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任江城也回報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範靜微笑,“甚好,阿令和阿嫣看樣子很投緣,姐妹二人可以做伴了。”

任平生也覺欣慰,“舅兄說的是。”

郗氏柔聲告訴任江城,“阿令,舅父家和自己家是一樣的,莫拿自己當外人,要自自在在的方好。”任江城忙道謝答應,“多謝舅父舅母,阿令不會見外的。”郗氏又道:“你表姐天生的便很愛笑,故此你舅父給她取小名為阿嫣。阿嫣愛說愛笑,你莫要嫌她聒皂方好。”任江城忙道:“舅母,這可巧了,我也很愛說很愛笑……”

郗氏之前是臉上帶笑,見任江城如此知趣,眼眸中也笑意盈盈了。

範家是大家族,族人聚居五味巷,範靜家前後左右許多戶人家都是範氏族人。親支近派的人家,任江城少不得要過去拜見。範靜卻說:“阿令長途跋涉而來,先歇息數日,休養好了,再出門不遲。”郗氏聽了他的話,便知他對任江城這外甥女着實溺愛,微笑道:“郎君所慮甚是。阿令這般嬌弱的女郎從宣州一路來到京城,定是疲憊了,休養數日,再作道理。”說着話,郗氏若有所思的看了任江城一眼。範靜向來守禮,和伯父、堂兄又只有一牆之隔,郗氏還以為他會讓任江城當天便過去拜見呢。誰知并不是。

任江城在船上住了這麽久,乍一上岸還真是覺得需要休息,也就沒有客氣。任平生溺愛女兒,略推讓了一句,“過幾日再拜見會不會顯得失禮?”範靜笑,“伯父寬厚長者,性情豁達,不拘小節。”任平生也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任江城帶來的保姆、婢女等也來拜見過範靜、郗氏。

郗氏詫異的笑道:“外甥女身邊的侍婢竟有二十餘人之多,我原本還給準備了幾個呢,看來是用不上了。”範靜不同意,“二十餘人也不算多,況且這些人對範家不熟,娘子還是多給阿令幾個得用會服侍的人,免得她在舅父家裏住得不舒心。”郗氏含笑點頭,“郎君所言甚是。”

郗氏覺得,她以後可以對任江城更好一些。

這晚範家設宴為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洗塵,低矮而古雅的案幾,席地而坐,任江城覺得不夠舒服。不過,确實古色古香的,而且一人一席,分餐制,也有其合理之處。盤中的菜肴各具特色,有獐肉脯、鹿肉脯,還有時下非常珍貴的鳢魚脯,是用極鹹的調味湯灌滿魚口,用竹杖穿眼,魚口向上,挂在屋檐下,至來年二三月即成。任江城嘗了嘗,其肉白如雪,鮮味無與倫比,不覺心曠神怡。

唯食忘憂。

席間有仆婦到郗氏身邊跪坐下來,和郗氏小聲說了幾句話。任江城以為郗氏是處理家務事,也沒放在心上,卻不知道郗氏是吩咐仆婦從她房裏取幾件玩器擺件添到任江城的住處,茫然無知間,任江城的待遇提高了。

蒸豚端上來的時候,任江城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蒸小豬,這可是宮廷宴席上的珍品,沒想到在舅舅家裏也吃得到啊。

這是整只的小肥豬,工序複雜,前面的準備工作就不說了,單上火蒸也要蒸兩三頓飯的時間。

“舅父舅母請客真有誠意。”任江城大樂。

切了一塊蒸豚放入口中,香香糯糯,真是好滋味。

範瑤确實很愛說話,笑咪咪問着任江城,“阿令,這回的蒸豚,和你之前食用的有沒有不同啊?”任江城猜到範家這蒸豚的做法大概有獨到之處,是別家所不知道的,便虛心請教,“味道更鮮美些。表姐,這是為什麽啊?”範瑤得意,“因為這小豬平時是喂羊乳的呀。阿令你想,魚羊為鮮,可見羊是好物,那小豬食用了羊乳之後,味道當然更是妙不可言了。”

“如此。”任江城算是開了眼界。

窮奢極侈啊,為了讓小豬肉更好吃,特意給它喂羊奶!

