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八月八日傍晚,沈心羽早早在電視臺樓下等沈飛白,有同事看見,揚眉笑問:“飛白,女朋友?”

沈心羽忍笑,好整以暇等他回話。

沈飛白在她後腦勺撫了撫,帶點無奈意味地看她一眼,向同事介紹:“我妹妹。”

沈心羽立刻展露一個甜甜笑容:“你好。”

“你好。”對方恍然,“親妹妹麽,長得是挺像。”

沈飛白迅速瞥過沈心羽嬌俏的五官,世界上有一個和自己血濃于水的親人,每當看到她,心裏都是熨帖和感激的。

“親的。”他眉目溫潤,淺淺地勾了勾唇角。

與同事告別,沈心羽胳膊肘撞他,“哥,我也想問,你女朋友呢?”

她雙眸亮晶晶,沈飛白波瀾不驚地問:“你呢,交男朋友了嗎?”

也不知出于害羞還是什麽,沈心羽望望車來車往的寬闊馬路,自言自語地嘀咕:“怎麽沒看見計程車呢。”說着,蹬蹬蹬快步下臺階,招手攔車去了。

她避而不談,說明有情況。這一點,兄妹二人極其相似,不到最後心安穩定,不會輕易透露。

坐上車,沈心羽怕他多問,扭頭望窗外,假裝出一副“眼睛很忙,耳朵也沒空”的樣子。

沈飛白坐在副駕回頭望,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話:“我相信你有分寸。”

夕陽西下,姜蜜色的稀薄光線透過車窗玻璃映入沈心羽烏黑的眼底,她咬了下嘴唇,感覺被扣上一頂壓力帽,沉甸甸的。

六點剛過,鳥巢外早已人群攢動,一眼望去,烏壓壓的全是人頭,警衛戒備,安檢森嚴。

沈心羽興奮問:“哥,我們是不是來晚了,還有機會在門口看到明星嗎?”

沈飛白遠遠望見中央臺的直播車,想起在臺裏聽他們閑侃時說的話,說:“參與演出的各路明星是在工體接受安檢後集合,一同乘坐大巴來鳥巢。已經六點多,現在應該早在後臺準備了。”

沈心羽有點失望,撇撇嘴,說:“早知道就不等你,早點過來了。”

沈飛白對此無感,沒說什麽。

他下意識朝四周看,無意義地尋找心中一個身影,人太多,能看見她的可能性極小,何況,她究竟何時過來也是個未知數。

耳邊響起沈心羽一聲驚呼:“咦,她怎麽也在這。”

誰?順着她訝然的方向望去,黃昏下路燈漸次點亮,一個熟悉的面容于混雜的人流中意外沖進眼底。

不是她。

他不感興趣地撇開目光。

孰料,那人似乎也看見他們,領着一個清秀少年踱步而來。

沈心羽有些拘謹地微微颔首,不知該如何稱呼。

孟一宜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側沉穩內斂的沈飛白,落落大方地微笑:“你們也是來看開幕式的?”

沈心羽點頭:“嗯,我來北京找我哥,他剛好有票。”她輕輕瞅一眼那個眉目間與孟一宜有幾分相似的孤傲少年,沒能按捺住,問,“小叔叔沒來?”

一旁,沈飛白眉心輕不可察地一擰。

孟一宜笑了笑:“來了,去接霁佑了。”

沈飛白心随即一墜。

沈心羽表情浮現一絲變化,話不經腦,驚訝脫口:“小佑和他還有聯系?”

一語畢,惹來孟一凡一記意味不明的打量。

沈心羽忙慌亂解釋:“我的意思是,小佑好多年不肯回家,我還以為她和小叔叔也……也鬧僵了……”

其中話意,在場除了孟一凡之外,都瞬間了然。

孟一宜目光長久落定在她臉上,笑容緩緩:“沈恪對霁佑好着呢,我弟弟想看開幕式,他就一連訂了四張,把霁佑也算上了。”

沈心羽嘴唇發幹:“哦……這樣……他們沒事就好……”

孟一宜眼神透着不可捉摸,沈心羽強撐笑,指甲都要把手掌心掐破。

出人意料地,四人之中,突然響起一道分外低沉的嗓音:“你們訂的是靠近主席臺的前排座位?”

沈心羽愣愣擡頭看身旁,她哥在問孟一宜。

孟一宜轉過眸光:“你們也是?”

沈飛白搖搖欲墜的心一下沉入谷底。入場券,最貴的,她說她買的。

“不是,只是普通座位。”

孟一宜姐弟不着急入場,沈心羽找借口急急說再見,拉着沈飛白繼續邁步前行。

天色漸黑,燈光氤氲下的城市将将褪去白天的蒸蒸暑氣,微風清涼送爽,今晚注定舉國歡騰。

過了好一會,沈心羽低着頭,說:“哥,你和小佑有聯系嗎?”

沈飛白直直墜入深淵的心被驟然喊停,他止住步伐,沈心羽懵懵擡頭,不料,卻對上他嚴肅深邃的目光,她瞳孔不由放大。

“你忘了我和你說過什麽?”

沈心羽呼吸一滞,指甲掐得更緊:“哥,我才是你妹妹。”

他神情不變,重複:“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嗎?”

