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些年來,顧銘從未真正發過火,頂多裝腔作勢吓吓她,再怎麽不愉快,大不了也就是使小伎倆捉弄捉弄她。可這次,他是真的動了怒。
她從未理解他,甚至從未試圖理解他。
他也曾經安慰自己——這都是因為這女人腦子笨嘛。可就在此刻,他突然心涼地發現,她寧可不要他,也不願意花幾分鐘聽聽他的說法。
白梓萱自然感受到了顧銘不同于以往的言語腔調,一時吓得把眼淚都憋回去了,她後退兩步緊緊地拽住陸征的手,輕軟的嗓音因為懼怕而細細微微地顫着,格外柔弱惹人憐:“陸征,陸征,我好害怕。”
陸征,我好害怕。
這話如同一把鎖,輕輕旋轉,“咔嚓”,脆脆的一聲,将陸征禁锢在心底的、無處安放的保護欲瞬間開啓。
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充滿力量和勇氣,即使莽撞可笑、不計後果。
他能清楚地感到白梓萱此刻正攤出手,給了他一個機會,他做夢都從未敢奢望過的機會——他可以就這樣把她從顧銘身邊帶走,他可以,她允許。
這樣的誘惑值得他做任何傻事,他不在乎。
她脆弱單純的眼神那樣無辜。
他彎腰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陸征,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顧銘刻意壓低了嗓音,所有人卻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聲線。
“保護她。”陸征理所當然地開口道,隐約帶着輕微癫狂的三個字,輕飄飄地在奧美空蕩蕩的大廳裏盤旋,沉降,然後激蕩開大片倒吸氣的詫異聲。
不知哪裏來的膽量,他宣戰一般地迎上了顧銘陰鸷的眼神,這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贏了。
顧銘唇畔勾出一抹涼淡的蔑笑:“你瘋了嗎?”
“她那麽好,不應該把一生浪費在你身邊。”陸征把這話說得若日常寒暄般自然熟練,每個字他都反複咀嚼到幹癟無味,此刻終于快意地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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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銘只是陰着臉一瞬不瞬地死盯着他,甚至都沒露出半點吃驚的神色,幾秒死寂過後,他發出一陣低沉森冷的笑聲:“陸征,我曾經竟以為你是有腦子的,可現在,你是以為你在拍歐美英雄激戰大片嗎?”
陸征溫柔地将白梓萱的腦袋按進自己的懷裏,不希望她聽到任何帶有攻擊性的詞句。
他用餘光向周遭掃了一下,整排訓練有素的高級保镖如同圍食獵物的狼群一般将他包圍在中央,躍躍欲試。
陸征嘴角緩緩揚起,輕笑:“顧總真是謙虛了,你當然應該相信自己挑人的眼光。”
顧銘聞言臉色微變,未等他做出反應,陸征已然身手敏捷如若無人阻攔那般消失在奧美的大門。
其他保镖面面相觑,吃驚之餘都來不及羞愧便趕緊拔腿追上去,自然為時已晚,空手而歸只得報了警。
顧銘見狀只覺血氣若倒流一般回沖,使他眼前有一瞬間的漆黑。
他全無冷靜地沖出了酒店,時過午夜,繁華的街道上依舊不乏娛樂不疲的夜生活一族,霓虹縱橫未滅,像被人惡意攪在一起的、污漬漬的調色盤。
多麽荒唐可笑,自家夫人被自家保镖光明正大地劫走,數十個層層篩選出來的高級保镖齊齊阻攔卻沒起到半點作用。
顧銘若雕像般伫立不動,暗自攥緊拳頭,迅速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可他心煩意亂間唯一能确定的是白梓萱不會被傷害,陸征不會傷害她,思及此,他終于稍稍平靜了幾分。
顧銘此刻清楚地明白,他所犯的最大的錯誤,便是嚴重低估了陸征的能力,所以即便他完全察覺了陸征那些千絲萬縷的心思也誤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他。
白梓萱那般想要留着陸征,他有多麽不怎麽情願卻也抵不過她幾分失落的眼神,因此猶豫到最後還是沒有解雇陸征,并多雇傭了幾個與他實力相當的保镖來制約他的行動。
他本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顧銘壓抑着內心翻滾着的暴躁情緒閉了閉眼睛,然後猛地睜開,他沖出飯店時有留意到街道周圍被翻得亂七八糟,想來藏身之處已經全部被搜索過,但是……他大步走到十米開外的t字路口拐角處,那裏有一個裝飾用的水箱,水箱後面的店鋪早已打樣,深夜時分不會運作,他擡手掀開蓋子,果然看到水被刻意放出一半。
雖沒留半點蹤跡,但白梓萱身上的香水味兒是獨一無二的,他不可能認錯。
白梓萱二十歲生日的時候,他送了她第一瓶香水。
她每次過生日區別都不大,因為她每一年都是一個樣子,心智和外貌都未曾有什麽變化,所以她二十歲時,他決定送她一點特別的東西。顧銘工作倦怠的時候,通常喜歡看科技期刊來解悶,當時他偶然在《》雜志上看到關于嗅覺記憶的研究報告,大意是視覺記憶幾小時內便會淡化,而嗅覺記憶卻能在大腦海馬體不能協調運作後仍繼續保存,因此一些患有健忘症的病人依然能夠回憶起小時候聞過的氣味兒,顧銘心血來潮,便決定送她一款特別的香水——不會被其他女人噴灑的那種,屬于她的專屬香味兒。
白梓萱收到後,傻乎乎的只覺得好聞好喜歡,便開開心心噴得卧室裏到處都是,完全不知曉這款香水是顧銘請了業界頂尖調香師專門為她調制,香水瓶的設計亦出自名家之手,因為不會對外宣傳、推廣、出售,造價極其昂貴,他自然也不想告訴她——“不知”的奢侈,才是真正的奢侈。
此時此刻,這個香氣卻成了莫大的嘲諷。
顧銘黯然地垂眸,他在想——她肯定會感冒。
“阿嚏!”白梓萱裹着一層浴巾窩在沙發上委屈地縮成一團,“嗚——鼻子不通好難過。”
“有點感冒,沒發燒,好好休息休息說不定明天就好了。”陸征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仔細地試探着溫度,想着他在上海這邊的處住所鮮有人知曉,應該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來打擾她休息。
“霸王龍說,笨蛋是不會感冒的!他又騙我——阿嚏!”白梓萱鼻頭紅紅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因為氤氲着淚花而顯得異常晶亮——顧銘小時候陪她看日本動畫片,經常會出現“笨蛋不會感冒”這句調侃,源自日本俗語,後來他生病發燒到40度,她見狀很害怕,他便現學現賣地引用道:“你不記得嗎?電視裏說笨蛋是不會感冒的。”當時她聽到這話可高興了,之後才發現似乎有什麽不太對……
“對不起。”陸征遞給她一杯溫熱的白開水,愧疚地道。他一心只想帶她從顧銘那個喜歡玩弄女人的人渣身邊逃開,哪裏會想到她只泡了幾分鐘的涼水便迅速感冒了,“我現在、馬上、立刻去給你買點藥,吃了就不難受了。你平時感冒都吃什麽藥?會不會對什麽成分過敏?”
