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鄧佳甯低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斑斓的糖紙上還殘留着白梓萱口袋裏的溫度。
呼嘯刺骨的冷風中,這點兒暖意似乎稍縱即逝,她連忙攥緊了手。
“怎麽了?”白梓萱見她緊緊握着那枚巧克力糖,就是不吃,滿目不解地拉了拉她的袖口,見她低頭不語,思忖幾秒便又甜甜地一笑,“加蜜姐,你看呀,別人都沒有萱萱這樣又美麗又可愛的好朋友,但是你有耶!你如果死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以後就見不到萱萱了,那得多難過呀!”
鄧佳甯竟然被她奇特的安慰方式逗得有點想笑,又見她笑得沒心沒肺,嘆了口氣道:“如果我是你多好。”
“啊?你想當智障嗎?”白梓萱的目光上移,盯着鄧佳甯的腦袋看。
“如果我能像你一樣,我寧願當智障。”鄧佳甯格外羨慕地說道。
白梓萱驚訝得不行,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便問道:“原來你跳樓,是因為你……不是智障?”
“……不是。”
“那是為什麽呢?”
“因為我失戀了。”
“失戀了就要跳樓,如果你是智障,肯定早就死掉好多年啦!”白梓萱有理有據地分析,“還有哦,你如果跳樓又沒成功,作為智障活下來的話,肯定也不會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啊。因為你又沒我長得漂亮,肯定過得不如我好。”
“……”鄧佳甯再次瞄了瞄欄杆,她突然又産生了輕生的念頭。
“加蜜姐?”
鄧佳甯終于無法忍受地冷起臉來:“我不想跟你說話,你也別把自己當我朋友!最讨厭的就是你了!死煩人死煩人的,而且你還……”搶了我的男人,鄧佳甯說了一半卡住,因為她突然反應過來,顧銘本來就是白梓萱的男人啊,她才是多餘的那個。
“還什麽?”白梓萱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湊過去問。
鄧佳甯其實特希望白梓萱是一個拽着正宮範兒的女人,端着一張冷臉過來讓她離顧銘遠點兒或者哭哭啼啼求她別勾-引自己的丈夫,這樣她絕對會跟她大鬧一場,該撕撕該打打,豁出去她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圖個痛快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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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梓萱不是,她甚至還非常笨拙地跑來哄她開心。
“你還喊錯我的名字!”鄧佳甯想不出其他,愈發憤怒地說道,“那個字,念ning,二聲,跟檸檬的那個ning同音。”
“我知道啊,我有查字典的!”白梓萱點點頭表示了解,一副自己很有文化的模樣。
這回換鄧佳甯目瞪口呆,好久才找回聲音:“你故意讀錯!你又整我!”
“才不是呢!你看啊,加蜜多好聽!一聽就好甜好甜呢,對不對?”白梓萱得意洋洋地诠釋着她取名的奧義,“我每次叫你加蜜姐,你是不是都有甜到哦?”
鄧佳甯嘴角扯成一條線,無語地看她,喉嚨卻莫名其妙覺得真有甜味兒,還甜到齁。
“你不要一副蠢萌的樣子好不好?你到底能不能搞清楚狀況?”鄧佳甯把她瘦瘦的肩膀擺端正,使兩個人可以鄭重地面對面,“我告訴你哦,我就是那種電視劇裏邊兒專門搗亂、出幺蛾子的壞女配,整日想方設法破壞別人家庭,男女主角經歷的各種坎坷都是因為我!”
白梓萱咬着食指關節眨巴眨巴眼睛,唇線弧度柔美的小嘴逐漸凹成一個o型,她咽了口口水才道:“加蜜姐,你聽上去好厲害的樣子!”
“……”鄧佳甯這回是真的被氣笑了。
白梓萱張了嘴想說什麽,卻突然眉峰一皺,又打了個噴嚏。
鄧佳甯這才意識到,白梓萱穿着單薄的病號服吹不得樓頂這冷風。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牽着她大步往樓梯口走去,邊走邊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胡亂地裹在她身上,嘴裏不忘滔滔不絕地數落她:“你說你自己都是個病號,管什麽閑事兒啊!什麽都不懂還瞎安慰人,一會兒感冒了可別賴着我。”
“加蜜姐,你的衣服香香的呢!”白梓萱裹在大一號的外套裏只露出半個腦袋,似乎覺得新鮮,像孩子似的咯咯直笑。
鄧佳甯翻了個白眼,心底有些別扭——這事态發展好像不太對勁吧?她什麽時候這般聖母了?她難道不應該把這煩人的小丫頭整治一番,讓顧銘後悔一輩子去嗎?!她腦子出了什麽問題啊?
鄧佳甯只穿着一件透風的馬海毛短款毛衣在樓梯裏走動,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她抱住手臂琢磨着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善心大發,餘光突然瞟到了身後離她們二人只有兩米距離的保镖,當即頓悟——她肯定是在忌憚這些人吧!她一個弱女子在這麽多人監視的情況下肯定沒法把白梓萱怎麽樣的!一定是這樣!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回到了醫院內,姿态比離開時更加奇怪。
白梓萱愛幹淨,回去之後立刻仔細洗幹淨了手,又急急忙忙拿了一套新的病號服換上。
鄧佳甯直勾勾地盯着她換衣服,她在想這就是顧銘喜歡的女性軀體,她所幻想過的全部旖旎,或許都在這具軀體上發生過。白梓萱骨架很小,膚白,極瘦卻圓圓潤潤的,不高,但是接近完美比例,身形嬌小卻又沒有亞洲人的扁平感。這時鄧佳甯才發現,她不僅僅是臉很精致,她從頭到腳都像是鬼斧神工一點一點精雕細琢出來的。跟白梓萱一比,鄧佳甯感覺自己這點兒美貌充其量就是上帝造美人時打的草稿。
“加蜜姐你這樣一直看人家會害羞的啦!”白梓萱迎上她目不轉睛的神色,頓時臉頰微紅,扭捏地背過身去系扣子。
“傻甜白……”鄧佳甯不屑地“嗤”了一聲——這蠢女人一點兒防禦心都沒有,還長這麽好看,難道都不怕別人嫉妒得想潑她硫酸啊?
