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任江城想悄悄偷聽,範瑗卻露出躊躇的神色。

郗氏便笑着吩咐,讓範瑤陪着任江城、任啓姐弟到花園裏玩玩,“阿倩還小,莫拘着了,坐久了他會不耐煩。”範瑤和任江城知道這是想把他們支開,便笑盈盈答應了,帶任啓出去玩耍。

任啓很依戀範瑗,但是他對才認識不久的任江城也挺感興趣的。任江城伸手要抱他,他猶豫了下,還是張開了小胳膊。

任江城笑吟吟抱着他往外走,範瑤仰起臉逗他玩,三人說說笑笑的出去了。

範瑗擔憂看着任江城的背影,“阿倩現在很重了,也不知阿令抱着他會不會累。”郗氏沒放在心上,“阿令善于騎射,臂力應該是很好的。便是累了也沒事,有侍婢保母跟着,接過來便是了。”範瑗心裏更難受,“女郎學什麽騎射,唉,阿令定是覺得阿父阿母不能在身邊保護她,她要自己保護自己,才會學這些的。”郗氏本想把任江城擅長烹調的事也告訴她的,見她神色暗然,便沒敢說。知道女兒會騎射範瑗已經這樣了,要是再知道她會煮菜,範瑗得傷心難過成什麽樣子。

“小姑,陵江王妃為什麽突然回京省親啊?”郗氏又問起方才的話。

範瑗蹙起兩道如遠山般舒揚淡遠的娥眉,“這其中的原由真是說來話來,不過,卻是和我家有關的重生之主宰江山。阿嫂,陵江王有庶出的孫子名蕭慶正,您聽說過麽?這個人在嘉州時便和你妹婿不對付,屢屢向我們挑釁,大王教訓過他多回,他只是不改。他在吳郡遇到阿令,想要劫持,被你妹婿攔下了。阿嫂,提起這件事我便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将那蕭慶正千刀萬剮,替阿令出氣!大王知道之後很氣惱,暴跳如雷,便命人出發至京城,要押解蕭慶正回嘉州。我氣不過,求見王妃哭了一場,我問王妃,如果蕭慶正回嘉州之後再和我們為難,我家裏又多了阿令這花朵般的女郎,到時我們出手重了也不好,輕了又沒用,我們夫妻二人受委屈沒事,阿令和阿倩若是被蕭慶正怎樣了,豈不連累陵江王府的聲譽?王妃覺得我說的有道理,禀明大王,大王決定讓我帶阿倩回京城,和你妹婿一起留在京城,不再再回嘉州了……”

“真的麽?以後小姑要留在京城了?”郗氏凝神聽她說話,聽到這兒,又驚又喜的問道。

“真的,阿嫂,我以後不走了。”範瑗臉上有了笑意。

她只有範靜一位同母兄長,感情當然是很好的,可惜離得太遠,不能常來常往。現在範瑗要和任平生一起留在京城了,當然是很高興的。她以後隔三岔五的便回娘家了。

“這真是意外之喜。”郗氏拉了範瑗的手,滿臉都是笑,“你阿兄回家,不知會高興成什麽樣子。”

“這可不一定。”範瑗嫣然,“我從小便調皮,大了也一樣,或許阿兄會頭疼難受呢。”

說着話,姑嫂二人都不禁笑了。

郗氏歡笑過後,又覺得稀奇,“小姑,陵江王對妹婿真是太好了啊。蕭慶正的事我略有耳聞,雖說他過份了些,到底是陵江王的親孫子,陵江王殿下能替妹婿主持公道,又将你送至京城,真還是挺公平的,不徇私。皇家這些位親王貴胄之中,能像他這樣的人可是不多啊。”

做了壞事怎麽了,不講理欺壓人怎麽了,大王的親孫子就是天生有特權,別人只有受欺負的命。蕭慶正和任平生的紛争若是換到另外一個王府,或許會有截然不同的結局。

“大王對我們一家,确實沒的說。”範瑗點頭。

危難之中救了他們,之後又青眼有加,一直提撥重用,任平生年紀輕輕便成為伏波将軍,和陵江王不無關系。雖說蕭慶正确實無禮,不過,每一次糾紛陵江王都是向着任平生的,沒有一回例外。

