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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媪不由的點頭,“八娘說的是。”

是啊,這樣她們會記恨,可不這樣的話,她們難道便會愛護八娘了麽?

八娘從前對她們倒是很好,很忍讓,可四娘總是哄着八娘做傻事,六娘總是欺負八娘,八娘在姐姐們面前半分好處也得不着的。

饒是被姐姐們欺負了、笑話了,辛氏這主母的人不為八娘主持公道不說,還要再冷嘲熱諷一番,讓八娘更加難堪、難過。八娘幼時從辛氏房裏回來,常常是噙着兩包眼淚的,可憐極了。

唉,這沒有親生父母在身邊撐腰做主的孩子,日子過得苦啊。

“八娘苦能和郎君和娘子團聚,便好了。”王媪想着心事,一聲嘆息。

“總有一天會團聚的。”任江城微笑。

王媪這個人是有幾分啰嗦的,絮絮叼叼的告訴任江城,“八娘莫抱怨郎君和娘子。他們可不是不要你了,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會将你送回任家的……”

任江城有幾分好奇,“後來阿父阿母想要接我回去對不對?不巧,我居然會病了。”

任江城面對銅鏡坐着,王媪站在她身後為她梳理一頭如雲秀發,銅鏡才是磨過的,很光滑,可以清晰照出人影。她問過話後,從銅鏡中便看到王媪蹙起了眉頭,“這件事,說來也太巧了。郎君和娘子一開始差人來接,辛氏推拖說八娘還小,不宜長途跋涉,不許你動身;後來郎君升遷至嘉州,和娘子一起回來省親,當時是打算将你一起帶走的,可是你忽然就病了,上吐下瀉,下不了床……”

任江城凝神靜聽。

王媪将任江城的發髻挽好,嘆了口氣,“後來,郎君又差人來接過幾回,不是你病了,就是你在賭氣,要麽就是辛氏、王氏竭力挽留,總之就是走不了。再後來,宣州來了安東将軍,你去了趟庾家,就更走不成了……”

“總之就是走不了”,任江城回味着王媪的話,心中湧起層層疑雲。

是刺史府有人不許任江城離開吧?所以才會一回兩回三回的就是走不了。

這個人是辛氏麽?如果真的是她,這個女人也太小心眼兒了,因為任刺史先續娶了原主的奶奶,而不是她,她從三十年前一直記恨到了今天,把氣撒在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兒身上。又氣任江城,又不許她離開,将是要将她留在身邊折磨侮辱,眼睜睜的看着她成為宣州城的笑柄,這樣她心裏就舒服了?當年的仇就算是報了?

任江城拉開梳妝臺邊上的小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封信,又仔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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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寫給任平生和範氏的回信,和寄走的那封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任江城前世養成的習慣,書信往來是要留底稿以備查詢的。不同的是,前世可以在電腦中備份,現在卻只能靠手寫了。眼前這封信便是她一筆一劃親手書寫,字跡娟秀清媚,頗見功力。

這信上寫的全是瑣碎小事,吃喝、穿戴、日常起居、人情往來,乍一看上去沒有什麽。不過,如果目光夠敏銳的話,會發覺自第一行第一個開始,直到最後一行,斜線上的字連上去是這樣一句話,“兒日夜思念父母,盼阖家團圓”。

“阿父,阿母,你們會發現吧?會發現吧?”任江城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祈禱,“發現了便設法接我走,好麽?”

“……夫人要留你,大人也要留你,真是奇怪,平時也不見他們對你如何關心愛護……”王媪還在唠叼啰嗦。

“祖父也要留我?”任江城驚訝擡頭。

“是啊。”王媪氣呼呼的。

她想不通,刺史大人對八娘又不珍視憐惜,要留下八娘做什麽呢?

任江城頭皮發麻。

任刺史也要留下八娘,怎麽回事?那封信是交給他的,他……會不會看出什麽來啊?

為了表示自己很坦誠,為了表示對任刺史的信任和依賴,那封信是沒有封口的。

當然了,就算封了口也沒用。任刺史自己也是要給任平生寫回信的,他可以很輕易的把信皮換掉,兩封信合成一封寄走。

任江城細細想了想,覺得一則任刺史未必能發現,二則就算他發現了,自己也很容易辯解,“我想阿父阿母,盼望他們早日回到宣州城,在祖父膝下盡孝,合家團圓。”

外面傳來暄嚷吵鬧聲,尤其是一個帶着怒氣的尖利女聲,聽着很是刺耳。

任江城娥眉微蹙,把信疊好,重新放回到小抽屜裏。

“是誰這般放肆大膽?”王媪聽到外面的聲音,氣得面紅耳赤。

任江城神色淡然的站起身,“王氏來了。犯不上生氣着急,來,咱們出去會會她。”

