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長久的寂靜像潮水一樣淹沒鼻腔,讓人呼吸困難。

“現在能讓這裏清靜一點了嗎?”顧銘神色清冷地掃視了一下表情各異的其餘人等。

白梓萱身體不舒服,也沒力氣再說什麽,慢吞吞地重新鑽進被窩閉上眼睛。

其他人姿态表情花樣百出,但就算再有什麽想說的,也感覺到了此時不可化解的尴尬,這種時候強留在這就是不識趣兒了。

顧銘倦怠地垂了眸,輕聲嘆了口氣,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白梓萱的額頭。

白梓萱難受,躺在病床上也睡不着,被他冰涼的手指一碰,下意識地就想推開那手。

“你不瞎鬧,什麽事兒都沒有!”顧銘嗓音沉沉地道,也意識到此刻自己的手幾乎沒什麽體溫,便沒繼續碰她,只是把手放進被子下面試圖暖和一下。

白梓萱聞言,一皺眉,一撇嘴,拖着哭腔嚷道:“誰要你管!”

顧銘一聽這發顫的小細嗓兒就心裏一陣揪着,他擡手替她整了整被她蹭得歪歪斜斜、皺皺巴巴的枕頭,柔聲道:“你是我老婆,我不管你誰管你?”

“管這個管那個,你管那麽多管得過來嗎!”白梓萱被他弄枕頭弄得腦袋颠來颠去,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

顧銘自然知道她必然還是在委屈上次把房間讓給別人的事兒,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開口,反正說什麽她都不一定能聽懂,于是只溫柔地哄道:“給你賠不是,過一陣子專門給萱萱造一個大房子好不好?”

“我不要。”白梓萱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顧銘頗感意外地怔了一瞬,思忖片刻又好聲好氣地問:“那要什麽……不如,松露巧克力蛋糕?大樹那麽高的那種,全給萱萱好不好?”

“不要。”白梓萱拒絕得幹脆。

顧銘無奈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那你說吧,反正只要不是摘星星,銘哥哥基本什麽事兒都是能給你辦到的。”

“我不想當你老婆了。”白梓萱由于感冒鼻塞,說起話來甕聲甕氣地像哭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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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銘笑意一僵,勾起食指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故意板起臉沉聲道:“再亂說氣話我可真生氣了!霸王龍生氣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不想當你老婆了。”白梓萱像沒聽到似的,毫無語氣地重複道。

“那你想當我什麽,你說吧。”顧銘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你騙我,我不想跟你玩了。”白梓萱悶悶地說着,把臉用力埋在枕頭裏,柔軟的枕頭立刻陷進去一小團褶皺。

“我什麽時候騙你了?”顧銘怕她這姿勢會憋到,掰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起來與他面對面,一臉真誠地道,“騙人是小狗。”

“你總說,長大了就不這麽笨了。”白梓萱一開口,兩滴眼淚便像水晶珍珠似的滾過眼睫,掉落在被子上,雪白的被面上登時留下深色的兩圈水漬,“可是好久好久都過去了,你越來越聰明,我還是那麽笨,一點都沒變!他們剛剛一定都在笑話我。”

“瞎說,明明就是聰明萱萱,誰敢笑話你?”顧銘手忙腳亂地想找抽紙,結果四周亂七八糟的也看不到紙巾的蹤影,他索性直接用手給她抹了抹眼淚,“這事兒又不怪你,怪那個壞女人莫名其妙就給你藥,故意害你吃錯,你若是把自己當笨蛋,她可就計謀得逞了。”

“你手涼,拿開啦!”白梓萱用力地拉開他的手,又氣憤地捶了一下枕頭,“你少把我當小孩子哄!你明明就嫌我笨嫌我給你丢人,她們都不知道你有老婆!你從來沒跟別人說過!”

顧銘唇角的弧度漸漸斂了起來,停頓了幾秒才問:“這很重要嗎?”結婚是他們之間的事,外人怎麽想、怎麽看,用什麽樣龌龊的眼光來評估,又用怎樣叵測的內心去揣度,跟他們有什麽關系?她要什麽有什麽,人生優越過絕大部分女人,這還不夠嗎?

“結婚證是不是假的?”白梓萱突然問道。

顧銘呼吸一窒,笑意再努力也堆不起來,他指尖顫抖地捏住白梓萱尖削的下巴:“白梓萱,你是不是真的一點兒都感覺不到我有多愛你?”

