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老城區有很多八十年代的自建房,牆面或多或少脫落了一點,露出大塊斑駁的紅磚,紅磚和角落裏的青苔相襯,更突出了它的年久失修。
這樣一個地方,也是蔣正寒的家。
夏林希安靜片刻,蹲下來捏了捏車輪,接着稱贊道:“你手藝很好啊。”
她說:“我媽媽告訴我,做人要有一技之長,我看你已經有了。”
話音未落,院子裏的門簾被撩開,蔣正寒的母親走了出來。
她穿着一件灰色襯衫,腰間系着一條圍裙,頭發用夾子盤起,打扮得十分利落幹淨,哪怕碰見蔣正寒和夏林希,臉上也沒有驚訝的表情。
反倒是夏林希心跳加快,感到有些局促不安。
蔣正寒的母親用圍裙擦了擦手,笑着問道:“是阿正的同學嗎?”
夏林希連忙回答:“是。”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打了個招呼:“阿姨好。”
蔣正寒的母親見她漂亮又乖巧,就開口盛情邀請道:“都快七點半了,你家住在哪裏?要不幹脆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我……”夏林希頓了頓,答道,“我家裏還有人,謝謝阿姨。”
她意識到蔣母已經做好了飯菜,正在等着兒子吃飯,于是又補充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天都黑了,”蔣正寒的媽媽說,“阿正,你送一送她吧。”
夏林希答道:“不用了,沒關系,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怎麽行,你一個小姑娘家,”蔣正寒的媽媽解下圍裙,挂在了門口的晾衣繩上,“讓阿正把你送到家門口,這裏的夜路不好走。”
夏林希擡起頭,看向蔣正寒道:“你先吃飯吧,我也認識路。”
蔣正寒卻拎起兩輛自行車,走到了門外等她。
夜幕浸染天空,濃的像一塊化不開的墨硯,老城區的路燈昏暗無光,照不亮彎彎曲曲的小巷,而在整片區域的街道上,還有幾處坑坑窪窪的坡地,自行車無法快速弛行,只能從上面推過去。
于是就像來時一樣,夏林希推着一輛自行車,跟在蔣正寒的身後。
“你一直住在這裏嗎?”夏林希問。
話剛出口,她覺得有點冒犯,便自言自語般接道:“小學三年級以前,我家住在郊區那邊,後來搬了家,又住到了別的地方。”
“我也搬過家,”蔣正寒答道,“那時候還小,沒有椅子高。”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但很好聽。
夏林希想問是多高的椅子,畢竟他現在長到一米八了。
夏林希繼續說:“我原來的家裏養了一條狗,後來住在樓房裏,家裏沒院子,養不了大型犬,狗就送人了。”
蔣正寒問:“什麽樣的大型犬?”
“很常見的狼狗,”夏林希說,“站起來非常高,尾巴上卷着,耳朵有點像狼,對家裏人很溫順。”
蔣正寒接了一句:“以後有機會,可以再養一只。”
“養一對,還能生小狗。”夏林希道。
她邊走邊問:“你們家原來住在哪裏,靠近郊區嗎?”
這個問題相當迂回,夏林希其實想問,你們家原來住的地方,和我家近不近。
假如曾經住在同一片區域,那麽他們又有了一個共同話題。
結果蔣正寒卻道:“不在郊區,也是一個老地方。”
夏林希點頭,表示理解。
蔣正寒主動和她說:“我第一次搬家,隔壁是一個網吧,晚上經常有人打架。”
夏林希接話道:“所以就搬了第二次。”
“搬來了這裏。”蔣正寒道。
街邊聲音嘈雜,一對新婚夫妻正在吵架,旁邊的小賣鋪立了一塊門牌,上面寫着“吸煙有害健康”,兩個年輕男人卻倚在門邊抽煙。
煙味飄散開來,接着蔓延了一路。
蔣正寒停下腳步,等到夏林希跟上來,他和她并排向前走,擁擠的平房消失在後方,視野漸漸開闊,街區一霎光亮。
他們重新來到了三岔口。
“這段路我非常熟,”夏林希道,“你不用送了,我們明天見。”
蔣正寒很配合,他回了一句:“好,明天見。”
“對了,還有謝謝你幫我修車。”夏林希道。
蔣正寒笑了一聲,接着說:“不客氣,舉手之勞。”
夏林希又說再見,以為這就算告別了。
她心想今天已經這麽晚了,一定要早一點回家,至少要趕在她爸爸回家之前。
一路上她騎得飛快,發帶都被風吹得飄起來,那一陣風從她的耳邊掠過,總算比白天涼了很多。
将近八點的時候,夏林希到達了小區的大門前,她掏出門禁卡刷了一下,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人,但當她再望過去,又只是一片明亮的路燈。
她思忖片刻,沒當一回事。
等到夏林希跨進家門,她才發現爸爸已經回來了。
家裏燈盞全開,通明如白晝,彭阿姨拿着拖把,正在低頭拖地,她不言不語地幹着活,偶爾擦一把額頭上的汗。
“你去哪裏了?”夏林希的爸爸拿着手機,坐在沙發上問道,“打電話不接,問學校也沒有人,再晚一點,爸爸都要報警了。”
夏林希一邊換鞋子,一邊回答道:“自行車壞了,我找了一家修理店。”
“那你怎麽不和爸爸媽媽說一聲?”
