于遭到秋葉的推拒。

秋葉果然未再扣留她的來去,只是讓她離開之前,又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閑話,将時機拿捏得最為适宜。

“你懂得外族話?”他問道。

她答:“是的。”少時流浪內陸海外,見識了不少異族風情。

“‘傻瓜’用烏族語怎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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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哈卡。”

“‘夫君’呢?”秋葉又問了幾個詞,要冷雙成組成一句話念給他聽。冷雙成為了不耽擱時間,當真用烏族語念了一遍。随後他說道:“用中原話又該怎樣翻譯?”

冷雙成躊躇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雖懂烏族語,難以聽到你來剖露心聲。”

她抿了抿唇,帶着稍稍的羞澀之情,無奈應道:“傻瓜冷雙成喜歡夫君秋葉。”

“不錯,你可以走了。”

冷雙成行禮後邁出偏殿,正待走向大門時,突又想到身上衣裝掙脫了幾個扣子,露出了腰側兩側肌膚,她若是大方走出去,有失顏面。

猶疑間,靈慧的侍女迎了上來,故意拿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冷雙成身掩鬥篷的樣子,說道:“姑娘似是不方便,不如走偏殿後的夾道吧,出宮的時候還能趕得快一些。”

冷雙成自然應好,問清地形,循着夾院之間的過道轉出宮去,剛好避開了蕭拓來的那條路。

行苑宮門緊閉。

蕭拓身着玄衣銀甲,手持逆天,提馬立在門前。他不是魯莽之人,喚随行女官叩門通傳,請公主靈慧放出他的未婚妻初一,可謂講足了禮儀。

他帶兵前來,并非是威懾靈慧,而是提防秋葉的發難。

靈慧留在深宮內未應答,只有貼身侍女站在門前傳話,言語之中極為傲慢,一字不提冷雙成之事,只是大肆渲染公主的尊榮。

她鼻孔朝天的态度激怒了蕭拓。連一介婢女都能如此待人,與冷雙成有過過節的靈慧又能好到哪裏去。一想到冷雙成或許在內受辱,他就抛去了曾作靈慧伴讀的往日情誼,徑直闖進宮門。

秋葉提劍從偏殿走出,名曰護駕。金燈光彩灑照下來,一襲世子冠服散發出寒涼之氣。

蕭拓一見他面,就醒悟過來,前後發生了何事。

既不可避免要與他再鬥一場,蕭拓唯一關心的便是冷雙成的處境如何。

秋葉偏偏不答,只冷語問候:“蕭郎多遭舛途,別來無恙乎?”

言語聽似客氣,然而實意并不為蕭拓所知曉。他只想蕭拓活得久一些,多受他折磨,因他早已掌握了處世法則——淩虐人的最高境界往往是讓其生不如死。

極早之前,他就布下了郎中賣解藥與蕭拓的局,現在親自動手,可檢查是否已達藥效。

蕭拓實也厭恨秋葉的行事作風,譏諷道:“世子既是要與公主成親,又三番兩次來羞辱初一,讓她在衆人面前難以立足,以前我不便為她讨回公道,現在可是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了。”

他持槍劃落身側,冷冷道:“請吧。”

逆天槍尖流轉出一團冷芒,映着蕭拓俊秀而堅定的眉眼,使得他的氣勢陡然漲了幾分。

秋葉的目光落在逆天上。

蕭拓微微一笑:“初一贈與我的定情信物,可與世子的‘蝕陽’一較高下。”

話音未落,秋葉攜着風雲壓頂之勢朝蕭拓當頭罩落,蕭拓閃身疾避,笑道:“不相信麽,來試試真假便知。”

秋葉眼眸一寒,并不答話,将十成功力傾注于劍上,招招追魂奪命,直向蕭拓身上攻去。蕭拓外出征戰一旬,得到兄長轉贈的銀铠地坤衣,他仗着寶甲神兵的便利,欺身與秋葉游鬥。

倆人激發的風聲霧氣,迫得其他随護無法進入戰局。

秋葉的劍快不見影,劍氣嗤嗤幾下,劃破了蕭拓的顏面,迸出幾道小血口。蕭拓的身上倒是無多大損傷,只是洶湧傳來的內勁讓他有些吃不消,抵抗了二十多招後,銀甲後的玄衣被震破,從他懷裏跌落一個白布人偶來,上面繡着他的眉眼,它正是冷雙成所贈送的小玩物。

蕭拓不顧劍氣已攻到背面,依然彎腰去撿,将布偶牢牢抓在了手裏。

秋葉怎會不認得布偶的來歷,當初他擄走冷雙成去海口鎮,很有幾次,就見到她拿着針線搗弄手藝。

如今讓他知道,布偶去了哪裏。

蕭拓竟是連小物都不放過,引得秋葉冷冷一笑,揚劍劈落下來。

聽聞重重風聲,蕭拓用背承受了秋葉的一記重擊,在嘴裏泅出了一大口血。他極快掠出身形,将布偶收好,提氣勉力與秋葉再戰。

不多久,驚動蕭政出面收拾殘局。

半個時辰前,通譯将驿館的情況悉數報告給蕭政,稱冷雙成被押解進了行苑,恐要遭受羞辱。蕭政并不想插手幹預蕭拓的私事,站在別宅裏并未應。

眼前匆匆跑過簡蒼的身影,聽不進蕭政的呼喚,心急火燎地要往行苑趕。

她不知冷雙成與靈慧公主有什麽舊忿,只是擔憂冷雙成會吃虧。

蕭政喚親兵攔住了簡蒼,笑得心涼:“你就這樣不管不顧的為了初一?也不打聽下公主身邊的人是誰?”

