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1)

“……”周霁佑一震。

她不确定他在想什麽、知道些什麽,索性閉嘴。

她充耳不聞,沈飛白拿她沒轍,但她的沉默已經驗證他的猜想,他心裏已然有數。

他簡單一句話換了話題,輕松愉悅地說:“我記得家裏好像還有一瓶紅酒沒開,回家後我們慶祝一下?”

前後時間不到一分鐘,饒是周霁佑反應機敏又聰慧,也有點猝不及防。

她慢動作地轉過頭,對上他在大堵車中投擲的清亮目光,心思百轉千回。

領證的日子,慶祝什麽自然不用問,不做一絲猶疑,她莞爾着,輕快答:“好啊。”

到家已逾十點。

周霁佑洗完澡出來,沈飛白已拿啓瓶器開了酒,斟滿兩只高腳杯。

她濕着頭發坐在暖氣萦繞的客廳,雙腿閑适交疊,睡袍下擺滑至膝蓋,露出兩節細長白皙的小腿。

舉杯輕搖,鮮紅的液體潋滟芬芳,她盯着,盯着盯着唇角綻開一朵旖旎的笑花。

她微一偏眸,潮濕的發,妖冶的眸,妩媚的笑,落在沈飛白眼裏,如放大鏡下的一幅畫。

畫中人輕啓唇,示意:“不碰一杯?”

沈飛白唇一揚,與她杯壁相互磕了一下。

響聲短促而清脆,像機器運作過程中的一個提示,也像走進便利店玻璃門劃開時的一聲歡迎。

上午還覺像夢一場,此刻夢回現實,歲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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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呷一口,唇上沾染一層潤澤的水光。

沈飛白:“小佑。”

周霁佑漫不經心的:“嗯?”聲線也好似潤了酒,迷醉而慵懶。

沈飛白看着她,未語。

她抿一口紅酒進嘴裏,兩腮微鼓,轉頭看他,眼底含一絲詢問。

“老婆。”眸光相對,他的眼神無限溫柔,瞳仁黑樾樾的,似陽臺玻璃外的深邃夜空。

周霁佑含着那口酒,以極慢的速度下咽,目光略微停滞。

“你……你再喊一遍。”她本能地要求,不羞不怯,直剌剌地望着他。

沈飛白放下酒杯,長手一伸,按在她身後的沙發背,身體前傾,将她輕抵在勢力範圍之內。

唇和唇只差一點就貼上,他一開口,熱氣中裹挾淡淡葡萄酒香,幾乎要熏化她的心。

“小佑……”

靜谧的眼眸深不見底,鋪滿一層皎潔的月光。

聲音低潤:“老婆……”

小佑,老婆。

周霁佑手裏還捏着高腳杯,被他輕輕貼上來,她沒法兒亂動,她想把杯子擱置到茶幾。

嘴唇往前稍微一努,輕輕松松親上他。

四瓣唇緊緊挨着,軟軟的唇,軟軟的心。

眸色流轉,嗓音輕輕的:“我知道你想聽什麽……”她帶着惡作劇似的笑意,近距離地緊盯他深黑的眼睛。

沈飛白的手移至她披散的濕發,觸手間是涼的,心窩卻極熱。

“可我就是不喊。”她低低地笑,頭顱後退,與他嘴唇分離。

沈飛白在她後腦輕柔地揉按兩下,再張口,嗓音微微有點沙啞:“随你,沈飛白也好,小白鴿也罷,你想喊什麽就喊什麽。”

說完,唇覆上來,嚴絲合縫地吻她。

周霁佑拿着杯子手抖,閑置的那只手推他一下,吸。吮吞咽間溢出一聲不滿:“你把我手裏酒杯拿走。”