安東将軍府一處依山背水、清雅幽靜的庭院,院中植着數百竿青竹,挺撥修長,青翠欲滴,進到院中,便覺有一股清涼之意。

一名仆役從院處進來,穿過竹林,到了右側的書房門前。

門前有兩名黑衣府兵守着,他到了之後将東西轉交,便由原路返回了。

黑衣府兵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

片刻後,門開了,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漢出來回略問了一句話,伸手接過了信。

門又重新關上了。

屋裏,兩名青年男子對坐奕棋。

主位坐着的那名男子白衣勝雪,寬衣博帶,一頭鴉羽般的烏發以白玉冠束起,面如凝脂,目如星辰,燦然生輝。

他這樣的人才,一般的男子和他坐在一起便只能淪為陪襯了。坐在他對面的那人着淺綠色廣袖衫,頭戴碧玉發冠,生的也很是隽美出衆,氣質也很是潇灑脫俗,但是,若有人自外而入,第一眼注意的便是白衣男子。

他太引人注目了。

大漢垂手站在一旁,并不敢上前打擾。

一直到棋局結束,他都是安安靜靜的。

“我又輸了!”綠衣男子推開棋子,氣呼呼的。

“十四郎,您和十三郎兄弟之間,不必太在意輸贏的。”黑衣大漢很善解人意的安慰。

被稱為十四郎的綠衣男子哼了一聲,跑到臨窗前的長榻躺下,眼睛看向窗外。

“阿奴,你做什麽?”白衣男子輕笑。

“曬太陽。”十四郎大喇喇的。

白衣男子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掌,伸他的衣衫掀起來,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阿奴,曬這裏。”

“為什麽?”十四郎瞪了他一眼。

說着話,他覺得肚皮處涼刷刷的,忙利索的把肚皮又蓋住了。

白衣男子又替他掀開,“你自己都知道曬太陽,你腹中這些詩書,難道不需曬上一曬?”

“是的呢,十四郎腹中有萬卷詩書,趁着今天太陽好,都拿出來曬曬。”黑衣大漢很會湊趣的說道。

這當然是在誇獎十四郎學識淵博,博覽群書了。

十四郎眉眼間有了歡喜之意,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嘻嘻一笑,“那便曬曬好了。”舒舒服服伸長了身子躺好,雙手交叉抱在腦後充作枕頭,面色欣然。

白衣男子笑笑,“你曬書,我還有幾件事要做。”要走。

十四郎伸手拉他,“哎,別走別走,躺下吧,咱倆一起曬曬太陽,說說話。”

白衣男子拍拍他的臉,“莫鬧,是阿父交待的事。”

十四郎頭耷拉下來,沒精打采的,“阿父交待我也有事呢。我先走了啊。”

從榻上坐起身,趿上鞋子,往外走。

走到屋門口還回過頭,“等我啊,晚上一起宵夜。”

白衣男子點頭,他笑咪咪的走了。

黑衣大漢這時方恭敬的道:“郎君,任家的信。”

桓廣陽沉默片刻,道:“是任家女郎給她阿父的家書麽?”

黑衣大漢聽他這麽說,忙道:“雖是家書,不過既和陵江王有關,那麽……”

桓廣陽冷靜的做了個手勢。

黑衣大漢會意,熟練的升起燭火,拿着書信在上方烤了烤,之後也不知他用了什麽巧勁兒,便把信拆開了,信封卻是絲毫無損。

信封裏裝着兩張信紙,一張是任江城寫給父母的家書,另一張上卻是龍飛鳳舞、潑墨淋漓的只寫了一個大字,“可。”桓廣陽略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任江城那封看似平平無奇的家書,他倒是平心靜氣的看了又看。

“任家女郎的書信可有什麽特別之處麽?聽說她字寫的很好。”黑衣大漢笑道。

桓廣陽看完信,緩緩道:“她在任家的處境果然不佳,在向父母求救了。”

“如此。”黑衣大漢呆了呆。

“以一類函件處理。”桓廣陽慢慢折起書信,吩咐道。

黑衣大漢躬身,“是,郎君。”答應過後,他卻是還有疑惑,“郎君,陵江王真的要造反麽?就連他下屬和女兒的信函,也需慎而重之,抄錄留底?”

桓廣陽正要将書信遞到黑衣大漢手裏,不知怎地,卻又改了主意,“這封信由我親自抄錄。”

“是。”黑衣大漢下意識的應道。

他在郎君面前已經習慣服從了。

從書房出來,黑衣大漢在陽光下站了片刻,面色迷惘。難道陵江王殿下對朝廷的危害已經大到了這個地步麽?任平生不過是陵江王麾下一名将軍,任家女郎就更微不足道了,可是她的書信,郎君卻要親自抄錄,不肯假手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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