“什麽?”白梓萱整整齊齊地穿好了病號服,心情明顯更好了,她跑到鄧佳甯對面的病床上坐下,細細的小腿調皮地踢來踢去,又重複了一遍問題,“你剛剛說什麽了,我沒聽清。”
“沒。”鄧佳甯剛剛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三十多個未接來電通知外加十幾條短信催她回去,她索性關了機,眼不見心不煩。
此刻她什麽都沒力氣幹,甚至沒力氣哭,她剛剛爬樓梯的時候是真的感到絕望透頂了,她并非一時沖動,她反複想了一整晚,最後覺得解脫了最好,因為她沒辦法接受自己的過去,同樣也不知怎樣面對未來。
可是她被白梓萱拉了回來。
她被白梓萱塞了一顆糖。
她被安慰說另外一個世界沒有萱萱這樣的好朋友。
其實這種情況下,其他人安慰的話說得再好聽都不會起什麽作用,但白梓萱安慰她,她內心的恥辱感便如同尋到了一個出口。
“加蜜姐,你是不是在難過銘哥哥騙你?”白梓萱見鄧佳甯臉色如一捧黃土,腦筋一轉便大膽猜測。
“你不生氣嗎?”鄧佳甯終于将盤旋在胸口一整晚的問題問出口。
“我當然生氣了,我已經替你罵過他了!”白梓萱用力地抿了抿嘴,義憤填膺地道,“他害你難過成這樣,也讓我不開心!我已經決定跟他離婚,不然我就跟他一樣壞了!”
鄧佳甯乍然一愣,然後讷讷地開口,語無倫次地解釋着:“你……你不要誤會,其實我們……其實我們的關系,還沒發展到情人那一步,只是……”
“嗯?”白梓萱一臉茫然,完全沒搞懂鄧佳甯是個什麽意思。
“你別跟他鬧別扭,我覺得……我覺得他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你。”鄧佳甯說道,她覺得如果因為她的緣故,導致白梓萱離了婚,那她就罪大惡極了。在她看來,顧銘雖然花心,但其他條件足夠出色,畢竟這世上但凡有兩把刷子的男人,沒幾個能由身至心從一而終的,能夠做顧銘的妻子對于白梓萱而言還是很幸運的事,離開了顧銘她肯定不可能嫁給更好的人。
“其實……我也有一點舍不得,”白梓萱的氣勢萎靡了下來,恹恹地道,“他總覺得我傻,覺得我什麽都不懂,但我真的是明白的!銘哥哥以前是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可是後來,我總覺得他是因為我變壞了,我也說不出來原因,但我就是知道。我明白他好聰明的,我也知道自己好笨,我們兩個本來就不般配,所以我們兩個在一起才會誰都不開心。這些我都沒有跟姨姨說,因為我怕姨姨安慰我,讓我不要自卑……其實我早就習慣自己笨笨的了,可是姨姨一安慰我,我就會特別難過。”
鄧佳甯打量着白梓萱難得有些憂慮的模樣,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你怎麽這麽聰明?”
白梓萱把問題考慮的很簡單,她沒有計較過自己這樣的婚姻破裂之後會分得多少錢財,不去不甘心在一個男人身上花費掉的時間,也沒有去報複誰的*,她的想法僅僅是“我們在一起不開心,那便分開”,“你做了壞事,我就不跟你當一夥兒的”,可誰又能說這不是最幹脆最精明的問題解決方法?
“對哦,我也覺得我有時候比他們都聰明。”白梓萱認同地點點頭。
鄧佳甯再次放聲大笑了出來,她細嫩的皮膚上凝固了幾塊被眼淚沖得模糊的粉底,一笑起來皮膚牽扯的很痛,可她一直笑,就是停不下來。
“你幹嘛突然笑成這樣?”白梓萱疑惑地看着鄧佳甯,問道,“加蜜姐你不難過啦?”
“我在笑顧銘啊,一物降一物,俗語出真谛啊。”鄧佳甯笑着道,她其實也很詫異自己此刻能笑得這般開懷。
“什麽意思?”白梓萱沒聽懂。
“就是說,我們萱萱肯定是上帝派來整治顧銘那個禍害的女神啊~”鄧佳甯抿着唇笑,說着便起身,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了走下去的力氣。
她照了照鏡子,妝花得七零八落,一道黑兩道白幹巴巴地貼在臉頰上,她此刻就像是一個馬戲團裏表演雜技的小醜,所以她索性對着鏡子做了個鬼臉。
“我得走了……謝謝你。”
“嗯?謝我什麽?”白梓萱問。
“這個啊。”鄧佳甯一擡手,将手中的巧克力糖抛上去又接住,“我留着下一次難過的時候吃。”
“不客氣!”白梓萱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十分有成就感地眯起了眸子,笑嘻嘻朝鄧佳甯揮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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