他頭都沒擡,仍然親着她,摟在她腰間的手伸出去,準确無誤地夠到酒杯。

周霁佑松手,轉交給他。

四瓣唇分離,他稍稍離開,杯口對嘴,一飲而盡。

周霁佑背靠沙發,看他把空杯放到茶幾,緊接着,人也随之起立,俯下。身,雙手一攬,把她一下打橫抱起。

他往房裏走,她摟他脖頸,額頭貼他頸側,放松地閉上眼。

“抱我幹嘛。”她輕輕地哼笑。

他聲音一本正經:“把頭發吹幹,早點睡。”

周霁佑沒忍住,又是一聲低笑;眼睑掀開,下巴擡高,湊到他耳邊,輕吐三個字:“憋壞呢。”

到底誰憋壞?

沈飛白不與她争辯,耳朵微癢,低頭在她裸。露的鎖骨處輕咬一口,引得她胸腔快速震動。

周霁佑提醒他:“注意,你是屬鼠,不是屬狗。”

腦海中一根弦輕輕撥動,她又是一聲笑嘆,“不記得哪本書上說,屬鼠的男人愛家,情感細膩,虎太太的一丁點小恩小惠都能令他感到滿足和幸福。”

她被他放坐在卧室梳妝鏡前,他要直起身,她勾他脖頸不讓他動,明亮動人的眼睛近在咫尺。

“是這樣麽,嗯?”

她坐着,身板挺直。

他站着,上身躬下。

他目光直視她:“書上怎麽說的虎太太?”

她雙手環繞他頸後,他雙手撫摸她笑吟吟的臉龐。

周霁佑邊憶邊敘:“虎太太自信滿滿,些許霸道,感情濃烈,具有很強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她每吐露一個詞,他唇邊笑意就加深一度。

“你覺得把你形容得準确嗎?”

她有些不滿:“是我在問你好麽,我已經回答過你一個問題了。”

沈飛白:“嗯,再回答一個。”

“……”她抿唇,要笑不笑,要發火又發不出,臉色繃着。

就像他沒有回答她一樣,她也沒有回答。

她沉默看着他,從濃黑的眉到紅潤的唇,即使再早熟,她也從未在心中想象過另一半的模樣。

喜歡上沈恪時,怦然心動,覺得,大概他們會是一路的。

喜歡上他時,日久生情,以為,他們未必會是一路的。

“沈飛白。”她眸光柔暖。

沈飛白始終回以迎視。

“我記得那本書上還說,鼠先生和虎太太的個性存在差異,在相處時要多多理解對方,鼠先生少挑剔一些,虎太太就會多關心他,兩個人就能創造更好的感情生活。”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看到的,當時就在想,一直以來,你好像沒有挑剔過我。”

像是感慨,又像是感激,她微微笑着,神情柔美而寧靜。

她正在試圖表達的,沈飛白不用去研判就能深刻領悟。

他的口吻聽起來不是很贊同:“我們能夠創造很好的感情生活,歸根結底,說明我們彼此合适。”

頓了下,他眸色朗潤地看着她,問:“星座、屬相之類,你信?”

周霁佑搖頭,因他手捧着她臉,她一動,他掌心的老繭就磨蹭她皮膚。

“當然不。”她說。

沈飛白眉梢輕揚:“人定勝天,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自己如何經營。”

周霁佑默然,他也有一點分神。

她覺得,他可能和自己一樣回憶起過去這些年的經歷——他們努力經營這段感情,倔強,隐忍,不肯低頭。

她圈在他頸後的手用了點力,迫使他脖頸更深地彎下來,擡臀些微起身,觸碰到他的嘴唇。

親一下又很快坐回去,她目不轉睛:“最大功臣還是你。”

沈飛白沒有立刻接話。

“如果不是你在最開始得以堅持,我們根本沒機會發現彼此合适。”

萬事總是開頭難。她發自肺腑。

沈飛白卻極輕地笑了一下:“機會是你給的。”

“那又怎樣。”周霁佑語氣随意。

不怎樣。她并沒說什麽,可沈飛白靜谧的眼眸卻在一瞬間沉澱幾多不易察覺的情緒。

“小佑……”

“嗯?”