“手機沒電了,”夏林希道,“我以後不用蘋果手機了,沒辦法換電池。”
她爸爸從沙發上站起來,順着她的話說:“那好,你以後還是用諾基亞吧,那手機也經摔,不像你的蘋果,摔一下屏幕就碎了。”
夏林希接着問:“今天家長會上講了什麽?”
“沒什麽大事,”爸爸回答,“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讓我們保持家庭和睦,不要給學生增添負擔……還有你們下個禮拜一有一場三校聯考,叫你們好好準備不要緊張。”
話題被引到了家長會上,夏林希和她爸爸聊了兩句,就背起書包踏入了房門。
又過了一會兒,彭阿姨敲開她的房間,端着托盤問:“你晚上還沒吃飯吧?”
托盤上有一碗湯,一碗飯,三小盤的菜,菜品色香味俱全,而且都是熱的。
夏林希背靠房門,手指還夾着圓珠筆,她雙手接過托盤,下意識地道謝,卻聽到彭阿姨回答:“別這麽客氣,我女兒也高三了,和你一樣大。”
她對着夏林希笑了一下,擡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成績沒有你好,在普通高中上學,明年也要高考了,時間緊,我總催她,她也嫌我啰嗦。”
夏林希她爸剛好路過,跟着答了一句:“這種話不用多說,靠孩子自覺就行。”
夏林希忙着做題,端過托盤就關上了房門。
下個禮拜一有一場三校聯考,任課老師們沒有強調,班主任也只是提了幾句,讓大家不要緊張,正常發揮,把它當做一次普通的作業。
然而參加聯考的三個學校,都是江明市的省重點高中,三所學校不分伯仲,每年都在搶占中考生源。
本次聯考過後,三所學校的學生分數,将會被混在一起綜合排名。那時的年級第一就不僅僅是某所高中的年級第一,而是三校聯考的第一名。
也許是因為考試的鞭策,夏林希不知不覺又學到了深夜。
第二天早晨七點,陽光一如既往的燦爛,又是一個豔陽天,氣溫居高不下。
夏林希一進教室,就覺得有一點不對勁。
早讀課剛剛開始,班上的人已經來齊了,按道理說,教室裏應該有一片早讀的聲音,而不是謎一般的寂靜。
她的同桌顧曉曼漲紅了臉,坐在原位不發一言。
夏林希來得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環視四周以後,也沒瞧見班主任的身影。
“怎麽了?”她問。
無人回應。
蔣正寒和張懷武都在外面做值日,兩個人一個拖地,一個擦窗臺,大概也不知道教室內的狀況。
直到夏林希坐到她的位置上,顧曉曼才忽然道:“我告白了。”
我告白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夏林希也非常意外。
她雙手抱着書包,面前攤開了英語筆記,筆記上通篇都是重點,等着她今早複習。
電風扇就在她們的頭頂,不斷吹出流動的疾風,顧曉曼坐在這樣的地方,臉頰仍然一片通紅——很顯然,她并不是熱的。
顧曉曼交握雙手,放在課桌上,心中如有沸水翻滾,還要裝出沒事的樣子:“剛才陳亦川過來收作業,我早上沒睡醒,以為自己在做夢,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夏林希聞言,擡頭看向陳亦川,這一告白事件的男主角。
男主角正在和人低聲說話,偶爾拿起書本笑兩聲,比起坐如針氈的顧曉曼,他要輕松快活得多。
也可能是……并不在意。
物理書上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然而很可惜的是,這一點在情感上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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