當然了,蕭慶正再不争氣也是他親孫子,他頂多罵一通、打一頓,總不能殺了他。這回蕭慶正鬧的過份了些,陵江王又是惱怒,又覺慚愧,決定不讓任平生和蕭慶正再同城而居了,蕭慶正押回嘉州,任平生留在京城,省得将來鬧出禍事,無法收場。

郗氏知道了前後經過,啧啧稱奇,“這也算因禍得福了。小姑,沒想到咱們會在京城全家團聚。”範瑗也笑,“可不是麽。本來我們在嘉州,阿令在宣州,兄嫂在吳郡,誰能想到數月之後,我們會全都回到京城,在五味巷團聚了?”執手慶幸,歡笑聲不絕于耳。

任江城抱着精致可愛又有點小別扭的任啓出來,懷裏是一個綿綿軟軟的孩子,心不知不覺就軟了,笑容溫柔和煦。

範瑤也很少見到任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很希罕他,一路上都在逗他玩笑。

任啓板着個小臉,沒什麽反應。

“阿倩,表姐一直逗你玩,你連笑都不肯笑上一笑,太不給面子了。”範瑤裝出幽怨的樣子。

任江城笑咪咪,“表姐,阿倩長途跋涉過來的,現在應該是累了。咱們先給阿倩弄個美味可口的疙瘩湯好不好?他喝了之後,便有力氣和咱們玩笑了。”

“疙瘩湯是什麽?”範瑤笑,“阿令,你又要弄新鮮的吃食了?”

任啓小眼神也滿是好奇四時令之玉水明紗。

任江城笑了笑,命人把廚娘叫來,仔細交待她,“你先取些面粉,一點一點往裏邊加清水,一邊加水一邊用筷子不停攪拌,直至呈現出均勻的疙瘩狀;鍋中放少許油,放入蔥、姜炒香,然後将切好的六月柿倒進去翻炒,炒至粘稠,然後回三碗清水,水沸後放入面疙瘩快速攪散,煮熟後放少許鹽調味,一點點倒入雞卵液形成蛋花,撒上芫荽末即可。”廚娘一一記下,果然按照任江城的法子,做了六月柿疙瘩湯出來。

一小碗疙瘩湯放在任啓面前,他“咦”了一聲,看了又看。

紅色湯底中飄着雪白的面疙瘩、金黃的蛋液、青翠的胡菜,熱氣騰騰,蠻好看的。

“很美味的,阿倩要不要嘗嘗看?”任江城笑咪咪問他。

任啓掙紮了片刻,還是抵擋不了香噴噴的誘惑,點了點小腦袋。

任江城拿起小勺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吹得不燙了,才喂到任啓嘴邊。任啓迫不及待的張開嘴,把這從沒見過的食物咽了下去。才吃了一小口,他便睜大眼睛,露出詫異又驚喜的神色,“阿姐,給我。”他伸手小手沖任江城要勺子。

任江城笑吟吟将勺子交到他手裏,“阿倩,還有點燙,你慢慢吃,好麽?”任啓快活的點頭,接過勺子,高高興興的吃起來。

“表姐,請。”任江城和範瑤也一起開吃。

範瑤眉花眼笑,“表妹,這六月柿真是個好東西,炒雞卵好吃,疙瘩湯也美味。唔,酸酸甜甜的,很鮮美啊。表妹,下回還吃,好麽?”

範瑤說的是極普通的話,任江城聽了卻是呆了呆。下回還吃?表姐,六月柿只有一株,吃完了就沒有了啊……不行不行,沒有六月柿可不行,得留下來,一定得把它長長久久的留下來,陪伴我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天……

“表姐,最後一個六月柿不吃了,留下當種子。”任江城笑道:“家裏有擅于種植的仆人麽?讓他拿去種,過幾個月便又有新鮮六月柿可以吃了。”

範瑤很熱心的連連點頭,“有啊有啊,咱們家裏有上好的良田,也有多年種植的仆人,給他種子,他一定會種活的。”任江城笑,“那便将種子将給這仆人種吧,種出來了,我額外給他賞錢……”她話音沒落,已經吃完一小碗疙瘩湯的任啓低下頭,從腰間解下一個漂亮的小魚玉佩遞到她手裏,“阿姐,給他。”

“給誰啊?”任江城一時沒反應過來。

“給他。”任啓認真的重複。

任江城略一思忖,感動的道:“阿倩的意思,是要把這小魚玉佩給那個種出六月柿的仆人,對麽?”