他深深地看她:“你有多好,我很清楚。”

周霁佑心口一熱,突然就啞了言。

她好麽?她從不知她有多好,她只知,他是真的很好,好到能和他一路走過來,她一千一萬個感激。

沈飛白插上吹風機開關把她頭發吹幹。

以前她嫌披散礙事,無論出門還是宅家都會紮起,現如今除了工作時會簡單紮個馬尾,平時都習慣性散着一頭長發。

經歷了那麽多,她已不再怕麻煩。工作上,迎難而上;感情上,亦勇往直前。

在周啓揚和景喬的家裏遇見張琪,她就是這樣一副淡然且無所畏懼的狀态。

反倒是張琪,登門進屋一看見她,表情些許不自然。

她們年紀相當,可能這幾年事業和生活不太順心,也可能經濟方面有所局限,只能在她臉上看到幹練和成熟,往日的年輕朝氣已不複存在,她有點憔悴,也有點初老化。

景喬是故意把周霁佑叫來的。

張琪固執不聽勸,景喬覺得她需要受點刺激。在張琪到來前,她百般央求周霁佑一定要在她面前多多秀恩愛,好讓她對沈飛白徹底死心。

周霁佑沒答應,也沒拒絕,她已經被騙過來,忙不是不可以幫,但她有另一種解決方案。把自己和沈飛白的私人生活展示在一個外人面前,不是她行事風格。

潛意識裏,周霁佑不會去刻意細想自己的年齡,可時光不待人,她到了一個尴尬的年紀,過幾天就是三十歲生日。

沈心羽說大齡剩女愁嫁,她自己無體會,看到張琪,聽景喬一張張照片翻看着替她張羅相親,忽然就有了一絲感觸。

她其實什麽都不用說,她只需安靜坐在一旁,景喬當她的面給張琪介紹對象,對于張琪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

她看着張琪臉頰微微漲紅,看着她放在膝頭的雙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适時打斷景喬,插了句嘴:“喬喬,你不是還在廚房熬着湯麽,不進去看看?”

景喬嘴快,差點來一句“我哪有熬湯”,猛然瞥見周霁佑投遞來的眼神,止住話頭,“啊”一聲:“對對對,我都忘了。琪琪你先自己看,我去廚房瞅瞅,湯別撲鍋咯。”

張琪沒回話,僵硬地坐着。

唯一的聲源一走,世界安靜,落針可聞。

景喬以為周霁佑有話單獨和張琪談,可事實上,她根本無話,只是看張琪可能快撐不住,支走景喬,讓她稍微緩解一下。

為了照顧她的情緒,周霁佑沒看她,伸手拿過茶幾上的一張健身房宣傳單,看上面的廣告。

一看就知是景喬拿來琢磨的東西,她還做了标記,圈出感興趣的項目。

周霁佑彎唇,心中含笑。

“我知道你們結婚了。”張琪突然開口說話。

周霁佑把頭擡起,與她略帶凄哀的臉相對。

她苦笑:“當初和你放話我要追他,你就當是個笑話,別介意。”

宣傳單在周霁佑手裏卷成一個紙筒,她誠摯道:“你不是一個笑話,我也不會介意。”她笑着調侃,“你能看上他,不是剛好反襯我眼光很好麽。”

張琪一愣。

周霁佑和過去相比模樣上沒有任何改變,她依舊是個水靈靈的美女,杵在何處都是發光體。可她以前清冷,話又不多,讓人覺得她稍帶傲氣。

眼下她一笑,塵封已久的記憶撲面而來,張琪想起曾經初初相識時的某些畫面,喉嚨幹澀,面容一白。

“你挺好的,是我自欺欺人,覺得你配不上他。”

周霁佑笑容不變。

張琪說:“我姐結婚那天,你和伴郎看起來暧昧不清的,我腦子一熱,就和你說了那番話。”