“我沒感冒過……”白梓萱說完,美眸倏忽打了個轉兒,又急忙解釋,“但是,這可不是因為我以前更笨哦!姨姨說,是因為我吃得多,身體健康!對了……我們這樣跑出來,要跟姨姨說的!不然,她會擔心萱萱,會着急的!”
陸征愣了一下,微微失落——曾有那麽一瞬間,他竟然以為他們可以不被任何人所知地私奔。
“我現在給她打個電話,順便問問你吃藥的問題。”陸征對白婉瑩的印象非常好——溫婉良善,修養極佳,且她是陸征唯一見過的、在面對白梓萱時目光端正嚴肅、不含輕蔑的人,因此他向來十分尊敬她,也确定白婉瑩必然和顧銘不在同一個立場。
“阿嚏——那你打吧!”白梓萱又把自己裹了裹,愈發變得毛茸茸地。
陸征低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拿起手機——雖然白梓萱不覺得,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行為已然逾越了,這會兒要怎麽跟白婉瑩解釋,也真讓他頭疼,最重要的是,他不清楚顧銘是不是會料到這些,此時已然用一套迷惑人心的說詞聯系過了白婉瑩,甚至已經有警察守株待兔,正等他自投羅網,這個可能性極大——他雖然主要保護人是白梓萱,但跟顧銘接觸了這麽多年,他也算了解顧銘的做事風格。
“你跟姨姨說,萱萱很生氣,不想回家!”白梓萱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
“好。”陸征思緒百轉千折,卻又無法拒絕白梓萱的要求,也不想騙她,最終他選擇賭一把——他賭白婉瑩也不希望白梓萱回到顧銘身邊。
白婉瑩接到陸征電話的時候,已是淩晨三點多。
“白夫人,萱萱她……讓我知會您一聲。”陸征斟詞酌句。
“你想要什麽?是我們家虧待你了嗎?”白婉瑩的聲調壓抑而尖銳,聽上去很激動。
“我不知道顧總是不是與您說了什麽,但……是萱萱自己不想回去。”陸征說着便把手機遞到了白梓萱唇邊。
“姨姨,銘哥哥幫着壞女人欺負萱萱!讓萱萱沒地方睡覺!萱萱好委屈哦!”白梓萱拖着哭腔說道。
白婉瑩登時愣住,她半夜被突然而至的警察吵醒,又接了顧銘的電話聽說白梓萱被綁架勒索,正焦慮擔心到極點,卻又從陸征這裏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說法。
“無論顧銘與您說了什麽,我想您應該清楚,要綁架我早就動手了,在顧家做了這麽多年,我有的是更好的機會,不必等到現在。”陸征語氣沉緩,透出些許疲憊,“我只是看不下去,不希望萱萱被他騙得團團轉,也不希望他告訴任何人萱萱有智力障礙這種事。”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其實若對面是旁人,白婉瑩定然半個字都不會相信,但陸征在他們家工作了七年之久,向來成熟穩重、克己複禮,突然做出了這樣出格的舉動,必然不會是無緣無故。
“我只想問您一個問題:您覺得萱萱跟顧總在一起,真的合适嗎?”陸征心底松了一口氣,他能感受到白婉瑩的動搖。
這話一針見血地問到了白婉瑩的心坎上,她為二人近乎畸形的婚姻關系操心也不是一兩天了。
“陸征,你覺得你和萱萱就合适嗎?”白婉瑩苦笑着反問。
陸征一時被問得惱怒升騰,不知不覺地提高了音量:“我從未奢求過她,會帶她逃走也并非有什麽不良居心,若她想回去,我随時放手,但白夫人既然這麽問了,那我便告訴您,若她是我的妻,我必不會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白婉瑩怔了幾秒,懸在半空的心穩穩地墜了地,這些年來她一直覺得顧銘之外的男人她信不過,但是陸征呢?
白婉瑩猶豫着,又嘆了口氣,盡量壓低了嗓音避免引起屋外警察的注意:“你讓萱萱接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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