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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羹;蜀中的鐵礦和并且遂讓匆匆運走,絕刀門的損失卻絕不小,官府雷厲風行,已經查抄了絕刀門的所有賭場,斷了他們的財路。現在絕刀門元氣大傷,自顧不暇,沒時間管咱們這些小蝦米,師父吩咐我帶你回靈臺山。”

許念頗為敷衍地“嗯”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問道:“……右莊主是誰?”

隐之怒道:“右莊主!你說是誰!”

許念趕緊回神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就是那個打鐵的王八……”

隐之一巴掌糊到她腦袋上:“從哪兒學的渾話!”

許念默不作聲地揉着腦袋,一說起傳聞中的右莊主,她腦子裏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林決在黑暗中就着那一方殘光畫的那只王八,堂堂右莊主在她的腦子裏便跟“王八”二字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那個面具三爺呢?他走了麽?”許念問道。她最擔心的是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具人,這人神秘而又詭異的威勢和與其全然相反的一吹就倒的身體,都讓她止不住地心驚膽戰。

隐之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許念沉浸在對三爺的回憶中,全然沒有注意到隐之的異樣。片刻之後,隐之跟平常一樣扯着嘴角道:“走了,放心吧。”

許念頓時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人太可怕了。”隐之不置可否地笑笑,催促道:“快走吧!”

許念不情不願地跟在他身後,上馬前回頭戀戀不舍地望了一眼。她的腰間還別着一枚小小的信號彈,她一度覺得信號彈這種東西蠢得可以,但凡她還有一口氣,就不會淪落到大庭廣衆之下向王府求助的地步,江湖人不跟官府“勾結”,這簡直太有損她的面子了。

信號彈被她裝在一個小竹筒裏,縫隙裏還卷了厚厚的一沓信紙,塞得滿滿的,此時此刻許念竟然奇異地覺得這枚信號彈蠢得有些可愛。

此去千裏,許念終于也有了牽挂。

******

靈臺山還是老樣子,昨夜落了一場雪,早上剛停,許念一進門就聽見惠之和王平安掐架的聲音,緊接着一團雪球直奔她的面門而來。她微微一閃身,“噗”的一聲,砸中了隐之身上,一半的雪渣撲簌簌地掉下,另一半粘在頸上化成雪水,順着衣領鑽進脖子裏。

隐之頭上青筋暴跳,怒喝道:“惠之!”

院裏的吵鬧聲戛然而止,半晌後一個腦袋從牆後伸出來:“二師兄!師姐!”

隐之揪着惠之的領子把她拎下來,一邊還訓斥道:“你又找打了,師父的後院是你随便進的嗎!院牆是你随便翻的嗎!”

許念幸災樂禍地笑個不停,至此她仿佛才算真的活過來了,一路上不明所以的憂愁擔心和失落,全都在這一刻消失無蹤。打打鬧鬧,親親熱熱,這是她長大的地方,是她的歸宿。

惠之求助似的望着許念,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可許念仿佛瞎了一樣,盯着惠之的臉,神情恍惚,思緒不知飄到了什麽地方。

惠之回頭随手一指,禍水東引道:“是王平安給我開的門!他有鑰匙!”

本來打算偷偷溜走的王平安被将了一軍,頓時卡在牆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從牆頭撲通一聲摔下來,緊接着一咕嚕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雪,一串動作做得行雲流水,俨然已經經過無數次實踐了。

他讪笑着湊到隐之身邊說道:“二公子,三娘子,你們餓了吧,我娘做好飯菜了,就等着你們回來了。”說罷眯眼斜着惠之,隐隐含着威脅之意。惠之不甘示弱,頓時眯着眼恨回去。隐之一人糊了一巴掌,無奈道:“趕緊洗洗吃飯吧!”

兩人頓時如蒙大赦,王平安一溜煙的跑沒影了,惠之拉着許念往前跑:“師姐,我還以為你們趕不上過年了,結果今天就回來了!今天王伯打了兩只兔子,再不走王平安那崽子指不定偷吃多少呢!”

許念也學着隐之的樣子在惠之腦袋上糊了一把:“還說別人呢,你這小崽子!”

“快走快走!”惠之瞪了許念一眼,但大敵當前,她懶得計較這些小事,拉着許念一路狂奔,準備從王平安嘴裏截下兩只兔子。

路上的雪只掃了一般,踩在腳下咯吱咯吱作響,掃把被好吃懶做的王平安扔到了路邊,半邊已經陷進了雪中。靈臺山的風帶着冷冽和幹淨的味道,許念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這樣真好。

☆、新年

許念在靈臺山過了許多次年,這是邝淵頭一次缺席。

雖然邝淵不在少了許多樂趣,但剩下的幾個人也不是悶嘴葫蘆,還有惠之和王平安一對冤家不遺餘力地雞飛狗跳、插科打诨,這個年過得并不冷清。

際之作為大師兄,代替了邝淵的長輩角色,給隐之、許念、惠之和王平安都包了壓歲錢,每人又添了一套新衣服。際之平時跟他們相處不多,此時也應景地變得親近和藹許多,甚至還被強灌了幾杯酒,惹來惠之和王平安的娘齊齊向罪魁禍首王平安飛眼刀子。