她和牧禾暧昧麽?周霁佑心中搖頭。

牧禾完全就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兄長,她在紐約的第三年,他就回國發展了,遺憾的是,一年前她沒能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張琪兀自沉默,須臾,捧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一口。

“其實我早就對他死心了。”她手捧早已涼掉的杯子,眼神僵直,盯着虛無一點,“他根本沒給過我機會,當他察覺到的時候就明确拒絕過我,只是我那時不甘心,心想,男怕癡情女怕纏,我又和他一塊兒工作,近水樓臺先得月。”

“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她虛虛地一笑,“臺裏的同事、領導,都明裏暗裏介紹家裏的适婚女孩和他認識。我在臺裏消息多,據說他都給拒了。”

“他逢人都說自己有女朋友,人家就問,你女朋友人呢,怎麽從來沒見過。”

“沒人信,也不知道他怎麽說服的江老師和雷老師,讓他們二人作證。臺裏誰不知他們關系匪淺,還是沒人信。”

周霁佑心尖一顫。

“可是後來,大家還是信了,而且深信不疑。”張琪輕擡眼,望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你猜為什麽?”

她平淡回應:“為什麽?”

張琪還是用那種半分迷蒙的眼神看她:“新聞評論部的內部年會一向熱鬧,大家在那天都很玩得開,辛苦壓抑了一年,年會的基調就是釋放和調侃。”

“參加年會的人會被要求在入場前進行一個簡單的宣誓,誓言就是保證當晚會嚴格遵守所有的游戲規則。包括領導在內,都有可能被拎出來開涮。”

“他剛坐上新聞聯播主播臺,去年年會被單獨揶揄。大家起哄讓他上臺表演節目,關系好的說他歌唱得好,讓他唱首歌。”

說到這兒,張琪頓住。

周霁佑忽然心跳如擂鼓。說不清原因,純粹是直覺,一種撲通撲通亂跳的直覺。

“他唱了一首粵語歌。”張琪又讓她猜。

周霁佑不是特別篤定,但她還是說:“張學友的歌?”

張琪一霎那瞠大眼,呵出一口氣:“你怎麽會知道。”

周霁佑心中浮有暖意:“蒙的。”

張琪或許不信,或許信了,她說:“你再蒙一下是哪首。”

“只想一生跟你走?”

張琪笑了,似乎很樂見于她蒙錯,這樣就能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沈飛白唱的另一首張學友的粵語歌,同樣七個字,同樣單看歌名就宛如一句簡單質樸的情詩。

張琪說:“他眼睛裏有內容,這些年他已經隐藏得很好,播新聞做節目,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專業素養過硬的播音員,再看不到他動容的一面,可他那天唱這首歌時,他是真的唱動了情,聽哭了好幾個女同事。當然,也包括我。”

“後來他下臺來,我好像看見,他眼睛也有點泛紅。”張琪由衷地說,“我真嫉妒你,有一個這麽好的男人甘願在原地等你這麽多年。”

周霁佑垂眸看自己的手掌,纖細的手,清晰的紋路,那條感情線由小指下掌邊一路延伸,走入食指與中指縫。

年少時同學教她看手相,她那時根本不信所謂的感情線,如今她也不信,但她看着掌心上方的那條斜線,心裏特別的安定。

景喬在廚房門口伸長脖子朝客廳望。張琪背對她,沒能看見。

周霁佑不置一詞,張琪也忽然不再出聲。

她又往嘴裏猛灌口水,咕咚咕咚咽下去,半晌,再次開口:“家裏人都以為我是因為他才不願意去相親,根本就不是。說白點,相親不就是條件交換麽,拿我的條件去和另一個人的條件做連線游戲,線連得越多,條件越合适,合适就能在一起試試。”

