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解散是不可能解散的
公司位于市中心,周圍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以前李逾白覺得挺方便,現在坐在離公司五分鐘之遙的私房菜館裏,卻笑不出來了。
經紀人楚尋常事務繁忙,婉拒了賀濂的邀請,于是四個人并新成員,圍着小方桌坐了一圈,李逾白看向旁邊的裴勉,臉上的顏色比五彩缤紛的菜還好看。
桌中碗碟精致,佳肴健康。而除了賀濂面帶微笑,其他人都灰着一張臉,不動,不說話,仿佛集體默哀。
“這家餐廳很不錯的,平時都要預約才行,別浪費呀,都是招牌菜!”賀濂自顧自地順過碗筷,“環境也挺安靜,我們吃完談事情吧?”
有誰的餐具不小心敲到了碗邊,賀濂擡起頭:“怎麽了?”
顧随咬着筷子,平時堅持愛與美食不可辜負的小吃貨這時不僅沒有奮戰在吃喝第一線,反而苦着一張臉,足以見對這頓飯有多大的意見。
聽見這句發問,他幹脆地放了筷子:“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賀濂理所應當地說:“到飯點就來了呀,吃飽才有力氣說別的。剛才常哥不是建議下午到公司再商量一下麽?”
“商量什麽?”裴勉說,“賀先生,你莫名其妙地跑來要加入我們,這本來就匪夷所思了吧。就算要聊天,我還想要問你原因——你想出道,看起來也不像沒背景,要單人還是組合另外找就行了,何必把FALL捆在一起。”
賀濂說:“我喜歡這個團隊。”
方才裴勉說得有點不饒人,正後悔着萬一對方找不到臺階下,被這句話弄得一愣,接着本能地撓了撓頭:“粉絲?”
賀濂:“不,就是喜歡。”
四個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不太能理解這少爺跳躍的思路。
“我知道這對你們很突然,不過以後有時間我們可以慢慢聊!”賀濂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大家應該也不想就這麽解散吧?對真正的粉絲打擊好大。”
李逾白一撩眼皮,用餘光看向其他幾個隊友,都是不置可否的樣子。
他看人不太準,但通過這幾句基本可以判斷賀濂要麽不太聰明,要麽太過聰明。FALL混到現在這慘狀已經沒幾個活粉,李逾白上次登錄微博時私信裏和他說話的姑娘基本都不再出現,相信隊友們只會更慘。
賀濂憑什麽說有“真正的粉絲”呢?只為了反駁他不是FALL的粉絲嗎?
盤子裏的菜沒人去動,賀濂察覺到了尴尬,笑笑:“那……就算你們都想要解散,至少還有半年合約,不是嗎?”
四個人如喪考妣地想:“怎麽還有半年?”
誰都沒理會賀濂,他卻不覺得尴尬似的,自信沉浸在了美好未來的暢想裏:“這半年裏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有機會讓秦總改變主意的。只需要一點點,再說,組合裏大家都很有優勢,帶着我這個拖油瓶上節目——”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通告了。”江逐流突然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賀濂看向他,那雙黑眼睛裏的光越發明亮,“之後有了通告,工作也找上來,逐流是不是就願意留在這兒?”
猝不及防被他套路,江逐流一時語塞:“這……我……我沒說要……如果有工作,反正最後只有半年了……”
賀濂:“所以你答應啦?”
江逐流:“……”
李逾白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
這時顧随沉沉地說:“你怎麽就肯定大家有優勢?做沒做過功課?不管社交網絡還是現實中提到FALL,都查無此組合。”
“這也是優勢,你們不覺得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大衆視野中最利于撕下固有标簽改變策略,何況以前那些黑料我都看過,除了裴勉哥——再說女朋友不是也分手了麽——都是些子虛烏有的傳聞,營銷號帶節奏而已。”賀濂說着,突然轉向顧随,“況且你一點也不想告訴他們,‘不是這樣’嗎?”
顧随噎住了,嘴唇嗫嚅片刻,最終偏開目光。
杯中的茶水微微一蕩,像一枚石子投入湖水激起的漣漪。
“外界的幹擾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不要逃避心底真實的聲音,這樣才會變好。”賀濂手指有節奏地扣着桌面,彈鋼琴一樣的姿勢。
顧随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他向顧随輕輕地笑了:“我的醫生這麽說過,藥物不能解決一切。”
話音未落,李逾白目光閃爍,突然有點焦躁。
餐桌的另一邊,顧随始終沒有對賀濂的話表态,他內斂時顯出一點陌生的冷漠,手機也不玩了,若有所思地坐着,半晌肩膀輕微地抖。
前幾次相處後的猜測,李逾白預感也許成了真。
顧随情緒有問題,狀态受到很大的影響。可能在那些來得迅猛又毫無根據的網絡暴力之後,他像變了個人,警惕,孤僻,短暫地敞開心扉給江逐流看一眼又閉上,不像以前,雖然偶爾話裏帶刺,大部分時間仍是快樂而天真的。
他暗示顧随去看心理醫生嗎?李逾白沒來由地想,這人是不是有個口袋,裝滿了毒雞湯,然後把他們選為自己耀武揚威的目标?
要不幹脆別和他說話了。
李逾白這麽想的,索性拈了一筷子藕片吃。他端起碗,餘下幾道目光紛紛看過來,李逾白被盯得不自在,送到嘴邊的菜都停了。
“……幹什麽?”他問,“菜裏有毒?”
