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晨曦微露,寒意入骨,靛藍黯淡的光線逐漸喚醒沉睡的城市。
街道上穿梭的行人逐漸密集,天光大亮。
顧銘在助理的帶領下走進醫院病房,陸征正一臉焦灼地守在白梓萱旁邊。
白梓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一張精致的小臉毫無血色,幾乎與純白的被單融為一體,那雙喜歡溜來溜去的眸子也緊緊閉着,像是永遠都不會醒一樣。
她連剝琵琶蝦時被軟甲刺一下手指都會疼得受不了,更何況眼下這般情景。
顧銘趕來的路上便已然怒意膨脹,此刻親眼見了這般模樣的白梓萱,更是越想越憤恨,他面無表情地走到陸征跟前,單手提起他的衣領便一拳揮了過去。
陸征身體健碩,可縱使是鐵打的也架不住顧銘拼命似的力道,當即倒在地上,他後仰撞到的儀器藥水噼裏啪啦攤撒一地。
“她只跟了你不到十二個小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顧銘咬牙切齒地說着,将地上沉默不語也不反抗的男人再次拉起來,不解氣似的又一次揮拳擊在他的腹部,“蠢貨談什麽保護別人,嗯?”
陸征悶聲不吭,默默在地上歪歪斜斜爬起來,吐出一口血水,依舊沒抵抗,也沒反駁。
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心驚膽戰,都不敢動一動,自然也沒人會有那“給自己找麻煩”的心去上前拉架,一是因為動手的是顧銘,至于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二是因為陸征要還手的話也用不着他們。
“不關他的事。”一個虛弱的女聲從門口傳來,夾帶着若有似無的喘息。
陳文曦穿着肥大的病號服,臉上難得地素淡無妝,右側臉頰有隐約可見的擦傷。她步履緩慢地走過來,嗓音顯得沉郁寡淡,“一切都是因為我,跟陸征沒關系。你聽我解……”
“我當然聽說了事情經過,陳小姐,不用急着領錯兒。”顧銘森然勾唇,“多花錢請律師,或許能減些刑,蹲完牢出來,我興許會有興趣好好聽你解釋一番。”
“文文,你到底怎麽回事兒?都這樣了還瞎逛什麽啊閑的你,”趙琴從走廊裏急急嚷着,抱着一件厚重的棉大衣從陳文曦後面跟上來,“萬一凍着可……诶,銘,你怎麽在這?”
顧銘眸子一眯,此刻也沒什麽心情搭理她,只是不悅地壓低了嗓音沉沉道:“都出去,這是病房,不是供你們看熱鬧的戲場。”
“陸征當時出去給白梓萱買感冒藥了,根本不在家裏,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兒。”陳文曦甩開趙琴的攙扶,顫顫抖抖地走過去道,“顧總你是明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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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明事理,綁架一事的賬不還沒算?”顧銘提了起這茬便再次抽緊下颌,說完停頓了幾秒,似乎在竭力忍耐,再次睜眼的時候發狂似的一腳踹在陸征腹部。
他力道沒含糊,陸征依舊像是丢了魂兒一樣,垂着眸任人魚肉,也沒躲的意思,就這麽硬生生地挨了一腳,劇痛使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彎着腰久久未能起來。
“綁架?”陳文曦聞言不由地愣了愣,剛剛琢磨好的說詞全然沒了作用。她其實也是湊巧在上海出差,想順道回陸征這邊的公寓裏還他鑰匙,結果撞見白梓萱躺在他床上,完全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
趙琴聽得雲裏霧裏壓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她和陳文曦是閨蜜,從小一塊兒長大那種親閨蜜,非常清楚陳文曦有一個人渣男朋友,渣得沒邊兒,陳文曦要模樣有模樣要錢有錢整個兒一人生贏家,偏偏就是在感情上過不去這坎兒。趙琴身為陳文曦的“知心妹妹”,常常半夜迷迷糊糊被她一個電話吵醒,且十有*是因為那渣男,這回也沒能例外,她睡在豪華的大床上,抱着手機聽陳文曦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崩潰似的,又叽裏呱啦、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堆,斷斷續續好不容易聽了個大概也沒搞明白到底是什麽經過,倒是捕捉到了重點——陳文曦跟陸征吵架,被陸征失手推下樓,就這麽流産了。
“哎?她怎麽了?”趙琴這才注意到病床上的白梓萱,她似乎很痛苦,即使昏睡着,五官之間也氤氲着一層明顯的哀怨。
“我讓你們出去,沒有聽到嗎?”顧銘怒不可揭,不可控制地提高了音量。
跟随在他身邊的助理們十分有眼力價兒地趕緊上前轟人。
“讓我陪着她,求你了。”陸征終于低聲下氣地開口,即便面如土色也輕易地掙開了來拉他的幾個男人。
陳文曦聽得清清楚楚,本以為已經哭幹淨的淚水再次決堤。她捂住嘴,腿一軟便順着門坐了下去,嚴寒之下的瓷磚石冰涼冰涼地,她卻麻木地無力起身,任趙文怎麽攙都攙不動。
陸征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真的一眼都沒有啊……
趙琴覺得似乎事情挺複雜,想開口詢問,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滾!”顧銘雙眸通紅,像是一個被割傷而狂暴的猛獸。
“陸征……”白梓萱被亂七八糟的争執聲吵醒,下意識地就找陸征。
她顯然虛弱無力至極,嗓音細如蚊吶,輕飄飄地就如同新吐出的、細細的、透明的蠶絲,可顧銘還是聽清了,她這般境地、神志不清,喊的依舊是陸征。
為什麽會是陸征呢?陸征什麽都沒有,他根本保護不了她啊!她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
陸征神色明顯驚喜了一瞬,晃晃蕩蕩地起身便要過去,顧銘徹底被激怒了,他失控地舉起手邊的置物架便朝陸征砸了過去。
白梓萱剛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這觸目驚心的一幕,一時吓得連“疼”都忘記喊了。
陸征牽挂着白梓萱,只是心不在焉地接了一下,鋼質的置物架砸偏了,卻依舊刮傷了他的頭頂,鮮血頓時沿着發際線流了下來,迅速淌過他青腫的臉頰,滴在散發着濃重八四味兒的地面上。
“你……你怎麽能打人!”白梓萱回過神來,想坐起身來又疼得“嗯”了一聲。
顧銘這才從鋪天蓋地的怒意中清醒過來,他轉身走過去,沉着臉低聲道:“躺下。”
“我問你為什麽打人!”白梓萱戰戰兢兢地瞄了一眼陸征滿臉是血的可怖模樣,下意識地便向後挪了挪身子,避開顧銘的接近。
她恐懼膽怯的眼神輕易地便刺痛了他的胸口,她為什麽要怕他?她難道不知道……全世界他最疼愛她的嗎?