她嗤笑,“他們怕我變成老剩女,坦白說,我也怕,但我不想這樣,我很清楚我喜歡什麽樣的人,我只會奔着我的标準去找,不會先把我的條件晾出去任由別人挑三揀四。”

景喬扶着門框,嘴唇抿緊。

房子是躍層戶型,廚房距離客廳很近,張琪故意說給景喬聽,景喬心裏有數。

回家之前,周霁佑先去了趟新房查看裝修進展,然後又在地圖上找到宜家的店址,打車找過去。

倒是看上了幾款家具,問問價錢,比比質量,收了一張導購員的名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

坐在地鐵站的長凳上等地鐵,她把耳機插上,在人來人往的地下空間裏打開音樂播放器,搜索那首歌。

歌神的嗓音極具特色,低音渾厚,高音穩重,高低音過渡得非常自然,且,他在運用共鳴時,富有一種金屬的質感。

周霁佑微微閉上眼,想象着正在她耳邊鳴唱的人,是沈飛白。

好像從未聽過他唱歌,但神奇的是,絲毫不影響她在腦中構建一幅完整的畫面。

而這幅畫面,與那夜在中央電視塔上的他逐漸重疊。

低迷的他,悲傷的他,執着的他……

周霁佑眼眶熱了。

***

沈恪是大忙人,和他見面需要提前預約,預約上了也不一定能見着,他可能不在北京,甚至可能不在國內。

周霁佑坐地鐵回家的路上,沈飛白經過數日等待,終于在沈恪北京的家見到他。

這些年他們偶有聯絡。

沒人知道,沈恪能趕在沈國安清除他所持有的集團股份前及時行動,是沈飛白在暗中給予的幫助。

他是沈國安唯一的血脈,原本集團就該由他繼承。沈飛白對此看得通透,他想要擺脫沈家束縛,最能以絕後患的方式就是一舉架空沈國安的權力。

沈恪實施動作時,沈飛白住在沈宅,時刻關注沈國安的情緒變動,以防他身體突發狀況。

計劃進展順利,他們都如願以償。

沈恪看好戲,曾涼薄地說:“好歹他對你有養育之恩,你這麽吃裏扒外,良心上過得去?”

他無言,這個問題無解。或許他過得去,或許他過不去,他沒有別的選擇,他那顆赤誠的心,自周霁佑走後,就冷了,硬了。

“想喝什麽,我這裏什麽酒都有。”沈恪收集了不少好酒,一整排酒架上的瓶瓶罐罐,讓人眼花缭亂。

沈飛白在吧凳上坐下,兩只手臂搭在吧臺,右手食指輕叩臺面,面容清淡:“我開車,不喝酒。”

沈恪挑了一瓶05年的盧米慕西尼特級園幹紅,取兩個酒杯,一副“你別掃興”的架勢,說:“我讓司機送你。”

沈飛白不為所動:“我答應小佑不在外面飲酒。”

沈恪下颌擡高,吊起眼皮,面色一點點冷凝:“上回在後海你就給我來的這套,怎麽,沒過瘾?”

氣氛一肅。

沈飛白仍舊淡淡:“還行。”

沈恪:“……”

他沒理他,開了酒給自己倒上,悶頭一幹到底。喉結滾動,他胸口堵着一口氣,無處宣洩。

“我是輸給小佑,不是輸給你。”他眸色極冷。

沈飛白輕叩臺面的食指定住。

外面在刮狂風,裏面卻不受影響,聽不到風聲,只聽得到牆壁上的複古時鐘來回搖擺。

他開門見山:“我來是想問你,10年春節心羽住進醫院的那兩天,小佑遭遇過什麽。”

沈恪捏着酒杯,指節一松,情緒在一瞬間凝滞,微訝:“這麽些年過去都沒人告訴你?”