白梓萱被他的力道捏痛,當即眼眶又紅了,抿着微微泛白的嘴唇不敢說話。

病房內再次靜的可怕,只有顧銘因為惱怒而沉重的呼吸聲起伏。

“敢哭出來我揍你!”顧銘憤懑地凝視她的眸子,那般亮亮閃閃、水光粼粼,盛滿了惹人憐的委屈眼神。

白梓萱聞言,猛地吸了吸鼻子,眼淚卻無論如何都憋不回去,她急躁地嚷出來:“你去找不惹你生氣的老婆吧,反正那麽多女的喜歡你,你随便挑哪個都比我好,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這種話,顧銘耐心再好也讓她給逼急了,他冷着嗓子哼笑了一聲:“白梓萱,你以為離開我你就能開開心心、為所欲為了嗎?我拜托你仔細想想,沒有我,你什麽都沒有,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白梓萱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心裏當即難受的不行,嘴硬道:“我什麽都不要,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要了!”

“要餓肚子。”

“……”

“沒錢買唱片聽。”

“……”

“漂亮衣服也只能看別人穿。”

“……”

“住普通的居民房,夏天潮濕有蟲子,衣服會發黴長綠斑。”

“!”

“甜品屋只能在外面聞着香味兒,吃不到。”

“!!”

“要去給人打工幹活,早上不能睡懶覺,太笨做錯事會被罵。”

“!!!”

“現在你還覺得我是你最大的敵人嗎?”顧銘唬人功夫一流,因為他太清楚白梓萱的想法——她的世界太簡單,所以她對好壞都沒有什麽概念;他給她的都是最好的,她卻習以為常,還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這般生活;她接觸的人太少,每次生氣當然只可能是因為他,所以她覺得他兇巴巴很可怕,甚至全世界只有他一個壞人。

“你吓唬我。”白梓萱偃旗息鼓,悶悶地說着。

“乖,外面有很多壞人,他們內心陰暗,急功近利,欺軟怕硬,損人不利己,以愚弄弱者為樂,他們會騙你、欺負你、把快樂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顧銘溫柔地把她裹進懷裏喃喃低語,更像是說給自己聽,“我發誓,以後再惹萱萱生氣,就……睡一年地板。”

白梓萱聽得稀裏糊塗、似懂非懂,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在那一聲不吭。

病房的門就在這時候被“哐當”一聲推開了,連夜坐飛機趕到上海的白婉瑩神色憔悴地匆匆走進來。

她一夜未眠,又經歷了幾個小時的路途,眼球布滿血絲,竟顯出老态,還沒走到床邊便急急地喊道:“萱萱,怎麽樣了,這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姨姨!”白梓萱一見到白婉瑩便“嗚哇”一聲哭出來,也顧不上身體的不适便撲到了白婉瑩懷裏。

白婉瑩見狀心疼的不得了,趕緊抱着她輕聲哄:“萱萱不哭不哭,姨姨陪着你。”

“媽,你怎麽來了。”顧銘懷裏驟然空了,那團小小的暖意消失無蹤,他失落地垂了眼睑,沒話找話似的問道。

白婉瑩先前跟他吵架吵得厲害,之後也隐隐覺得自己太過激動,說話分寸沒掌握好。這會兒他若無其事地搭話,擺明了意思是讓之前那些對話翻篇兒,她不由地在心裏松了口氣,皺着眉道:“萱萱進了醫院,我在家飯都吃不下,心裏邊兒急得跟火燒似的,不來這裏要去哪?!”

“陸征告訴你的?”顧銘先前怕白婉瑩操心,刻意囑咐了其他人瞞着這事兒,白婉瑩身體素來不好卻也沒大毛病,如今上了年紀,若是聽聞她寶貝了将近二十年的白梓萱有了差池,不氣倒才怪。

白婉瑩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萱萱不懂,媽您心裏有數。”顧銘這話說得點到為止,怕駁了白婉瑩的面子。

“姨姨——”白梓萱把臉埋在白婉瑩懷裏蹭了蹭,“我不要他在這!”

白婉瑩聞言,擡頭看了看顧銘,面露難色:“你那麽忙,就別在這了,媽陪萱萱說說話。”

顧銘神色黯然,繼續留着自然也沒意思,便點了點頭,臨走又掃了一眼白梓萱的後腦勺,見她也沒有跟他“拜拜”的意思,抿了抿唇便推門而出。

病房不遠處,已經有助理端着冒着熱煙的咖啡、拿了一整個檔案盒的文件候着,同樣在等他的還有趙琴。

她雙眼又紅又腫,顯然一直沒回去休息,像小動物似的抱着膝蓋蹲靠在牆邊,一身棕灰色的呢子風衣皺皺巴巴地裹在她瘦小的軀體上。

顧銘腳步頓了一秒才再次邁開腿走過去,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低頭說了句:“回去休息吧。”

趙琴擡起頭來似乎還要問些什麽,顧銘神色平靜地笑了笑道:“別好奇,別多嘴,就能省去一大部分麻煩。”

他目光神色裏的距離感使趙琴把全部的疑問和氣惱全部吞入腹中,直到他坐上車離開,她才驟然察覺到蹲了這麽久,腿已經麻得毫無知覺,一站起來,血液回流如同針紮一般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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