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你去照顧她吧,我回去了。”走兩步,回頭,他還站在門外。
vip病房也好,普通病房也好,每個樓層其實都一樣,走廊兩邊都是房間,陽光只能透過轉角的窗戶照射進來,其餘地方皆落下陰涼。
vip樓層的好處是舍得開暖氣,因着不冷,倒沒透出一股陰森森的味道。
但這種時候、這種心境,周霁佑眼裏的沈飛白和走廊偏暗的光線一樣,是灰色的。
見她忽然回望,他輕輕扯起嘴角,安撫地對她笑。
周霁佑并沒覺得灰色中猝生彩色,她開口,聲音沒有起伏:“我們是不是不能按時回去了?”
心一直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着,此刻看見她隐約帶點期冀的目光,他希望自己可以回答“不是,我們随時都可以回去”,可是,答案他們彼此都清楚。
他說不出話,周霁佑已經無可無不可地扭頭走了,“我知道了。”
她腳步不快也不慢,背影筆直且堅定。
盡頭是服務臺,周圍有窗,陽光充沛,視野一片白茫茫。
她逐步走進那一圈耀眼的白光裏,有那樣一刻,沈飛白甚至要以為她背對着他正走向一個與他渾然無關的世界。
周霁佑抱着肩,心底空茫。她給自己打氣,提醒自己,怕麻煩是一種病,人不是孤獨存在的,她這些年能獨自在北京生存,一個小小的沈家又怕什麽,沈宅統共不就才六個人麽。
這樣一想,好像舒服了一點。
忽然,手臂被人從身後握住,由抱肩的姿勢一把抽出去。
“跟我來。”她被他拉着往回走。
“你拉我去哪兒?”她不明所以,不過,并沒有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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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要解決,我們一個個來。”他語速很快,字音既低又沉。
“解決什麽?”随着問題的落下,她被他重新帶回病房。
沈心羽靠坐在床頭發呆,反應較遲鈍,聽到沈飛白喊她,她才緩緩擡眸看過來。目光剛一觸及周霁佑,神情立刻激動:“你又來幹什麽,你走啊,走啊——!”
她雙手緊握,焦躁地在床邊亂砸,低頭胡亂尋找,最後竟直接抽出背後的枕頭,沖周霁佑毫不留情地迎面砸去。
沈飛白擋在她面前,将枕頭接住。
“心羽。”他看着哭嚷不休的沈心羽,沉聲壓住她的哭喊,“給你一個機會,把你對她的不滿全部宣洩出來。你讨厭她,總該讓她知道你為什麽讨厭她。無緣無故趕她走,她心裏很不服氣。”
他不着痕跡地傳遞給周霁佑一個暗示的眼神。
周霁佑眼睛瞪他。
這就是他要率先解決的問題,這個問題,連帶解決問題的方法還真是出乎她意料啊。
真好,好極了。
她長而緩地做了一個深呼吸,不用堆積虛假表情,她是真的很不服氣:“沈心羽你覺不覺得你有點兒無理取鬧?你可以不喜歡我,但麻煩你別這麽幼稚。”
沈心羽面容濕潤,不鬧了,可眼淚依舊不斷外湧:“是,我就是無理取鬧,我就是幼稚。”
她手背一抹,淚水鼻涕沾滿手。
沈飛白将紙巾盒擱她面前的被子上,再把枕頭豎着,放回她背後。
低頭的一瞬,聽見她抽噎着說:“哥,你想逼死我麽。”
沈飛白一頓,擡手在她孱弱的肩膀輕按了下,“人在最無助的時候最能看清楚身邊的人。你已經看到了爺爺究竟對你是什麽态度……”
掌心下的肩膀輕微顫抖。
“趁此機會,不妨再看一看眼前這個你一直讨厭的人,她對你又是哪種态度。”
周霁佑在一旁眼睑上翻。能是什麽态度,她還能因為她是他妹妹而委屈自己去讨好她不成。
“也許……”沈飛白擡眼,“也許,你會發現她可愛的地方。”
溫潤烏黑的眸子對着她,她微愣的同時,微燥的情緒被悄無聲息地撫平,不太自在地望向別處。
沈心羽也怔愣,她看着周霁佑,灰色毛邊大衣雖長,卻遮不住底下那條針織打底褲的拼色部分,明朗的藍色輔以沉澱的灰色,襯得她小腿修長,十分高挑;再看她的臉,一張屬于校花的臉,高中時的記憶轉瞬間撲面而來。
沈飛白單獨出去,留下她們彼此互望。
周霁佑沒找地方坐,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靠近床尾的一側,依舊習慣性雙手抱臂。
沈心羽擦過眼淚,矜持含蓄地擤過鼻子,眼圈泛紅,但好在人已基本平靜。
總被她盯着,她又不說話,周霁佑只好打破沉寂先張口:“說說吧,為什麽讨厭我。”
她給人的感覺很幹練,問話的方式也是那種無所畏懼的淡然語氣。
沈心羽坐在那兒,兩手緊握于腹部,喃喃低語:“就是這個樣子,你總是這個樣子。”
周霁佑沒接話,等她繼續。
“你有什麽好驕傲的,憑什麽看不起人。”沈心羽在控訴,奈何不是吵架的料,嗓音細柔。
周霁佑拿右手食指點點自己,又點點她,一字一句詢問:“我,瞧不起你?”