任啓認真的點點小腦袋。

任江城大樂,捧起他的小臉蛋親了親,“我們阿倩多聰明啊,覺得疙瘩湯好喝,還想再喝,便想要把心愛的小魚玉佩送給能種出六月柿的仆人了。表姐,他知道有仆人才有六月柿,有六月柿他才有疙瘩湯可以喝,這孩子多聰明啊。”

“聰慧過人!”範瑤驚呼。

任啓不好意思,紅了小臉。

任江城親過他,笑咪咪轉過臉,繼續跟範瑤商量,“那仆人叫什麽名字?表姐,要不今天便将種了交給他吧,好麽?”正跟範瑤商量着,任啓伸出小手,輕輕拽她衣襟。

任江城扭過頭,正對上任啓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

“阿姐,你咬我也沒事的倚欄含笑看柳娘。”任啓很害羞的、扭扭搭搭的說道。

任江城和範瑤都呆了呆。

“我不怕癢。”任啓悄悄暼了自家阿姐一眼,小小聲的補充。

任江城和範瑤一起笑彎了腰。

阿倩可真有意思啊!

任江城捧過弟弟的小臉響亮親了親,戲谑說道:“好呀,我家阿倩不怕癢,那便多咬兩口好了。”任啓掙紮着抗議,“阿姐,咬一口就行了,一口就行了呀……”任江城故意抱着他不放,任啓扭着小身子想要掙紮,不過任江城又親了他一下,很癢,任啓忽然很想笑,便笑倒在阿姐懷裏了。

再回到廳堂中的時候,任啓已經和阿姐很親呢了。

範瑗看在眼裏,自然非常欣慰。

任江城命廚娘做了兩碗疙瘩湯過來請範瑗和郗氏品嘗,兩人都大為稱贊。不過,知道任啓很喜歡吃這個,範瑗和郗氏都說以後她們不吃了,因為六月柿只有一株,很快就沒有了,還是留給阿倩、阿令、阿嫣這些孩子們吧。範瑤和郗氏說了種六月柿的事,郗氏滿口答應,“範家有幾個在田莊裏做了幾十年的老仆人,阿母今天便吩咐下去,将這種事交給他們。”範瑤又把任啓要把小魚玉佩給種田人的事說了,範瑗和郗氏都是笑不可抑。

範瑗把小魚玉佩給他挂回腰間,笑盈盈道:“這是大王送你的呢,這便要給種田人了?大王知道了,會不會傷心啊?”任啓想了想,腼腆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不送了。”想起玉佩是陵江王給他的,不送給種田人了。

好玩又有趣的小模樣,逗的衆人又笑了一回。

不知不覺,已到了黃昏時分。

任江城和任啓商量,“阿倩,舅父和阿父快要回來了,你想和他們怎樣見面啊?咱們躲到暗處,然後忽然跳出來好不好?給舅父和阿父一個驚喜。”任啓眼睛亮晶晶,躍躍欲試,“躲在暗外,跳出來,吓一跳!”想到要吓阿父一跳,他小臉頰發光,神情雀躍,拉着任江城催她快走,“阿姐,快,吓一跳。”

範瑗和郗氏見他這樣,都笑的不行。

任江城和範瑤一邊一個牽着任啓出來了。

範瑗和郗氏笑吟吟跟在他們身後。

遠遠的看着範靜和任平生走過來了,郎舅二人均是衣袂飄飄,風姿翩然。

任江城和範瑤帶着任啓躲在月亮門後,三人時不時的探頭往外看。

等到範靜和任平生到了月亮門前,任江城和任啓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同時大喊一聲,一起跳到路中央。

“阿父,舅父。”任江城笑吟吟。

任啓也仰起小臉沖任平生傻樂。

他好幾個月沒見着阿父了,自然是想念的,笑的又歡快又嬌憨,滿臉孺慕之情。

任平生忽然看到心愛的小兒子出現在他面前,又驚又喜,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我眼前怎會出現一位小仙童?他是從哪裏來的啊?”任平生驚訝的揚眉。

任啓咯咯咯的笑起來。

範靜也是愕然,目光貪婪的盯在任啓的小臉蛋上,“這孩子和阿妹小時候很像,神似……”