“萱萱。”顧銘眉峰間染了莫名的無所适從,盡量放柔了聲音喚她,見她又朝床頭縮了縮身子,索性一伸手将她攬在懷裏,她柔軟玲珑的身子又切切實實地被他抱住了,他唇角不由地微微揚起,低沉醇厚的嗓音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誰都不要管,我帶你回家。”
趙琴足若灌鉛似的站在門口,徹徹底底地震驚了——她一直清楚顧銘待女人是溫柔紳士的,可她也分得清表面的溫柔和真正的柔情似水有着怎樣的天壤之別,這絕對不是一個男人對待妹妹的态度和感情。
白梓萱讷讷地愣了一會兒,然後掙紮着推開他,憤憤地質問道:“你為什麽把陸征打成那個樣子,你怎麽這麽壞!”
顧銘臉色驟變,一把抓住她抵在自己胸前的小手,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副模樣,你疼成這樣,全是陸征那個蠢貨害的?你知不知道……”我們沒了一個孩子……顧銘本想這麽說,可話到嘴邊突然就哽住了。
陸征心中五味參雜,小丫頭病怏怏地還替他鳴不平,他心裏又高興又擔憂,愧疚也愈發濃烈起來,白梓萱傻傻的無知無覺,陸征又怎麽會看不出此刻顧銘已然在發瘋的邊緣。
“你別瞎說!陸征什麽都沒幹,那個壞女人也什麽都沒幹,是萱萱自己笨,把流産藥當感冒藥吃了,還以為快快吃藥就不會難受了……”白梓萱委委屈屈地說完便眼眶一紅,撇着嘴哭了出來,“誰都沒有萱萱蠢!笨蛋活該難受!誰都……誰都沒有萱萱蠢!”
她自暴自棄的話反反複複回蕩在耳邊,顧銘只覺心都要疼出一個洞,他顫抖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半天也只是問:“流産藥哪來的?”
“是我買給自己吃的。”陳文曦啞着嗓子說道,“無論你們信不信,我真不是故意給她的,我當時聽她在床上一直喊藥,想到自己包裏的那盒米索前列醇片就覺得心裏難受,就想開個玩笑才拿過去問她這藥吃不吃,誰知道她傻乎乎的看都沒看是什麽,就真的給吞下去了,我扣着她嗓子眼兒讓她吐了半天也沒吐出來……”
“你他媽的在說誰傻!”陸征低吼着打斷她,其實陳文曦只是說溜口了,沒有特指白梓萱智障這件事,事實上她也是剛剛才知道白梓萱腦子不太好,但對于這個“傻”字,陸征甚至比白梓萱都敏感。
陳文曦一開口,陸征就恨不得捏死她——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半路殺出來辦這種好事兒,白梓萱說不定就能好好地等他買感冒藥回來,顧銘也不會這麽快就找到他們。
趙琴本就心情低落至極,一看陸征這态度,火氣頓時不打一處來:“陸征你他媽的是不是人?誰傻,誰都沒文文傻!會跟你這種畜生談戀愛,腦子裏肯定都是豬大腸吧?這夠不夠傻!”
白梓萱坐床上聽他們扯着嗓子、歇斯底裏地吵了半天,一時心裏更難受,便捂住了耳朵。
“萱萱……”顧銘朝助理使了使眼神,示意他們趕緊把這些人趕走。
“你別碰我!”白梓萱揮開他探過來的手臂,“你把陸征打成那個樣子,你講不講理,你快跟人道歉!”
話音未落,顧銘臉色已僵得比死人還難看,下颌漸漸繃出隐現的青筋。
屋內響起好幾聲倒抽冷氣聲,連趙琴和陳文曦都顧不上陸征了,齊齊把目光投向顧銘,又替白梓萱捏了一把冷汗——照着顧總此刻這脾氣這作風,就算白梓萱再受寵,這般姿态也是在花樣兒找死啊。
每一秒時間都如同被刻意拉長,誰都不知道這要如何下臺。
良久,顧銘轉身面向陸征,畢恭畢敬地欠了欠身子,吐字清晰道:“抱歉。”
他動作優雅得體,眼神也十分平靜,陸征卻背後一寒,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趙琴瞠目而視,眼睛都忘了眨,待她回神,兩行眼淚“刷”地就下來了——那麽高傲自負的顧銘,她心裏全世界最有資本傲慢的男人,此刻竟然因為白梓萱簡單又沒腦子的一句話,便當着這麽多下屬的面兒,跟一個保镖說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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