“難道不是麽。”沈心羽臉色蒼白,眼睛又紅,委屈得像只受傷的兔子,“你從來沒拿正眼瞧過我。在學校遇見,你不跟我說話;在家裏,你也不理我。小叔帶你出去,你每次都不讓我跟。是你先讨厭我,我才會讨厭你。”
周霁佑低頭笑了笑,沒說話。
沈心羽立馬又有些激動:“你笑什麽?很好笑嗎?我知道我樣樣不如你,你有優越感無可厚非。我現在又變成這樣,爺爺對我失望透頂,小叔肯定也已經知道這件事,他都不來看我……”
說着說着,又抽泣上,“行,你笑吧,随便你笑。”
周霁佑頭疼。
她無力地吐出一口壓在肺裏的濁氣。擱平時,她不會浪費時間和這種性格的人多費口舌。
【也許,你會發現她可愛的地方。】
她懷疑被沈飛白下了符咒,雙腳黏在原地,竟有點認命。
如果沈心羽注定是一道必須通過的關卡,那麽,她攻克便是。
“我沒有瞧不起你。”她整理好面部神情,心平氣和,“別哭了。”
沈心羽擡頭,露出潮濕的臉龐。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我只是……和你沒共同語言。”
有些話,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說。
“雖然我們同齡,你月份也比我大,但你是一個正常的小女生,而我不是。我強勢,脾氣沖,跟你不合拍。”
“我和你保持距離不是因為瞧不起你,是知道我們處不來,不想因為住在一起而必須要互相忍讓和融合。那樣會很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很坦誠,沈心羽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出,也聽得出。可她還是輕聲問了句:“真的嗎?”
周霁佑說:“我有必要騙你?”
沈心羽看到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問:“你剛才為什麽笑?”
“笑你有病。”她未作掩飾,直白表露內心的無語,“就算我讨厭你,我無視你,你也無視我不就好。把那些陳年舊事一直裝心裏,你不嫌累?”
沈心羽被她一頓批評,心口一突,不吭聲。
周霁佑打量她:“怎麽,又戳到你玻璃心了?”
她緩緩搖頭:“我只是想到我哥剛才說的話。”
她微一挑眉,哼地一笑,問:“我可愛嗎?”
她沉默幾秒,還是搖頭:“不可愛。”
周霁佑輕聳肩,無所謂的态度。
沈心羽說:“但我确實對你有所改觀了。”
周霁佑微垂着眼,淡笑不語。
“你喜歡小叔對嗎?”她忽然将話題一轉,問道。
周霁佑一驚,眼睫輕擡,瞥向她。
“你騙不了我的,我能感覺到。”她篤定。
“是麽。”周霁佑眼波流轉,“你用什麽感覺?”
沈心羽抿唇不吭。
“用你的心嗎?因為你喜歡他?”
她眸光銳利,她被她看得慌張低下頭:“沒有,我怎麽可能喜歡小叔呢。”
“你不可能,我就有可能?”
她步步緊逼,她慌得手都不知放哪兒,病弱的臉色漸漸憋出兩抹紅暈。
周霁佑說:“你看,和我交流起來很累吧?”
