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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八娘出來見我!”

“八娘怎地還不出來?做了虧心事,沒臉見人了麽?”

王氏聲音越來越尖銳,話也說得越來越難聽了。

能紅、能白,還有其餘的幾個婢女在好言好語陪着笑臉勸她,她哪裏肯理會。

“再不出來我便砸東西了!”不只不聽勸,她還越發來勁了,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白色茶壺,用力摔在地上。

她力氣很大,茶壺被摔成了碎片,被日光映着,白花花的一地。

“你怎麽能這樣呢?”

“有話好好說,為什麽要砸東西?”

能紅和能白臉色都變了。

王氏卻是大喜,“摔東西的感覺真好,真痛快!”她眼睛亂轉,看到一個花紋繁複美麗的青釉璎珞紋蓋瓶,便伸手拿起來,捧得高高的,作勢欲摔。

“不能砸!”能紅急了,“那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之物,很珍貴的!”

能白也被吓了一跳,失聲叫道:“這是九岩窯啊,釉色高古,質地醇素,十分難得,我家娘子特地送來給八娘的!”

王氏兩眼放光,惡狠狠的道:“那更得砸了!”

就是好東西砸得才過瘾啊,平平常常的物件兒砸着有什麽意思?這是範氏的好東西,那更好了!就是要砸她的!

王氏興奮得連腮幫子好像都透着亮光,雙手将這珍貴的九岩窯舉至頭頂,眼看着就要狠狠的摔下來了!

能紅眼裏似要噴出火來,撸撸袖子,要沖上去和王氏拼命,“她也太欺負人了!”能白忙拉住她,“若是和她打起來,咱們有理也變成沒理了啊。”能紅急的跺腳,“那怎麽辦?眼睜睜的看着她把蓋瓶給砸了麽?那可是八娘的心愛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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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嚣張得意,她帶來的婢女和任江城的婢女推推搡搡,亂成了一團。

“砸啊,随便砸。”清亮又安靜的少女聲音,傳到衆人耳中。

一片混亂之中,她的聲音卻是人人都聽到了,忍不住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任江城出現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着王氏,花瓣般的嘴角噙着絲輕蔑笑意。

王氏不由的張大了嘴巴。這個八娘……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眼中含淚央求乞憐,還這麽四平八穩的呢……王氏呆了會兒,更生氣了,“這可是你讓我摔的!看到一地碎片,你可不要哭!”

任江城連連冷笑,“我是不會哭的,只怕二伯母要哭。”

“我哭?”王氏差點兒沒被任江城給氣樂了,“我為什麽要哭?該哭的是你吧,八娘?”

任江城一步一步從樓梯上往下走,曼聲道:“二伯母出自名門,又嫁到了刺史府,定然是有些見識的。這九岩窯的蓋瓶值多少錢,二伯母心知肚明。你這一摔,至少得摔下去十萬錢吧?唉,六姐姐欠我的百兩金還沒交付呢,二伯母便來摔我阿母的九岩窯蓋瓶了。二房真是有錢啊,百兩金,十萬錢,想必不在話下,伸伸手便能拿出來。”

“十萬錢?”王氏愕然,“這麽個瓶子,十萬錢?”

她舉着青釉璎珞紋蓋瓶的手,有點抖了。

她知道這蓋瓶一看上去便是好東西,卻不知道會有這麽貴。

這要是真摔了,估計刺史府上上下下,都得罵她敗家吧?一下子摔掉十萬錢啊……

任江城不緊不慢、從容悠然的下了樓梯。

王媪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一臉緊張,仿佛母雞在保護小雞。

任江城到了王氏近前,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挂着淺淡的笑,“二伯母要見我,是麽?不知二伯母有何指教呢,是不是來替六姐姐交付那百兩金的?”

“你還有臉提六娘!”王氏聽任江城提起她的寶貝女兒,怒氣上湧,大聲喝道:“六娘被打被罵被罰,都是你這壞丫頭害的!你還有臉提她!”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任江城不贊成的搖頭,“六姐姐是被二伯父打罵責罰的,你這麽鬧,是在指責二伯父打的不對,罵的不對,罰的不對麽?”