任江城笑吟吟,“這位可愛的小仙童,是由他天仙般美麗的阿母帶過來的呢,舅父,阿父,兩位請看……”身子往旁邊一閃,手臂優雅的指向身後水神。

範靜和任平生情不自禁看向她身後。

郗氏沖範瑗招手,範瑗自花樹後盈盈走出來,整個人如春風吹拂過的滿樹繁花,燦爛又明媚。

任平生更加驚訝,“這位仙子從哪裏來?天庭太寂寞了,所以下凡來尋夫的麽?”看看範瑗,看看任啓,感動莫名,“仙子來就來吧,還不辭辛苦把小仙童也替為夫捎帶上了,有勞,有勞。”範瑗笑着走到他身邊,嬌嗔道:“越來越愛胡說八道了,當着阿兄阿嫂和孩子們的面,瞎說什麽?”口中雖嗔怪着,一雙明眸之中卻滿是柔情蜜意,看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任平生和範瑗數月未見,執手感慨,任啓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阿父抱他,生氣的伸手攀住任平生想往上爬,“阿父,阿父!”任平生這才驚覺,“來了,來了。”忙彎腰抱起他,“阿倩,這些天沒見,阿父很想念你。”任啓這才滿意了,摟着他的脖子親了親,舒舒服服靠在他懷裏。

他見到阿父便不肯放人了,任平生和範瑗告訴他,“阿倩,這是舅父,下來拜見舅父。”任啓甜甜蜜蜜的沖範靜笑,“舅父。”可是摟着任平生的脖子不放,不肯下來。範靜驚喜交集,“阿妹,你怎地回來了?阿兄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這孩子是阿倩麽?生的可真好!”上下打量過範瑗,又看看任啓,恍如夢中。他沖郗氏招手,“娘子,我好像在做夢一樣,不敢相信眼前這些全是真的。來,你掐我一把。”郗氏冁然而笑,“郎君,這真的不是做夢,阿妹真的回來了,我已經和她說了半天話了呢。”見範靜還不敢相信似的,便笑道:“不過,你若執意要我掐一下,自然也可以,我可以效勞。”走到他面前,真的伸手掐了他一把。範靜疼的倒吸一口涼氣,“這麽疼,那時真的了。”放眼四顧,“阿妹還在,阿倩也在,看來是真的了,不是做夢。”

大家都高興的笑起來,連任啓也咧開小嘴,笑的很開心。

範瑗嫣然,“阿兄,我真的回來了,而且今後留下來,不走了。”

“真的麽?”範靜更加激動。

範靜一手拉着範瑗,一手拉着任江城,任平生抱着任啓跟在他身邊,大家說說笑笑的往裏走,範瑗告訴範靜和任平生,“陵江王妃回京省親,我和她一起回來的。大王命蕭慶正立即返回嘉州,讓我們留在京城,不必再回去了。”範靜和任平生這才明白了原因,頗為感慨。

陵江王真是體貼啊。

一行人回到廳堂,範琛也自外歸來,見到姑母和表弟,驚訝又歡喜。範瑗很喜歡侄女,也喜歡範琛這嫡親侄子,拉着他滿意的打量許久、稱贊許久,送了他一套名貴的筆、墨、紙、硯做為禮物。範瑗送給郗氏和範瑤的則是蜀中絲綢十樣錦,飛雲流彩、連綿不絕、奇異華麗。

“給阿令留着吧。”郗氏笑着推辭。

範瑗溫柔看了眼任江城,“阿嫂不必和我客氣。阿令還有呢,大王準備了蜀中各樣絲綢,足足有半船,稍後便會運到的。”

任江城露出愕然之色。

呃,這算是替他孫子賠禮道歉麽?因為被蕭慶正騷擾了,所以得到豐厚的物質補償?

好吧,雖然孫子沒教好,這位陵江王還是很講道理的。

正在合家團聚的時候,婢女進來禀報,“郎君,娘子,壽康公主府的九娘子差人給十九娘和八娘送禮物來了。”郗氏又覺意外,又很高興,微笑道:“咱們十九娘和八娘面子可真大。”不只郗氏,範靜、任平生、範瑗等人,都有些吃驚。

範瑤和任江城這對表姐妹前些年一個在宣州,一個在吳郡,才回京城便去了嘉苑雅集,還交了桓昭這個朋友,這實在讓人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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