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開幕式的精彩程度從現場九萬多觀衆驚嘆不止的面部表情中就能一覽無餘。散場時,沈飛白拉沈心羽坐下,等人流疏散開再踱步出去。

這麽巧,穿過一個個通道,剛走到鳥巢外,又遇見孟一宜姐弟。

不見周霁佑,也不見沈恪。沈飛白喉嚨發緊。

沈心羽左右看看,納悶:“小叔叔和小佑呢,你們沒一起出來?”

孟一凡繃着臉不太高興。

孟一宜笑着說:“他去取車送霁佑了,司機來接我們,就沒和他們一起。”

孟一凡略感詫異地看她一眼。

“哦。”沈心羽點點頭,表示了解;被開幕式調動起的心情像氣球洩了氣,一點點癟下去。

孟一宜問:“你們怎麽回去,我送你們吧。”

沈心羽扭頭看沈飛白,沈飛白婉言謝絕:“不必麻煩。心羽有點餓,我們準備去吃夜宵。”

沈心羽瞅瞅他,嘴巴鼓了鼓,沒說話。

看他們一步步走遠,孟一凡終于問出心中所想:“姐,姐夫和霁佑姐姐明明都沒來,你為什麽說謊?”

燈火璀璨,今夜注定無眠。

孟一宜不知在想什麽,直到孟一凡疑惑地喊了聲“姐”,她思緒一定,說:“你不懂。”

沈心羽并沒喊餓,她知道那是她哥随口找的說辭,但她沒想到,沈飛白真的會帶她來吃宵夜。

他替她叫了一些吃的,遠遠超過一人份,可他卻讓她自己慢慢吃,轉身走了出去。

好半天他才回來,也沒坐下陪她,看她碗筷都不動,“吃好了?”

她指指桌上剩的:“哥,這些都交給你了。”

“打包吧。”

“……”

找老板要了打包盒和包裝袋,出來時,肩并肩離得近了,沈心羽聞見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煙味,她不動聲色地伸伸脖子聞聞,真的存在,不是她鼻子出問題。

可,明明之前并沒有啊。

她張張嘴,想問他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仔細觀察他神情,沒敢問。

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

心情同樣不好的,還有沈恪。

孟一宜一行人入住的五星酒店就在鳥巢和水立方附近,孟一宜回到酒店,碰巧在大堂遇見與沈恪共同的好友江正弘。

江正弘飲了酒,正有些頭疼地揉着眉心,看見她和孟一凡一齊走來,閉眼呼一口濁氣,說:“你快上去看看他,我上午還要和奇勝談合作,再陪他喝下去,我這腦子就該抹上豬油了。”

孟一凡聽聞,看向孟一宜。孟一宜不作多問,領着他與江正弘錯身而過時,素手拍他肩膀,“辛苦了。”

順滑馥郁的香氛氣息飄過鼻端,江正弘回眸看她聘婷背影,自嘲地傾傾嘴角,用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我看辛苦的是你。”

坐電梯到樓層,孟一凡自覺回房睡覺,孟一宜站走廊地毯上,摁響隔壁客房的門鈴。

約莫過去一分鐘,門才敞開。

沈恪還是下午出門時的裝扮,只不過此刻上身的白襯衫松松垮垮,顯出一絲傾頹之感;又因為喝了不少酒,眸色格外亮,似被酒氣熏出兩抹潮潤。

他冷淡看她一眼,手握酒杯返回,坐到單人沙發,晃了晃杯中酒,悶頭飲盡。

寬大透明的落地窗外,夜闌人靜,燈火不熄。霓虹閃爍,如同星光搖曳。

孟一宜沒落座,背光隐藏眼底情緒,側立于他面前:“不是去接霁佑麽,人沒到,酒倒喝上了。”

矮桌上,江正弘用過的酒杯還沒收,旁邊,一瓶金色朗姆已經見底。

沈恪撂下杯子,仰面向後一靠,閉眼,疲憊,困乏,嗓音裏飄出一絲難得的困惑:“我不太對勁。”

孟一宜走近些,因他合着眼而得以肆意審視:“怎麽不對勁?”

“五年,整整五年,我和她滿打滿算也只一起生活了四年,相處的時間還沒分開的時間長,我以為能有多少感情……”沈恪緩緩說着,哼笑,帶點兒嘲諷,“她能心安理得地繼續當個白眼狼,我卻還是舍不得。”

每句話都像一顆地雷轟隆隆地砸在孟一宜心裏,她笑了笑,說:“正常,就算養只貓啊狗啊的,丢了也會舍不得。”

毫無征兆地,沈恪的眼睛睜開,銳利如刀,鋒芒盡顯。

孟一宜一驚,本能地後退一步,別開眼,輕描淡寫:“舉個例子而已。”

沈恪不言,隔半晌,眼神逐漸放空,說:“或許你說的沒錯。”

***

周霁佑和景喬在酒店房間看的開幕式電視轉播。

翌日上午回到家,她不急不忙按下手機開機鍵,移動網絡一開,一連進入幾條未接電話的短信提醒,沈恪始終未變的號碼赫然在內,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找過她。

