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許念握着水杯,滾滾熱氣從杯沿騰起,她隔着白霧看向病床上的男人,藏住內心的拘束,面上淡淡問,“傷勢好些了麽?”

“好多了……”旁側突然冒出一道殷勤的畫外音。

唇畔笑容微微一滞,濯易擡眸寡淡的看多嘴的嚴彬一眼,只差把嫌棄說出口來。

“是好多了,但偶爾還是會覺得胸悶頭痛。”從嚴彬身上收回視線,他默默的望着她,眼睛裏氤氲着難以掩飾的喜悅,輕聲道。

嚴彬:“……”

抽了抽嘴角,他無力吐槽。

都住院一兩周了,平時可沒聽他哼唧過胸悶頭痛半句。

再者,這種狀況确定真不是他天天躺在床上郁郁寡歡導致的?

“嗯,那要多休息。”許念放下水杯,不知要再多說什麽。屋內空氣漸漸地溫暖了,窗外鵝絨雪花仍在飄舞,一扇玻璃之隔,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濯易滿心歡喜的點頭,也察覺她有些興致不高,忙從桌上果碟裏拿了一個蘋果,嘴角挂着笑容,“我給你削蘋果。”他穿得單薄,上半身從被褥裏探出來,彎腰就着床邊的垃圾桶削皮,表情十分認真……

嚴彬:“……”

他涼涼斜了一眼忙上忙下的濯易,呵呵,只許他抱大腿不許他抱大腿?呵呵,說好的胸悶頭痛呢?

這氣氛,嚴彬感覺自己再待下去不大合适。

雖然兩人一定不是在談戀愛,但一男一女的小年輕之間又能有什麽關系?他的腦洞似乎有些不夠用了!

撓了撓額頭,嚴彬找了個由頭,離開,給他們空出不被打擾的空間。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

室內安靜,濯易沒說出口,他低眉削蘋果,飛快看她一眼,“這蘋果甜,很甜。”

許是分了神,旋着圈兒的果皮猛地斷裂,掉入垃圾桶中。

他懊惱的嘆了聲氣,像個孩子。

許念本來有些尴尬,瞬間卻好轉了許多。

她看着他削果皮,半晌才想起來,他是病人,她讓病人削蘋果似乎很不合适。

“我來。”許念起身,走到床畔,伸出手。

她的手很纖細,濯易仰眸盯着她寧靜漆黑的眼睛,一時恍了神。

等反應過來時,蘋果和水果刀都到了她手中。

許念直接蹲在垃圾桶邊,她袖邊有一縷一縷細碎的流蘇,伴着動作,流蘇輕輕的晃動,說不出的好看。

濯易歪着頭看她,這樣冷的天氣,飄着雪的冬天,他卻覺得溫暖極了,這樣真好,現在真好!

果皮艱難的一圈一圈褪下,露出不太平坦光滑的果肉。

許念對比兩人手法,不得不承認,她的技術确實爛到家了。

“給。”許念将不大好看的蘋果遞給他。

“這是我給你削的。”濯易搖頭,眼睛很亮,“你吃。”

“後半部分是我削的。”

見她面色不帶笑容,猶豫半秒,濯易接過來,揚眉機智的道,“一人一半,我吃你削給我的,你吃我削給你的。”說着就付諸行動。

蹙眉,許念并不願意這麽黏黏糊糊。

一個蘋果而已。

但他動作卻很快,水果刀切下去,蘋果一分為二,他将稍多的那一半遞給她。

許念默默看了數秒,并不接。

“蘋果是可以分享的,我家裏老人常說,蘋果意寓平安,所以,我把我的平安給你一半。”他眼睛依然閃閃發亮,像夜空裏的星星。

許念淡淡看他一眼,滿嘴的花言巧語,偏生他還說的一本正經。

小小的半塊蘋果被他扣了這麽一頂大帽子下來,面子上,許念總不能讓他太過難堪,盡管心底不樂意,卻也接了過來。

“甜不甜?”濯易看她小口咬着,期待的問,“我的很甜,你的甜不甜?”

“我們是一個蘋果。”

“嗯,但我怕你覺得不甜……”低頭,濯易咕哝着道。

室內再度陷入寂靜。

吃完淨手,許念從洗浴間拿出一條幹毛巾給他擦拭。

斜眼睨向窗外依然不見消停的大雪,許念疏離的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一步。”

驀地怔住,濯易前一秒還沉浸在她親手遞給他毛巾的喜悅中,這下一秒卻如墜深淵……

“現在将近六點,路上特別堵,你看。”他不确定的擡起下颔,朝窗外瞥去,眼神透着心虛的篤定,“你看,地上有厚厚的積雪,影響交通,而且雪勢太密集,也不安全。”最後隐隐期盼的望着她道,“等高峰期過去再走吧!”