笑點低的顧随憋不住:“你有病吧。”
看見他總算沒再陰郁着,李逾白大方地不計較這小孩的出言不遜,對自己說,他年紀小,總不能讓弟弟總垮着臉。
有他起了這個頭,氣氛緩和許多,其餘人也拿起了筷子。
賀濂知趣地沒再提組合的事,反而大方地介紹起來自己——下個月21歲,留學回來,小時候練過不少樂器,包括三個月速成的架子鼓。
喜歡的樂隊,喜歡的菜,喜歡的車型,最喜歡的音樂風格,小時候看過的一幅畫……
“你想做偶像,是因為喜歡舞臺,還是別的?”裴勉突然問。
賀濂抿着唇:“都有,也不全是這些……但是我喜歡的事要和喜歡的人一起做啊,其他的就沒想那麽多了。”
李逾白有點想笑,可他看向賀濂和裴勉,就笑不出來了。
他在那一瞬間仿佛望見了兩年前的自己,也很幼稚,揣着迷茫就一條腿踏進了這個燈紅酒綠的圈子,滿以為過不了多久就能夠證明喜歡的事的确能夠走下去。
然後他接着才在練習室的音響和經紀人的耳提面命中發現,現實好像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于是藏在耳機裏的有力鼓點被自行掩蓋,唱口水歌,跳亂七八糟的舞步,被問到喜歡的音樂時編造聽上去華麗而體面的答案——
幾百個日夜,他販賣給粉絲的是謊言,包裹自己的也是謊言。
他有什麽資格嘲笑賀濂的真誠呢?
“那就一起。”裴勉說,很認真的态度,言罷他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長長松一口氣,“不過我覺得你不要抱太大期待。”
“現在開始期待還來得及。”賀濂說,“我一直覺得你們都超厲害的!”
本來是挺标準的普通話,忽然話鋒一轉變成臺灣腔,連李逾白都不自覺地唇角一挑。但他很快按捺住情緒,仔細挑着魚肉的刺。
話匣子就此打開,李逾白沒有參與,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
賀濂很會聊天——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天賦——他用了一頓飯的工夫,已經打聽清楚江逐流未來準備聯系的下家、顧随夜裏的失眠和裴勉對閃光燈的無比怨念。
若說前兩個人一旦混熟就很能說,讓裴勉開尊口就是天大的難事了。
他是香港人,自小講的粵語和英文,後來才開始學普通話,坎坷無比,多年過去後仍然帶着口音。組合剛出道時,裴勉的港普成是個搞笑梗,他就算再心寬,也忍不了這麽多年,于是有意把講話的機會留給更加伶牙俐齒的顧随,自己越來越話少。
英粵參半,賀濂居然和他聊得挺開心。
李逾白喝了一口湯,由衷地感慨這人果然很神奇。
暗自腹诽別人的後果就是下一秒賀濂對準了他,親熱地喊:“白哥。”
“別,別這麽叫我。”李逾白差點咬了舌頭。
于是賀濂直接省略了那個“白”字:“哥,你聽了半天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笑,在這邊展望未來,連明天工作都沒着落。”
李逾白心裏想:“可不是嘛。”
但他慢條斯理地把碗放回桌面,仍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淡定樣子:“沒有。”
“那你怎麽想的?”賀濂問。
換做別人,李逾白根本不想回答這麽冒犯的問題。可能是賀濂對誰都過分直接,他将對方劃在了不招人反感的範圍。
“沒什麽事做,你們定。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忙和閑對我而言都一樣。”他這麽說道。
好似一場成名在望近在咫尺,勉強還是全票通過。賀濂鬥志滿滿,李逾白卻清晰地看見他們四個人沒什麽大的變化。
純粹因為“沒多少日子”,用這半年陪賀濂賭,對自己沒有損失。
吃過飯,賀濂飛快地買了單:“我們現在回公司找經紀人聊一聊想法嗎?”
年輕人總是很有沖勁,李逾白咬着紙杯的邊沿,看賀濂和裴勉在前面聊。他轉過頭,那兩個形影不離的好友此刻正咬着耳朵。
李逾白喊了他一聲:“你真想試試嗎?”
他問的是江逐流,對方視線躲閃了一會兒,落在自己的鞋尖:“我只是覺得,說不定呢,我的路太窄了,多一條是一條。”
“将就可不好啊。”李逾白喃喃地說。
“倒是你,犧牲了不少吧?”江逐流路過他身邊,伸出一條胳膊勾住了李逾白的脖子,将他拖着往前走,“平時就心不在焉,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了回歸校園的機會,又被迫同意加入這場鬧劇。我要是你,頭都疼死了。”
他笑了笑,一雙細長的眼睛像彎彎的娥眉月:“是呀,頭都疼死了。”
顧随一直沉默着,這時說道:“那個人是什麽來歷?”
江逐流搖頭:“不知道呢。”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做着拯救世界的夢。”李逾白喝完了紙杯裏的水,遠處垃圾桶敞開着,他手一揚,準确無誤地投進去。
“嗯?”
“說什麽相信他就能重回巅峰……”李逾白無奈地一聳肩,把江逐流的胳膊扒開,單手插兜,不緊不慢地綴在了最後。
“只有小孩兒才會無條件信任別人,還覺得大家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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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