有秋葉的地方,自然要從長計議。

蕭政帶着程香等一行人趕到行苑,正值蕭拓力弱之時。

蕭拓的武力并非不濟,但處處被秋葉壓制了攻勢。

程香急聲喚止秋葉的劍招,以國情大義出發,并未阻斷倆人戰局。随護的喻雪安靜站在一旁,細心觀望場內的打鬥,對秋葉的出手方位、劍招走向揣摩不已,甚至在胸中默然勾畫一遍,若他是蕭拓,該怎樣避過秋葉的劍氣。

程掌櫃緊張地拉住程香的手腕,勸她不可貿然切進劍風中去行游說之事,免遭傷害。

蕭政雖說擔心自家兄弟吃虧,不過在場外時,依然講足了禮儀道義。“圭玉沖撞公主玉駕确是不對,世子仗劍游鬥許久,理應消氣了,再打下去,恐怕有失大國聲威。”

秋葉用強大劍氣迫得蕭拓後退,揚劍斜指蕭政面目,抖落一地的紅光烈彩。“當初闖進行苑驚擾公主之時,蕭家二‘狼’又何曾将我國聲威放在眼裏?”

一句話便掌奪了恃武進逼蕭拓的公正性。

蕭政見和談無望,提刀進入戰局。

一瞬間,場上成三足鼎立之勢。

秋葉看着左右兩邊一模一樣的倆人,嘴掠一絲冷笑:“來得正好。”

蕭家兄弟的容貌、衣裝、武功套路均是一樣,唯一的區別僅是手中的武器。三人一旦膠合在一起,風聲激烈,劍氣縱橫,着實耀花了場外人的眼目。打到最後,只有喻雪勉強能看清,誰持劍劈落一記,在虹光中布下了殺招。

程香是場外最為緊張之人。場內的武鬥,無論損傷哪一方,勢必要延遲兩國商市、國事的和談,嚴重時,會導致和平希望破滅。

她趁着程掌櫃分神時,從他手裏掙脫出來,沖進了戰局,以自己孱弱的力量,逼停了兩方的攻擊。

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秋葉眼疾手快,貫力于劍尖,粘在程香腰身上,反向一卷,将她彈出去。蕭家兩兄弟的武器收勢不急,全然撞在了她的前胸後背上。

程香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回頭看見秋葉攜着雷霆之勢更加猛烈地攻向了蕭家倆人,心裏一暖,想到,三生有幸,竟能得到秋葉的護短之舉,他終究把我當作他那邊的人。

程香吐血長呼,終于迫得蕭政首先收手,繼而蕭拓也跳出了戰局,只餘下秋葉一人提劍而立,衣袍緩緩壓風落下,不可聞他的氣息。

喻雪暗嘆一句好功力,與程掌櫃一起,架起了程香的身子。

程香顧不得擦去血跡,喘氣說道:“我這倆下受得不輕,兩位侯爺不能讓我白白挨打,趕緊合計一下,應我明天的提議。”

蕭政問:“什麽提議?”

程香掏出帕子來收拾顏面,急聲道:“哎喲,還問個什麽呢,當然是一口血換一座商市的和平解決吶。”

蕭政沉吟未應,蕭拓拱手施禮,對程香說:“刀劍不長眼,誤傷了公主,十分對不住,改日再去府上賠罪。”

程香擺手道:“小侯爺客氣了,行苑裏的公主,才是需要你去賠罪的。”

蕭拓整頓衣裝後,果真走進行苑向靈慧賠罪,随後送來大量禮品。蕭政從頭到尾不與秋葉對話,先行離去。程香死死抵在秋葉之前,低聲道:“你已經争贏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再鬥下去,就會抹殺我和談的希望,求你賜個薄面,成全我的心意吧。”

秋葉想想目的已達,走回偏殿休息。

掌燈時,行苑前的紛争消息傳到了驿館冷雙成耳中。她細致想了想,若是在秋葉眼皮底下,再做出一些探望蕭拓,為他療傷的事情,只怕又會掀起更大的風浪。她裝作不知道內情的樣子,依約走到鹽池館,與墨绂會面。

墨绂去了醫館采藥,順勢派人送給程香幾副補藥,轉達他的關切之情,随後才去鹽池館。

他并未多話,提及行苑之事,沒想到蕭拓整理一下衣裝療好傷後,也趕來找冷雙成。

于是三人同處街中。

墨绂先走幾步,拉開身後的距離。

蕭拓拉着冷雙成落在後面,問她:“可在行苑裏受辱?”

冷雙成遲疑一下,答道:“只是遭受了世子及公主的言辭責難。”

蕭拓站在燈彩下,打量冷雙成周身。她的衣裝尚是文雅整潔,但袖口從未抻露出來。他猛地抓起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手背、腕部布滿了淡淡的瘀紅,似是捆綁痕跡。

“他還有臉對你動惡?”蕭拓怒道,“憑什麽?”

冷雙成是真心感激蕭拓總為她說話,可不便解釋內中緣由,只好溫聲勸下了他的火氣,說是以大局為重,切莫因她傷了和氣。

蕭拓想想傍晚的争鬥,已經誤傷了程香,內心有些過意不去,他當真先按捺下了找秋葉算賬的念頭,只等回去之後,好好與蕭政商議一番,換人來實施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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