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江山是在兩天後和雷安一起聚餐時才得到的消息。

彼時,雷安喝了點小酒,人已微醺。兩人椅子挨着,他面紅如關公,因為酒桌實在熱鬧而把頭低下,和江山單獨聊天。

“他現在這名氣等于是已經炒起來了,不再接再厲做點名堂出來,反倒打退堂鼓撒手不幹了,你說他腦子咋想的。”

平時講話最不客氣的人是江山,可此刻,他卻意外保持了沉默。

雷安自顧自地說:“這麽大好的機會,他剛好又是塊璞玉,朝這條道兒上堅持走下去,早晚有他大放光彩的時候。能在一個位置挖掘出獨特的個人優勢,多少人一輩子都做不到。他才入行多久,臺裏有幾個人能有他這運氣。”

江山倒是笑了,開口回應:“他運氣确實好。”

“機會撞見努力就是運氣,他再努力,能保證接下來還有機會?”喝醉酒的雷安脾氣有點上來,語氣微沖。

江山知道他是對沈飛白恨鐵不成鋼,他又何嘗不是,不過——

“你還別說,機會還真的就有。”江山不得不又一次感嘆沈飛白的好運。

雷安反應慢半拍,遲緩地慢慢扭頭:“……什麽?”

酒店包廂華麗的燈光營造出一室光明,江山略作思忖,說:“這回頻道從頭到腳都要改革,直接以新聞立臺,他能施展拳腳的地方海了去了。說句實話,不用每周往下跑,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播報新聞上,以他的能力,也不是就沒有前途。”

雷安頭有點疼,手支在桌上揉了揉,迷蒙中,想起沈飛白的原話——知道今年又要改版,不知會大換血。

是麽。他忽然心生質疑。

***

由于《今日聚焦》采取的是錄播方式,周霁佑近些天看到的新節目依然有沈飛白的采訪身影。

自從周啓揚出國後,他們只視頻聯絡過一次,他告訴她,那位名叫蘇菲的社會學教授帶領學生前往一個叫佛蒙特州斯托的小鎮郊游去了,歸期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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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過去兩周,一日,剛好在淩風美術基地的課堂上,他打來一通越洋電話。

周霁佑指示底下學生自己先練習,行至走廊外接聽。

“喂,我是周啓揚。”

“嗯。”她很平靜,沒有張口就詢問結果如何。

周啓揚也同樣語氣如常:“我見到她了。”

“……嗯。”

“霁佑。”周啓揚停頓一秒,由衷道,“我認為,你最好過來一趟。”

周霁佑有一瞬間的晃神:“是她?”

周啓揚說:“她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那就是了。周霁佑眸光輕微閃動:“我請了假,盡快過去。”

“有護照嗎?”

“有。”

“那好,機票我給你報銷。”

周霁佑輕笑:“不用。”

學校、機構、畫室,三方都做好安排,周霁佑辦理一張旅游簽證,訂了一張北京飛往曼哈頓的機票。

晚上,她在家收拾行李,輕裝上陣,不打算裝太多東西。

沈飛白進來,捉住她手腕,往她手裏塞進一張visa卡。

她坐床邊,微怔,緩緩擡眸。

他立她面前,眼眸深亮:“同事在紐約當過交換生,說,刷招行的visa卡從未收過手續費。”

“所以你就去辦了?”

他笑了笑,答案不言而喻。他伸手撫摸她臉頰,“我不能陪你,你一個人在外多留點心。”

信用卡握在手裏,她想還他,可和他關懷備至的眼神一碰上,她改變主意,收了。反正到時候用不用是她自己的事。

她雙臂展開,環上他的腰,臉貼在他腹部,嗓音低喃:“你說,我不遠萬裏地飛去那裏,時間耗費了,錢也耗費了,圖什麽。”

“圖一個答案。”他揉了揉她頭發,字字有聲,“這個答案,不止是對于你,也對于你父親。”

她一頓,摟他的力度緊了緊,良久,輕不可聞地“嗯”一聲。

***

哥倫比亞大學位于紐約市曼哈頓上西城,上西城人文氣息濃厚,是全美最适宜居住的地區之一,中央公園、林肯中心和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都坐落在這裏。

航班中途在底特律轉機,抵達紐約肯尼迪機場時,這邊已是深夜。

周霁佑的英文水平馬馬虎虎,上一次出國還要追溯到兩年前同雷安一家去馬爾代夫旅游。

和周啓揚碰頭後,他領着她坐上一輛梅賽德斯,純黑色的運動車型,十分具有動感。

車是他口中的那位讀博老同學的,周啓揚側坐于副駕,指着心無旁骛的司機說:“我哥們牧禾。”