“你……你……”王氏被任江城氣得說話都結巴了。

任江城微笑看着她,神色誠懇,語重心長,“你和二伯父是夫妻,有什麽話和他私下商議便是,又何必這般公然指責他呢?二伯母,你這麽做,會讓二伯父很傷心的啊。”

王氏氣得身體直發抖,“八娘,你跟誰學的,這麽壞?”

王氏今天來找任江城鬧,一個是看到任淑貞受苦大為心疼,要為任淑貞出氣,另一個原因就是任江城一個十四歲的女郎,父母又不在身邊,還不是由着她這做伯母的想怎麽欺負便怎麽欺負麽?卻沒想到任江城寸土必争,寸步不讓,就這麽針尖兒對麥芒的跟她吵起來了,避重就輕,東拉西扯,把她說的啞口無言。

劉氏帶着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由數名婢女簇擁着,腳步匆匆的過來了。

王氏是背對着屋門的,并沒看到這些人。

“二伯母這話說的可不對。”任江城心思動了動,一臉無辜,委屈的說道:“我阿母遠在嘉州,我在刺史府一向是由夫人教導的。如今我這個樣子,自然是夫人的功勞了,這還用問麽?”

王氏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幸虧她身邊一名婢女手忙腳亂的扶住了她。

能紅卻是眼疾手快,嗖的蹿過去,把王氏手中的蓋瓶搶了過來!

“十萬錢呢。”能白過來接應她,兩人小心翼翼把蓋瓶放回原處,後怕的拍拍胸。

王氏靠在婢女身上直喘氣,伸手指任江城,“八娘,你不敬長輩,驕橫無禮……”

任江城挑挑眉毛,走近兩步,慢條斯理的問道:“我才說過,我是由夫人教導的,二伯母便質疑起我的教養來了。二伯母,你到底是對我不滿呢,還是對夫人不滿呢?若對我不滿倒還罷了,我做小輩的只有戰戰兢兢服侍讨好,以圖二伯母對我觀改。若是對夫人不滿,我可就沒有辦法了。”

任江城說着話的功夫,劉氏等人已到了門口。

“誰對夫人不滿了?”劉氏高聲問道。

“她!”

王媪、能紅、能白等人不約而同指向王氏。

任江城含笑同劉氏、任淑慧等人見過禮,有些為難的指了指一地碎片,“二伯母氣得把茶壺都摔了。”

王氏大怒,“八娘你血口噴人!你是說我對夫人不滿,以至于在你房中摔東西洩憤,對不對?”

“這是二伯母說的,不是我說的。”任江城眨眨眼睛。

王氏站都站不穩了,靠在婢女身上,直喘粗氣。

劉氏和任淑慧眼中都有了幸災樂禍的笑意。王氏是次子婦,但因着是辛氏的外甥女,在刺史府內宅向來是比劉氏更得臉的。現在王氏被氣成這樣,這母女二人哪能不開心,哪能不高興?劉氏趁機訓斥王氏,“便是真對夫人有所不滿,也要當面跟她老人家說清楚,和個晚輩私下裏計較這些,成何體統。”王氏急得要辯解,“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任淑慧笑吟吟的走過去扶住她,親熱的說道:“叔母,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便改,也就是了。”王氏越發生氣。

王氏板起臉,“八娘混淆視聽罷了,我哪裏有對夫人不滿?”

如果王氏和任江城面對面争執,讓劉氏支持一方,劉氏肯定還是支持王氏的。辛氏畢竟是王氏的嫡親姨母,心裏向着她,就算想挑撥離間也是做無用功。劉氏在心裏盤算了下,覺得反正也訓過王氏,出了口氣,就算了吧。

劉氏便不疼不癢的又訓了任江城幾句,“小小年紀,還是要學好。尊敬長輩,言語謹慎,不得胡言亂語,更不許诽謗長輩,違逆長輩之意。”

任江城不由的心中冷笑,果然人人看着她這父母不在身邊、無人撐腰做主的女郎好欺負麽?哼,我偏不讓你們如願!