他沒回話,平靜的眼波說明一切。

沈恪哼笑:“早知道當年我該中間插一腳。”

“沒用。”沈飛白用十足肯定的語氣道出事實,“我不會信。”

沈恪微挑眉,睨他一眼,低頭又斟上一杯。他看着杯中液體,嘴角一扯:“信不信随你,我還真就親着了。”

他語意裏有被動的成分,沈飛白聽明白,周霁佑是被迫。這一點,其實不必他明示,但他既然肯坦誠,證明他有心解釋。

拳頭緩慢地握緊,沈飛白耐心靜候。

他有預感,周霁佑受的委屈或許不止一樁,給她施加委屈的人或許不止一個。

***

單曲循環了将近三小時,手機充着電也仍在外放。

周霁佑不大能聽得懂粵語,看過無數遍歌詞,每個字音落入她耳朵,卻都已變成熟悉的聲調。

她回來後早早上了床,坐在床頭,歌聲回蕩在卧室,她覺得她的心也飄蕩起來。

開門聲和關門聲,以及一連串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歌依舊在放,她的眼睛投向房門。

沈飛白出現在門口,黑眸深靜:“這麽早就睡了。”

“沒,聽歌呢。”她眼神筆直,富有深意。

沈飛白聽着那歌,瞳孔不經意地微斂,邁步上前,走到衣櫃拿換洗衣物。

周霁佑看着他背影,閑散道:“這首歌你會吹嗎?”

她指的是吹葉子。

沈飛白把幾件折疊整齊的衣服疊放在小手臂上,回頭看她:“會,你想聽?”

周霁佑彎唇一笑:“不想聽吹的,想聽唱的。”

沈飛白沒回應,眼眸又深了一度。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空氣如同一條迂回的河,在兩人之間靜默流淌。

她的感動,他的心疼,都融化在這條無形的河水中。

整個房間,情意蔓延。

“洗完澡回來給你唱。”他說。

周霁佑輕快回:“好,我等你。”

他邁步離開,在浴室裏,在花灑下,任由熱水澆灌。

他擦幹頭發才回來,熱氣氤氲過的眼眸潮潤黑亮,他掀被上。床,坐在她身側。

周霁佑把播放器關了,偏頭,也不催促,就只是無聲看他。

沈飛白把她手握在手裏,黑白對比,心心相印。

他笑了一下,很淡很淡的笑容,不仔細看,捕捉不到。

周霁佑從他的笑裏隐約看出點不一樣的內容,于是便問:“想什麽呢?”

他沒答,深亮的眼睛凝視她:“怎麽忽然喜歡上這首歌?”

“忽然嗎?”周霁佑笑笑,“我記得你喜歡張學友的歌,就點開聽了。聽到這首,不知怎的,好像被戳了一下。”

他挑眉。

周霁佑說:“唱給我聽吧,我想聽你唱。”

她把手抽出來,抱他手臂,頭輕輕靠他肩膀。

悄然靜默的房間內,沈飛白慢慢閉眼,那首歌,那段獨自等待的日子,飽含了他無法言說的念想。

寂靜的冬夜,小區深處,門窗緊閉的卧室,一切都顯得空靈且賦予深情。

即使你離開

我熱情未改

……

……

但我不懂說将來

但我靜待你歸來

在這心灰的冷冬

共你熱烈再相逢

……

……

他說話的聲音略微低沉,唱歌卻屬于中聲部。他沒有技巧性的唱功,但不可否認,很好聽,她完全能體會到張琪所說的“動情”二字。

她靠他肩頭擡眼看他,他閉着眼,表情平淡,甚至臉色有點板板的,但聲音卻自帶深情抒發,引得她不可控地散掉所有力氣。

她伸手抱住他,軟在他懷裏。

低頭埋進他透着熱度的上衣,眼眶微熱。

他只唱了一遍副歌部分,她在他胸膛戳了一下,低聲要求:“繼續,我知道沒唱完。”