任江城頗有驚訝之意,範瑤卻笑道:“阿令,這沒什麽的,我家只是喂羊乳,還有更講究的人家,會喂小豬人乳呢。聽說喂人乳的小豬更美味些。”

任江城睜大了眼睛。

這個……擠人的奶喂給小豬,就為了小豬味道更好,這簡直是……奢侈誠然是奢侈,咋覺得有點變态呢……

範瑤看到小表妹的神情,優越感油然而生,很有大姐姐風度的說道:“京城的奇人異事多,改天我講給你聽。阿令,明後日你先歇歇,等你養足精神,我帶你到各家綢緞莊逛逛,再逛逛首飾鋪子,京城時興的衣料、首飾沒幾個月就要變一變的,若是不經常出去逛,穿錯戴錯,會被人笑話的。”

“好啊。”任江城滿口答應。

少女誰不愛美?任江城也一樣,提到逛街購物買買買,她也是精神頭十足。

當下兩個人便把這件事情說定了。

任平生和範靜含笑聽着她倆說話,臉上都有縱容溺愛之意。他們郎舅二人都是只有一子一女,兒子是心肝寶貝,女兒也是心頭肉,母親會偏愛兒子,做父親的卻會偏愛女兒,對女兒更寬容一些。

接風宴之後,任平生命人搬了一箱銅錢、一箱金子過來,“阿令和阿嫣若看到合心意之物,只管買。”範瑤和任江城手拉着手過去看了,範瑤吐舌,“姑父出手豪闊啊。”任江城心情雀躍,“阿父,這些錢我和表姐可以全部花掉麽?”任平生笑,“花完了阿父再給。”任江城牽了範瑤的手,兩人均是眉眼彎彎。

範靜反對,“阿令到了範家,便和回到自己家是一樣的,要用舅父的錢。”吩咐範瑤,“到時阿父阿母有錢拿給你,不許用姑父的。”範瑤留戀的看了看地上那兩個箱子,“姑父又不是外人……”任江城也道:“是啊,又不是外人。我到了舅父家裏和自己家一樣,不見外,舅父也不要和我分的太清楚了啊。”她笑嘻嘻告訴範瑤,“阿父,姑父,舅父,都是父,不拘哪位給了錢,咱們都敢花個幹幹淨淨,表姐說是不是?”範瑤樂的直點頭,“就是。”兩位女郎手拉着手,笑靥如花,任平生、範靜、郗氏等人也笑了,就連一直沉默不說話的範琛,臉上也有了笑容。

考慮到任平生、任江城父女二人遠道而來,應該累了,接風宴之後大家也便散了,各自回房。

郗氏和範瑤陪任江城一起去到給她準備的聽風閣。這裏是範家偏西側的一個院子,應該是做客房使用的,不大,但是很精巧,郗氏笑道:“也不知阿令素日的喜好如何,便暫且這麽布置了。若有哪裏不合心意,只管告訴舅母,舅母命人換了便是。”任江城四下裏看看,露出驚訝的神色,“舅母,這是怎麽回事?這裏的一桌一椅、一磚一瓦,都很合我心意,我是不是給舅母托過夢啊?”郗氏被她哄得十分歡喜。

範瑤還想和任江城再說說話,郗氏笑話她,“這麽大的人了,也不好好想想,阿令在船上住了許多時日,今天又勞累了一天,難道現在不累麽?沒眼色的阿嫣,還不肯讓表妹安歇呢。”範瑤不好意思了,“我太粗心了,沒想到這個。阿令你趕緊歇着吧,明天我再過來。”任江城挽留了幾句,親自把郗氏和範瑤送到院門口。