沈心羽眼眶漸漸紅了,咬唇:“記得……不要想再從你這裏獲得和她有關的任何一條消息……”細細的脖子又一次彎折下去,聲音帶上哽咽,“哥,我覺得,你對她比對我好……”

沈飛白說:“你是我妹妹,是我最親的人,我不會對你不好。”

沈心羽昂頭反駁:“可是你更偏向她不是嗎?你向着她,小叔叔也向着她,你們都喜歡她,不喜歡我。”

“心羽。”沈飛白有一絲疲憊,“不是任何時候圖一時爽快說出口的話都有機會彌補挽回。你好好想想方才的話是不是發自真心。”

沈心羽胸腔明顯一震,眼睛裏頓時淚霧彌漫:“哥……對不起。”

沈飛白輕輕嘆氣:“哭什麽。”長臂一伸,指腹撚去她眼角滑下的一滴淚,“他和小佑還在保持聯絡的事,別告訴爺爺。”

她知道這個“他”指誰,可她不理解:“為什麽?爺爺知道你和小佑有聯系都沒說什麽。”

沈飛白說:“不一樣。”

沈心羽越發糊塗,含着淚:“哪裏不一樣?”

每個人都不一樣。沈飛白拍拍她的肩,單手抄褲袋,走到前面去了。

沈心羽愣了一陣,抹抹眼淚,跟上。

她不懂,也猜不透,但是她哥發話了,她必須照做。她想起曾經将周霁佑有三四個追求者的事告訴爺爺,那場家庭暴力令她膽寒,之後,她哥沉肅發紅的眼神也令她心驚。他不喜歡她當爺爺的傳聲筒,她知道的。

沈飛白抄在褲袋裏的那只手始終摁着手機。要打嗎?打了說什麽?

行動越過思維,通過安檢,他掏出來,撥號。

打不通,提示關機。

他垂下眼,眸色沉黑一片。

***

小湯山的一家溫泉會所酒店。

景喬舒服地泡在湯池裏,池壁上方鑲嵌形狀大小相近的一塊塊鵝卵石,她架高雙腿,拿濕濕的腳去踩。

“你發財啦?幹嘛好端端地請我來奢侈一把。”

對面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湯池裏,周霁佑閉目養神,臉頰嫩白,熏出一層潤潤的濕氣。

“廢話那麽多。我可沒保證不和你aa。”

“靠!”景喬左腳滑落,噗通一聲,濺出水花,“你敢和我aa,我就敢和你拼命。”

周霁佑嘴角勾笑:“出息。”

“對,我就這出息。”景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嘻嘻趴在池邊,催促,“快說快說,是不是有喜事啊?”

周霁佑輕笑:“我能有什麽喜事。”

景喬說:“和你家那位的進展呗。你們相處得應該挺愉快吧?”

周霁佑模棱兩可:“湊合。”

景喬哇哇叫:“什麽叫湊合?”

她有些抵觸回答和他有關的問題:“就是不好也不壞。”

景喬聽出她語氣不太對,遲疑兩秒,還是忍不住問:“你和他不會是出現什麽問題了吧?”

周霁佑睜眼,側過頭,眼睛轉向她:“你煩不煩。”

“是是是,我煩。”景喬誠誠懇懇地認,然後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說,“喜歡你這種冷血動物可真倒黴。”

周霁佑心口一撞,聲音輕得像薄薄的紗:“很累?”

“嗯……會感到累吧。”景喬略作思忖後說。

溫泉獨立設在酒店房間裏,露天,四周是石頭堆砌的牆壁。靠近房間玻璃門,一盞黃燦燦的壁燈劈出幽靜朦胧的氛圍。

很适合情侶幽會。

莫名地,她想起前不久那個濕熱生澀的吻,嘴唇被磕破的地方已經長好,而他們,自那之後,再未有過親密的接觸。

他說他控制不住……

忽然,一個靈光閃現,她倏地産生出一絲懊惱。

那晚他在電話裏不斷引她說話時,她當時明明有機會反将一軍。只要……只要她說:你想和我說說話,那你想不想吻我?

當時怎麽就沒能及時反應呢……

失策。

周霁佑:“喬喬。”

景喬:“嗯?”

她眸光深處含上幾分認真:“如果兩個人在一起,老是想壓倒對方,正常嗎?”

景喬大叫:“我的天哪,你是說沈飛白想壓倒你?”

她神情激動,隐約有點怪異,周霁佑一時不察,未往深處想,說:“不是他,是我。”

景喬不敢置信:“粥啊,沒想到你冷漠的外表下竟如此饑渴。”

“……”

周霁佑咬牙:“我要和你aa!”

威脅對景喬已再無大用,她現在一心沉浸于腦補畫面:“別害羞啊,長時間壓抑天性會生病的。”

“……”

氣死她算了。

奈何景喬還在繼續,她下巴枕在小手臂,大有與她開拓探讨的架勢:“粥啊,你以前知道自己是一個很色的人嗎?會不會是沈飛白激發了你好色的本性呢?你們目前應該還沒那個過吧?別太快哈,你克制着點,暫時接接吻還是可以的。”

“……”

周霁佑從湯池裏起身,幅度過猛,帶起嘩啦一聲。

景喬目光追随:“別走啊你,你還真害羞了?粥粥,你要正視自己的本性,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通往房間的玻璃門咣當閉合,絮絮叨叨的聲音終于得以隔絕。

周霁佑裹着白色浴巾,抱臂立在兩居室的酒店房間內,看什麽都心煩。特別是,安安靜靜橫躺在桌角的手機。

沈恪能知道她住址,手機號碼對于他而言,更無難度。

早知道,她就該一個人來這裏躲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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