她打算給他回一個,又覺得沒必要,他能有什麽急事,指不定又是閑的,來一句:想和你說說話。

對他,她總會從心底深處生出強烈的無力感,像一拳打在棉花,彈回來的時候,直擊心髒。

很無奈,偏偏,又防不勝防。

整個白天都宅在家,傍晚時分,背上包,在負一層車庫騎上她的小電驢,準備前往兩公裏外的畫室上課。

小區的綠草坪興許剛淋過水,不像平時灰頭土臉,夕陽下綠油油得正發光。

她驅車駛過,随意地瞟一眼,收回視線時,前方道路轉彎處,徐徐走來一個人。他看見她,也是微微一怔。

周霁佑握了下手剎,單腳踩地,停他面前。

她要出門,他卻趕在此時出現。胸腔發出一聲愉悅的哼笑,她有點幸災樂禍,嘴角一扯:“找我?真不巧,我一會有課。”

沈飛白是知道畫室詳細地址的,他對上她一雙壞笑的眼睛,說:“我打算自己攢個臺式機,那附近有個電腦城,正好可以去看看主板。你捎我一程?”

“捎你?”周霁佑眸底笑意悉數殆盡,“沈飛白你沒事吧?這麽爛的借口你也好意思編?”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擡手正了正小電驢的一只後視鏡,垂着眼:“你怕帶不動我?”

周霁佑順坡下驢,冷笑:“我怕你太重,把我車壓壞。”

“壓壞了賠你一輛新車。”他還是低着眼簾。

周霁佑坐着,他站着,并且他還就站在她身旁,她握車把手臂伸長,他筆挺的胸膛與她小臂僅隔半指,稍微一動,皮膚就能蹭到他的t恤衣料,綿軟的,舒适的,透着一丁丁熱度。

他睫毛很長,輕輕覆蓋,遮住情緒。

周霁佑盯他根根分明的長睫毛,調侃的口氣:“你最近挺牛氣啊,一逮着機會就在我面前炫富。要不這樣,哪天我們把存款拿出來比一比,你也好讓我心服口服地被你包養,嗯?”

低低的一聲尾音,音調上揚,挑釁意味十足。像小溪流進耳朵,耳膜沖刷得微癢。

沈飛白緩而慢地揚起唇角,落在周霁佑眼裏,如同回放的慢鏡頭。

他笑容無聲,擡擡眼睑,眼眸深沉寧靜,似遼遠夜空:“只是讓你捎我一程,你反應不用這麽大,真的。”

真的……

周霁佑心一緊。

一拳過去,瞬間反彈,并且一擊即中。她又輸了。

撇開臉,目視前方,握車把的手稍稍用力,“上車。”發號施令的一聲。

沈飛白知又惹到她,見好就收,走到車後,看了眼她後背。

周霁佑嫌他磨叽,轉過頭,微諷:“大閨女上轎呢。”

沈飛白輕揚下巴颌兒:“包。”

她肩膀背的雙肩包把原本就不大的座位占去一半。

周霁佑火速明白,面無表情地取下包,準備背前面。

沈飛白說:“我替你拿。”

周霁佑橫他一眼,沒搭理。

後座一空,沈飛白長腿一跨,坐上車。

周霁佑頓覺整輛車一沉,支撐地面的那只腳不受控地抖了一下,連人帶車朝一側傾斜。

沈飛白雙腿一蹬,穩住。

周霁佑重新掌握好平衡,低聲,故意說給他聽:“沉得像豬。”

沈飛白面不改色:“我坐好了,上路吧。”

周霁佑右手輕輕轉了轉,夕陽餘晖下,她眼底暗光浮動。

“坐好了是吧?”

沈飛白手搭腿上,“嗯。”

嘴角扯笑,手腕用力轉一小圈,小電驢以不快不慢的穩定速度向前駛去。周霁佑穩穩扶住車頭,一會左,一會右,像走一條無限循環的波浪線,沈飛白身體跟着擺。

她語調輕松,風一吹,活潑潑地散在空氣裏,撩進沈飛白耳朵:“你太重了,我手抖。”

“沒事。”他聲音不急不躁。

眼瞅就快到小區大門,任性也只能任性這一小段路,她瞅一眼後視鏡,後面沒車,索性就把波浪明目張膽地畫大,一會一個彎,一會又一個彎。

她正戲弄得他不亦樂乎,背後忽然爬上一雙手,順着她腰側伸過來,輕巧、卻又不失力道地圈住了她……

報應來了,手真的不自覺抖了一下,剛好在轉彎,重心猛地一歪,倒了,要倒了……緊急剎車,雙腳踏地,小電驢向前撲騰了一下,停在花池邊。

周霁佑低頭盯腹部:“放手。”

沈飛白也放腳下來,幫她穩住車身,但手沒動,“你不是手抖麽,我以防萬一。”

周霁佑瞪着那雙手,一字一句:“給你兩個選擇。一,松手。二,下車。”

沈飛白說:“我選三。”

“沒有三。”

“有的。”嗓音低沉輕緩,“我手不抖,我們換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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