他沒照做。

隐約中有陰影覆蓋而下,她不确定,但她還是稍稍擡頭,睜開眼。

這一睜,對上他低下脖頸靠近過來的一雙深眸。

眼白處漫開血絲,有些發紅。

她知道,她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好笑地輕哼一聲,雙手夠上去,摟他脖頸,忍俊不禁:“我們怎麽那麽傻。”

傻傻地為彼此付出,傻傻地執着等待,傻傻地……動情忍淚。

他沒說話,一點點覆壓而下,她身體往下滑了滑,以便躺平。

他側身緊貼着她,親吻着她,左手梳理她鬓角發絲,将冒出來的幾绺朝後順。

被窩溫度逐漸升高,衣衫盡褪,赤。裸相擁。

誰也不提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彼此深深埋進心裏,記在心裏。

她在他進入的那一刻,牢牢抱緊他,濕潤迷蒙的眼睛鎖定他,連身帶心都在顫抖。

“小佑……”他低啞地喚她名字。

她微微張着嘴,下巴在激烈的浪潮中擡高一個角度。

聽見他喚她,她兩邊嘴角同時上翹,眼尾微揚,豔麗無邊。

沈飛白漆黑的眼底柔軟又剛硬。

“老婆……”他俯身下來,吮咬她嫣紅的唇,“我愛你。”

周霁佑從喉嚨裏悶出一聲笑,她的手在他結實的脊背上輕撫,她的身體軟化成一灘水。

“我也是……”她低低地喊,輕若蚊吟。

沈飛白的心跳驟然加速。

“老公。”她終是叫出即将伴随一生的稱呼。

……

……

是情是愛是緣是痛

今日我卻竟都不知道

我依然

而我竟然

還是覺得你最好

……

……

***

眨眼,周霁佑三十歲生日到來。

有人說,優質的女人不怕年齡。周霁佑的确無感想,可邁入三十大關,或多或少還是心情微妙。

恰逢周二,她放假在家,沈飛白上班去了。

肚子下墜似的疼,算算日子,根據往日經驗,遲到七天的例假是時候該來了。

可一上午下來,只是陣痛,上過兩次衛生間就再無大礙。

她想她可能是魔怔了,竟然在一剎那間産生某種期待。

她看了一會書沒能看進去,拿了錢包和鑰匙,換上鞋出門去了趟藥店。

回來後,她把自己關在衛生間,拿驗孕棒檢測。

一分鐘後,兩條紫紅色線條浮現。

她心隐隐跳躍,但又不是非常肯定,畢竟導致體內HCG濃度升高的原因還有其他種可能。

她等不及,趁時間尚早,再一次出門,打車前往附近醫院。

挂號,B超,驗血。

她坐在醫院的休息座椅上等結果。

兩人約好晚上出去用餐,沈飛白回到家,看到她靠着飄窗,懷裏抱一只抱枕,側目望窗外,像是在出神。

他坐到飄窗的另一端,擡起她雙腿,架到膝頭,自然而然地輕捏她小腿,給她按摩。

仿佛駕輕就熟似的,動作一點不顯生硬,揉捏的效果也剛剛好。

周霁佑轉頭看他,笑了笑:“小哥,有全套服務嗎?”

沈飛白雙手并進,力度掌控平穩,眼角傾斜,看她一眼:“譬如?”

“譬如,把中式港式泰式的主流手法和韓式日式的非主流手法都依次上一遍。”她調笑。

他握住她腳踝,在她腳底輕按幾處穴位,她腳一縮,要躲。

他扣着她,沒讓她動,她不适應,另一只腳蹬在他大腿外側,嗓子裏哼出幾聲。

“足底按摩都受不了,別說全套,單是泰式一種,你就有的受。”他沒停,笑看着她。

周霁佑實在禁受不住,腳不停扭動,卻在他的桎梏下動不了。

“沈飛白,你停下。”

“別動,我有分寸。”側顏認真且專注。

其實是舒服的,但位置在腳底板,痛苦更大一些。

“我懷孕了。”她把所有力氣都宣洩在抱枕上。

簡單四個字,特別管用。他像是被點了穴,握着她的腳,整個人定住。

她把腳抽出去,抱膝坐着,抱枕搭膝蓋,下巴墊枕面。

沈飛白側眼望過來,眼神甚是安靜:“真的?”