侍婢打着燈籠,郗氏和範瑤的身影漸漸消失。

燈籠的亮光已看不見了,任江城還站在門口沒回去。這院子外頭是一片竹林,月影橫斜,清淺可愛,景色很美。

“阿令,在看什麽?”任平生從另一側的小路上徐徐而來,笑着問道。

“阿父。”任江城沒想到這會兒能看到他,驚喜的轉過頭。

任平生獨自一人,沒提燈籠,夜色中衣袖飄拂,上下翻飛,月光下,竹林旁,更透出幾分仙逸之氣。

“阿父怎過來了?”任江城迎上前。

任平生微笑,“阿令頭回到舅父家,不知住得習慣不習慣。阿父不放心,來看看。”

“真拿我當小孩兒了啊。”任江城又覺得好笑,有覺得溫暖。

“還沒住呢,不知會如何。不過,想來會比船上睡得好的。”她笑着說道。

語氣中不知不覺便有了撒嬌的意味。

任平生也就笑了。

任江城想起接風宴上的話,好奇的問道:“阿父,真有用人乳喂豬的人家麽?”

任平生道:“确實有。遠的不說,桓大将軍家裏便有這個,傳聞是彼時壽康公主身子不好,食用何物都覺得沒有味道,桓大将軍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桓大将軍,愛妻情深?”任江城有些疑惑。

桓大将軍是不是和安東将軍一樣,對他的公主妻子百依百順,敬愛尊重?

任平生一笑,“尋常夫妻之間,敬和愛是一定有的,不過程度各有不同。桓大将軍固是愛重壽康公主,不過,并不妨礙他寵愛其餘的美人。”

“原來是這樣的。”任江城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麽情緒。

唉,這個時代,就算尊重如公主,也要忍受這些的……

“阿父您呢?”任江城忽然警覺起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緊了任平生。

她還沒有見過範氏,不知道自己的阿父阿母之間,是什麽樣的感情,什麽樣的相處模式。

“我?”任平生愣了愣,看看一臉認真的寶貝女兒,忍笑道:“我麽,沒娶到賢淑妻室,故此便沒有這個福份了。阿令,你阿母又美又兇,我若生了二心……”

見任江城神情急切的看着他,腳尖都要踮起來了,任平生笑意愈濃,“……你阿母大概會先殺了那女子,然後磨刀霍霍,刀尖對準我……”

……

任江城不知該說什麽了。好一會兒,她小聲嘀咕,“這樣啊。”

任平生笑道:“門閥貴女,高傲的居多,懦弱無能、逆來順受的極少。”

“門第是關鍵啊。”任江城心中一陣茫然。

沉默片刻,任江城打起精神問道:“阿父,您這陣子沒有公務要忙,對不對?”

任平生道:“也不是。大王有幾件事需要我去做。這幾件事不麻煩,舉手之勞,阿令想去哪裏游玩都行,阿父一邊陪你和阿嫣,一邊順手便能把事情做了。”

“真能幹。”任江城不得不佩服。

又說了幾句話,任平生囑咐道:“阿父回了,阿令早點安歇。”任江城點頭,命能紅提了燈籠去送他,任平生雖覺得不必要,卻也覺得女兒這是關心他,心中受用,沒有推辭,含笑答應了。

任江城回去沐浴之後上床歇下,一夜好眠。

次日任江城便請郗氏帶她到各家長輩處拜見,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有的見着了,有的沒見着,任江城不過是例行公事,見着或是見不着,也不甚在意。

再次日她便和範瑤一起逛街去了。

她倆乘牛車,任平生騎着他的白色寶馬,慢悠悠跟在一邊。

到了綢緞莊,任江城和範瑤興致勃勃看着各色各樣的衣料,任平生坐在隔壁喝茶。

他很有閑情逸致的在衣襟邊別了一朵由金銀寶石鑲嵌而成的山茶花。

一位宦者大模大樣的從前門進來,看到他衣襟旁那朵山茶茶,眼中閃過絲興味,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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