許念質疑的往窗邊走去,準備一探究竟,可剛走幾步,屋外便傳來一陣叩門聲,是外賣。

“嚴先生訂的餐,兩人份,已付款。”許念去開門,送餐員态度親和的将餐點交給她,而後笑着轉身離去。

兩人餐?

許念有些莫名。

然而此時此刻躺在床榻上的濯易卻高興極了。

嚴彬此舉實在是英明,又英明又及時,簡直不能更贊!

“你一定也沒用餐,我們一起。”看她朝他走近,濯易努力忍住嘴角的幾分笑意,顯得不那麽明顯。

“不是你們倆的晚餐?”

“當然不是。”搖頭,濯易下意識就開始說謊,“我晚餐都是一個人,每天都是一個人,他們都回酒店。”

“我……”許念腦子有點糊塗。

她到這裏可不是陪他吃水果用晚餐的,那她來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她也想不清楚。

濯易面色因為撒謊變得微燙,他見她神色遲疑,生怕她一想明白就堅持離開,等不及的倏然掀開被褥,他套上大頭棉鞋,下床捉住她手腕,急急拉着她穿過門走到一方僻靜而窄小的空間,是類似于室內陽臺的地方,大大的玻璃垂地門外是雪白的世界,雪花飛舞,像在身邊環繞。

“等我一會。”濯易松開她手,飛快旋身,他抱了海綿墊子過來,鋪在地板上,又來來回回的抱被褥和毛毯,以及小方桌。

許念站在最角落,須臾的功夫,他已經搭了個懶人暖桌出來。

瞠目結舌的看着,許念緊了緊手裏還提着的餐盒,她好久沒有這麽随性的過過日子了……

“放上來。”濯易滿意的脫下鞋,他坐在小方桌一面,昂頭沖她道。

慢半拍意識到他說的是餐盒。

許念覺得有些荒唐,她想走,得離開這裏。

可路被堵,她必須經過他鋪就的“地床”。

皺眉脫鞋,許念穿着襪子踩在軟綿綿的“地床上”。

小方桌挺矮,她半跪着把手上的餐盒放好,方要起身,眼角一片暗影襲來,肩上一沉,薄毯漾起的風吹動她額前發絲。

濯易笑着用毛茸茸的毯子裹住她,他自己也縮在一條深灰色的毛毯裏,給她的是米白色。

“風景真好看。”濯易給她整理好,退回到原位,他轉頭望向窗外,餘光卻偷偷的在瞄她。

許念假裝沒發現。

“今天吃什麽呢?”他興致很高,轉瞬就将注意力集中到餐盒上。

兩人餐,比想象中豐盛。

四菜雙湯,看着都不錯,關鍵挺熱乎,還冒着暖氣。

“這個湯好喝。”濯易将其中一份冬筍熬制的排骨清湯放在她面前,眼睛專注而期冀,“你嘗嘗。”

這個當口,離開合适麽?

深吸一口氣,許念低頭,她緩慢的用湯匙送了一勺喂到嘴邊,象征性的點了點頭。

她如此的敷衍,他卻依然高興。

縮在暖和的毛毯裏,身體是暖的,胃也是暖的。

再看窗外,紛揚的雪花雖美,但太清冷,體會到溫暖的滋味後就越發抗拒清冷。

将毛毯拉扯的更緊一些,許念想,人為什麽一定要跟溫暖做抗争呢?起碼她妥協了……

并不餓。

胃口也算不上好。

但對面的人那麽高興,許念也跟着多動了幾次筷。

夜色來襲。

雪花洋洋灑灑的在昏暗裏旋轉,許念倚着窗,身體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她困了,關鍵這裏太過溫暖,給了倦意蔓延的機會!

輕阖雙目,許念歪頭靠在牆面和玻璃窗的銜接處。

“昨晚很累,沒有休息好?”

極淺的詢問像雪花輕盈的落在耳畔,許念迷迷糊糊的回,“嗯。”

濯易安安靜靜的看她。

半晌,他悄悄的努力不發出動靜的把小方桌撤離,搬到外室。

中間沒了它阻隔,他能輕而易舉坐在她身邊。

她細膩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發絲懶散的浮在唇邊,他想給她撥開,但他忍住了。

因為他怕他鬼迷心竅的又對她做出輕薄的舉動,這樣是不對的,他應該在得到她允許的情況下吻她……

良久。

濯易發覺她是真熟睡,他将窗簾輕輕的密實的阖緊,不讓光線影響她的睡眠。

然後又小心翼翼的攬着她脖頸扶她躺在枕上。

她抿了抿唇,并未醒,卻吓了他一跳。

等了半晌,濯易給她蓋上被褥,她好像很怕冷,睡着時雙手竟輕捏成拳。

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循着熱量,不知過了多久,她頭埋在了他胸膛側,再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她右手也搭在了他腰上。

這算輕薄她占她便宜麽?

如果他這時候不是醒着的,一定不算。

濯易猛地閉上一直舍不得合上的雙眸,他該睡了,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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