周霁佑覺得好笑:“我騙你幹嘛。”

他好像還是不能完全回過神,面部表情以一種極緩極慢的方式一點點舒展,他看着她,滿心滿眼。

周霁佑突然就有點耳熱,低下眼簾,看抱枕上的花紋。

“醫生說三周了,你開心嗎?”她聲音輕輕的,嘴角笑容也輕輕的。

沈飛白朝她旁邊坐過去一點,垂下頭,與她額頭相貼,“你說呢。”

她更深地彎了彎唇:“嗯,我也是開心的。”

沈飛白反手從她腿面穿進去,摸在她腹部,像是自言自語:“在這裏。”

周霁佑眼底一片柔情,放下一只手,按在他手背,“這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因為她有孕在身,裝修現場空氣質量差,後面都是沈飛白獨自去新房查看進度,以及與設計師溝通補充細節。

蘇菲在春節來臨前飛回北京,紐約的兩套房子托學生幫她處理掉了,她帶着全部身家,只身一人。

老房子太小,就一間卧室,沈飛白臨時睡在客廳沙發,蘇菲和周霁佑睡卧室的大床。

他們商量過,未來會和蘇菲一起生活。但蘇菲卻在得知他們的決定後,予以婉拒。

她很欣賞沈飛白:“謝謝你邀請我住進你們的婚房。年輕人熱愛獨居,自由,不受約束。你願意接納我,在我意料之外。”

沈飛白的回應卻簡短而有力:“我們是一家人,您就是我奶奶。”

蘇菲微微一笑,心底十分熨帖。

周霁佑說:“奶奶,還是和我們一起住吧。”她看了眼沈飛白,“我們兩個沒那麽多講究。”

沈飛白神情贊同。

蘇菲坐在客廳,環顧四周,不與他們辯駁,幹脆說:“這樣吧,我就住在這裏,你們把這套房子留給我。”

周霁佑與沈飛白對視一眼。

蘇菲滿意地說:“新房距離這裏不算遠,房子的設施又齊全,我看,我住在這就挺好。”

這是他們的預留方案,沒想到不謀而合。

今年沒有臘月三十,二十九便是除夕。

沈心羽在婆家過年,沈恪和誰過沒人知道,沈飛白往年都會回沈宅,但今年,他沒有回去。

三人從一大早就開始忙碌。

蘇菲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濃厚的年味,她興頭很大,給他們兩個都分配任務,她則一個人留在廚房為年夜飯做準備。

晚上五點多,年夜飯提前吃上。

蘇菲和沈飛白對飲了一點白酒,周霁佑喝的飲料。

蘇菲酒量挺好,多年未碰老白幹,她喝着喝着,笑着笑着,擡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見兩個孩子關切地看着她,她笑嘆一口氣,說:“沒事,就是想起你們爺爺了。他啊,每頓都要來一小杯,不給喝就像要了他的命。”

周霁佑輕咬腮幫。回到中國,回到北京,對于蘇菲而言,滿滿的都是回憶。她曾經逃避,不肯面對,時隔幾十年,隐藏在內心的情感卻依然堅貞如鐵。

思慮間,手旁空掉的玻璃杯又被蓄滿,橘色液體緩慢上升,周霁佑餘光瞥見,偏頭。

沈飛白眼睛對着她,示意她留給蘇菲一個獨自緬懷的空間。

她明了,整理表情,默默吃菜。

飯到中途,電話來了,是沈飛白的。

他起身去客廳,接通後,沈心羽略微擔憂的聲音傳來:“哥,中午媽給我打電話問你現在的住址,說是給你寄點東西,我沒想太多就和她說你地址沒變。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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