那個叫牧禾的男人連頭都沒有轉過來,而且也沒吭聲。

周霁佑淡而有禮:“你好。”然後便不再說話。

夜幕下,牧禾神情疏淡,清清冷冷:“嗯。”

只是一聲低低沉沉的單音節,周霁佑沒有聽到。

周啓揚卻聽見了,他頗為無奈地搖頭笑笑,未在中間做任何調和。

牧禾驅車到時代廣場的洲際酒店,周啓揚這幾日都住在這裏。時間已不早,他先帶她回來休息一晚。

也許是将近十八小時的航行時間消耗了她的精氣神,又也許是初到異國他鄉的各種不适應,周啓揚眼裏的周霁佑缺少一絲在國內的冷銳,整個人略顯低迷,表情麻木。

整棟建築高達三十六層,電梯直線上升。

他雙手抄在西褲口袋,打破彼此之間的沉默:“你好好睡一覺,調整一下時差,和蘇菲見面的事牧禾會替我們安排。”

周霁佑緩慢地回過神,目光在電梯內掃視,後知後覺地發現只有他們兩個人,“你同學呢?”

周啓揚好笑地打量她一眼,卻也沒說什麽,只道:“走了。”

周霁佑說:“替我謝謝他。”

“回頭你當面謝吧。”

“也好。”

之後她就沒聲了。

很快到達頂樓,周啓揚送她到房間外。

“我進去了。”她回頭看他。

“嗯。”周啓揚點頭,在她滴地一聲刷開房門後,倏然又喊道,“等等。”

周霁佑再一次扭頭看他。

周啓揚遲疑半刻,凝視她的眼:“我記得你說,不抱期待就不會失望。你現在,懷有期待嗎?”

她恍惚了一下,低頭撇開視線,微微抿唇:“我只想得到一個答案,無論答案好壞,都接受。”

這是一間市景房,借以頂樓的高空優勢,立于窗邊放眼望去,燈光如流的哈德遜河猶如一條五彩缤紛的絲帶,默默承載着紐約的喧嚣與繁華。

周霁佑環抱着自己,淺色的玻璃窗上倒映她毫無波瀾的一張面孔,冷眉冷目,眼眸寂靜。

她一點困意也無,直到時間匆匆劃過淩晨,她依然清醒異常。

第二天是個明媚的晴天。

周啓揚來接周霁佑一同吃早餐。客房門一開,描眉勾線,烈焰紅唇,他第一次看到周霁佑精心裝飾自己。

“怎麽?”她擡起薄薄的眼睑。

他實話實話:“雖然這樣形容不太對,但我還是想說,你這個樣子……更像是去情敵面前樹威的。”

“你想多了。”周霁佑聞言,微頓,“我有點認床,覺沒睡好,化個妝提一下血色。”

周啓揚的眼神暗含幾分複雜,他想了想,未置一詞。

夜裏光線黯淡,周霁佑沒能看清牧禾的樣貌,在酒店餐廳解決過早餐,等來牧禾的車來接他們,車窗降下,明亮的天光下,她不經意地一瞥,看見一張冷淡如煙的面容,濃眉高鼻,嘴唇略薄,很帥,卻又很冰冷。

博士……她在心裏暗忖,在紐約街頭開豪車的博士生,背景不會簡單。

周啓揚走到副駕前打開車門,剛邁進一條腿,就聽駕駛室另一端,一道輕揚幹淨的聲音落在窗邊。

“謝謝你。”

他扭頭,看到周霁佑不知何時繞過車頭立在駕駛座窗外,彎腰俯着身。

牧禾神情依然寡淡,周啓揚看見他輕輕點了下頭以示回應。

這回,周霁佑離得近,也留心到了。

還真是……她嘴角不動聲色地撇了撇,目光偏移,周啓揚對她做了個微笑聳肩的動作。

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占據一席之地,哥倫比亞大學有它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圖書館高高的羅馬柱下建有一長條的石階,天朗氣清,陽光柔和,一些學生坐在石階上看書,有的看着看着就在溫暖的包裹下睡着了。

跟随牧禾前往社會工作學院,不可否認,她整顆心都被提吊在一個随時可能搖晃的位置。

她無法像那些低頭睡着的學生一樣閑散憊懶,相反,她感到一絲不可避免的緊張。

即将遇見一個什麽樣的人,聽到一個什麽樣的答案……她思緒雜亂,一刻不得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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