“長輩之意,這裏頭的說法可就深了。”任江城笑得溫柔,“不許違逆長輩之意,八娘省得。不過,大伯母二伯母是長輩,祖父祖母也是長輩,打個比方,若二伯母的意思和祖父的意思不一樣,那八娘是聽二伯母的呢,還是聽祖父的呢?八娘愚鈍,還求大伯母指點。”

劉氏眼神凜冽,盯着任江城看了幾眼。

任江城無知的回望過去,眼神單純而明淨。

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心中都是一驚,八娘變了呢,詞鋒恁地尖銳……

“自然是聽你祖父的。”劉氏忍下一口氣,語氣溫和的說道。

這刺史府的主人是任刺史,他才是家主,任性無禮的王氏到了他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呢。

“如此。”任江城微笑。

她笑得太輕快太惬意,刺傷了王氏的眼睛,也刺傷了王氏的心。王氏橫眉立目,“聽你祖父的,又如何?你祖父忙成什麽樣子了,還管得了你們姐妹們的玩笑打鬧不成?”

任江城針鋒相對,“姐妹們的玩笑打鬧,祖父自是無睱理會。若是有人拖欠了百兩金不還,或許祖父便要問上一問了。畢竟任家的女郎賴賬,影響的是整個任家的名聲!”

王氏被她噎的漲紅了臉,啞口無言。

實際上,她今天來鬧除了想出氣,還想借着這一鬧把任江城弄的沒脾氣了,不敢再提百兩金的事。百兩金不是個小數目,她拿倒是拿得出來,不過拿出來之後,可就捉襟見肘、窘迫不堪了。

至于任淑貞,就算把她房裏全部劃拉一遍,也湊不齊百兩金。

年少女郎,能從哪裏弄來這麽一大筆錢呢。

劉氏在旁聽着,心裏快要樂開了花。百兩金,這可是大出血啊,二房若是能出百兩金給了八娘,那可真是元氣大傷,精神不振,恐怕王氏三個月五個月的都緩不過來,那豈不是大快人心麽?

劉氏把王氏拉到一邊,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論理我該幫你的。可八娘她不知怎地入了大人的眼,你想想,四娘和六娘是為什麽被罰的?都和八娘有關,還都是大人的意思啊。觸怒了大人可是不好,你說是不是?”

王氏心疼肚疼,“可是,百兩金這麽大的數目……”

劉氏笑,“六娘知道百兩金是大數目麽?她可是當着大家的面誇下海口,不只咱們聽到,就連婢女下人也是人盡皆知。你若不還,連婢女仆從都會笑話二房的。”

王氏呻吟一聲,腿一軟,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任江城微笑,“幸虧二伯母方才沒有将那青釉璎珞紋蓋瓶給砸了,否則,還要再加上十萬錢。”

這下子王氏連椅子也坐不穩了,順着椅子滑到地上,盤腿坐着,放聲大哭。

百兩金,百兩金……

讓人心疼的恨不得立即去死啊……

王氏後來又跟辛氏求過情,辛氏沉下臉,“若是沒人知道還能賴上一賴,六娘大聲嚷嚷,刺史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何賴得掉?真若是賴了,二房的臉面也便蕩然無存了。”

如今賭博之風盛行,貴族人家的子弟以別墅、名人字畫這樣的大賭注随意一賭也是常見的事。便是輸了千金萬金,也要一笑擲之,面不改色,這才是名門子弟的風度。輸了若是賴賬,徒然惹人恥笑罷了。

王氏一顆心簡直要滴下血來。

心裏滴着血,賭債還是要清的。她終于還是咬着牙關湊齊百兩金,交給了任江城。

任江城對財物并不在意,收到之後,告訴王媪,“您替我收起來吧。”

王媪一臉稀奇,“八娘自打出生以來一直是往外出錢的,如今竟然賺進一筆,生平頭一回,難得難得。”拿着錢存到了庫房。

任江城無語。

能紅小心翼翼、異常輕柔的指着險些被王氏砸掉的青釉璎珞紋蓋瓶,“十萬錢呢,這麽貴,不如也收起來吧。”能白用力點頭,“就是,擺在這兒,太顯眼兒了,太容易拿着了,太容易……”被砸了……

任江城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這蓋瓶的年頭不過數十年,又不是古董,怎麽可能值十萬錢。”

能紅和能白同時呆掉。

能紅先回過味兒來,“是您親口說的啊。”

任江城一笑,“我随口說說罷了,莫要放在心上。”

能紅和能白一起張大了嘴巴。

半晌,能紅幽幽嘆了口氣,“您跟她說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的,誰能想到您竟然是随口說說的呢。”

“是啊。”能白一臉的不敢相信。

任江城好心安慰她倆,“和随随便便的人講話,不必過于嚴謹。”

能紅:……

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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