沈心羽傻了:“你……”
她笑,好整以暇:“證明我前面的話沒騙你。”
沈心羽懵了一懵,固執地又問:“你就是喜歡小叔對不對?”
周霁佑見她眼眶含淚,脫力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你怎麽又哭。”
沈心羽罩在被子裏的雙腿慢慢曲起,雙手抱膝,輸液管随之拉長。
“我和你說實話吧,我是喜歡他,很早很早就喜歡他。”
周霁佑淡淡然。
“你也和我說實話,你和小叔是不是曾經談過?”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周霁佑回應,她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都看見了,我看見過他親你額頭,還抱你。你都沒拒絕不是麽。”
只是去了一趟公共洗手間,再回來時,遲遲不見周霁佑出來,沈飛白敲門,擰開門柄,病房內卻只有沈心羽一人。
“她已經走了。”沈心羽主動說。
沈飛白走過去坐到床邊,将滑落的被角向上提了提,問:“晚上想吃什麽?”
沈心羽目不轉睛:“你不問我談話結果如何嗎?”
他平淡一笑:“應該還不錯。”
沈心羽驚訝:“幹嘛這麽肯定。”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發,眸色朗朗:“你讨厭她是因為不了解她。”
“你就了解她?”她不信。
他笑笑,未作回答。
沈心羽看不明白,心底驀然一酸,揚手抱住他。
他微怔,随即放松:“怎麽了?”
“沒事,就想抱抱你。”她突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憐的悵惋:他們兄妹,都是單戀,都是毫無希望可言。
周霁佑獨自在南湘這座城市漫無目的地行走,走累了,打輛車,回到沈宅。
天色已晚,她走出醫院後給沈飛白發送一條短信就把手機關了,故意錯過飯點回來,不知裏面的人是否已經很不愉快。
她站在前院裏,看面前的歐式別墅,即便已過去多年,以現在的眼光來欣賞,依然不失典雅大氣。
她從別墅側面繞過去,到**花園。
樹下有只白色秋千,是老蔡做給沈心羽的。
她以前不感興趣,現在也一樣。她坐在上面輕輕地晃啊晃,夜風一吹,挺冷的,但她不想動。
頭靠着秋千鏈,她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本能地側目一望,這麽冷的天,沈恪只穿着一件白色套頭毛衣,雙手抄着藍色休閑褲的褲袋,徑直朝她走來。
她淡漠地收回視線。
光源在身後,忽然,一道影子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
緊接着,毫無預警地,她看見影子的手在動,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秋千被人從身後猛地一推,鐵鏈劃出一道弧線,她被遠遠地蕩去半空。
“你有病吧!”緊急中,她連忙扶穩秋千鏈。
蕩上去,又落回來,他站在側面,不停為她助力,嘴角噙笑,慵懶又随性。
“放我下去!”她在又一次落回去時,偏頭怒瞪。
他仿若未聞:“你不是愛挑戰刺激麽,要不要再蕩高點?”
“我再說一遍,停下!”
他微擡下巴,語氣懶洋洋:“扶穩了啊,我送你再往高點。”
秋千回落,到達一個最大偏轉角時,周霁佑盯緊地面,做好往下跳的準備。
1……
2……
3……
在沈恪加大助力前,她毫不猶豫地瞅準時機松手跳下來。
雙腳落地的一瞬間,一雙手按壓着她的後背,帶着她躲過秋千架,滾到一邊。
浩瀚的夜幕下,沈恪身體壓着她,胸腔劇烈起伏,擡起頭,眼神沉暗地瞪視她:“你瘋了!”
她身上酸痛,但不忘推他,“你起來!”
他将她手抓到一邊,“你就這麽厭惡我?”
“你、起、來!”周霁佑狠狠盯着他,語氣裏帶着嚴重警告。
沈恪怒極反笑,頭顱壓低,湊近她,幽幽的:“小佑,我後悔了。”
他溫熱的吐息落在她臉上,她眼皮一跳,下一秒,略顯幹燥的薄唇覆蓋而下,霸道而直接。
她扭頭掙紮,他幾乎把全部重量都壓在她身上,雙手被擒,全然受縛。
她咬他,用盡全力,血在彼此嘴裏蔓延。
“你們在做什麽!”一道怒不可遏的斥責在庭院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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