小輩的孩子們之後便是王平安的爹娘,往年邝淵在也就算了,畢竟他年紀最大,不管孩子們怎麽鬧騰,王平安的爹娘對邝淵很是敬重,邝淵的紅包他們也不敢推辭。但今年不同,際之畢竟還算孩子,他們不能拿孩子的錢。

“這可使不得!”王伯在衣襟上搓着手,死活不接受際之遞過來的錢,“平安的都給過了,我們不能再要了。”

際之沒說話,臉上泛起微醺的紅暈,執拗地望着王伯,好像王伯不收,他就能舉着一整晚。王伯更加局促地搓着手,再看際之,雖然嘴角挂着一絲笑,但眼底卻隐隐透着愁緒,王伯一愣,兩手不由地停了下來。

四周打鬧的衆人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都滿含期待地望着他,尤其是惠之,簡直把每人收壓歲錢當成一種必不可少的儀式,即便師父不在身邊,她也想像往年一樣完完整整地進行每一個步驟。因此此刻她以一種“你不收錢這個年就過不好了大家就會很傷心”的眼神控訴着王伯,看得王伯心頭一軟,接過錢嘆道:“唉!我收下了,大公子……”

本來王伯往年的臺詞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但今年對象不同,這詞明顯不适用于際之,王伯窮盡畢生所學,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祝大公子稱心如意!”

際之點點頭,眼裏的情緒卻沒有變化,王伯撓頭想道:難道是哪裏說錯話了?

年夜飯吃得熱鬧,吃完飯卻很是冷清。往年也有守歲的習俗,但誰也沒強求誰,往往是吃完團圓飯,大家打算各自補眠到夜裏,再起來守歲,實際情況卻是睡下了就醒不過來了,往往最後只有際之和邝淵兩人守歲,偶爾還有王伯加入,因此最後這一習俗便不了了之了。

靈臺山過年也沒有煙花爆竹可以欣賞,一是對山中鳥獸和環境有諸多擾亂,二是邝淵講究“心意”,心意到了,就不必拘泥于形式了。許念和師兄弟們一度覺得很憤怒,認為邝淵只是不想花錢給他們玩兒而已。

現在邝淵不在,他們竟沒有一個人提出買爆竹的事兒,仿佛都形成了一股帶着懷念的默契。

吃過飯衆人各回各院,際之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怎麽,一路跟着隐之來到了他房內。隐之以為他有話要說,于是靜靜地等待着下文,等了半晌,只見際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半天沒有說話。

隐之無奈問道:“大師兄有什麽話要說?”

際之望着他,雖然已經有了醉态,但失望、悲恸、懷疑、期待,輪番在他眼裏走了個遍,讓隐之又疑惑又心驚。

際之會問什麽?什麽事兒能讓他産生這樣複雜而又矛盾的情感?

際之放下杯子,輕聲問道:“隐之,與我說說你爹娘吧……”

隐之笑道:“怎麽想起問我爹娘了?”邝淵收他們為徒的時候明裏暗裏都避開了甚是問題,他們幾個的身世互相都不了解,平時也都知趣的避開了這一問題,因此際之這樣問已經頗為唐突了。

“随口一問,若你有難處……”

際之的話說道一半便被隐之打斷:“沒什麽不能說的。”他也執起杯子,幽幽說道:“八歲那年家裏遭逢巨變,一夜之間父母雙亡,我便開始浪跡天涯,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隐之說着又是痛苦又是懷念地笑了一聲,際之靜靜地等待,沒有打斷。隐之接着道:“自在了沒多長時間,就被師父撿回來了,從此昏天黑地,起早貪黑,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際之倒了杯茶遞給隐之,看樣子是想安慰他,然而際之醉得厲害,杯子裏是大半杯茶,桌上還灑了半壺。

他又問道:“哦?令尊令堂葬在何處?你這些年去祭拜過他們嗎?”

隐之不答,反問道:“大師兄莫非想跟我一起去祭拜父母?”

際之醉得不輕,因此聽不出話裏的調侃以為,只笑望着隐之,好像在說:我等你回答。

隐之沉默良久,聲音飄忽的答道:“我不知道我爹娘葬在何處,或許已經被一把火挫骨揚灰了,又或許早就在不知名的土包裏爛透了……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只能平添許多怨恨和悲憤。倒不如不聞不問、不聽不想來得自由自在。”

際之定定地望着他,臉上的神色忽而懷疑,忽而又堅定,隐之不由地問道:“大師兄……”

際之忽的問道:“真的嗎?你爹娘……當真都去了嗎?”

隐之心如捶鼓,喃喃道:“大師兄,你是什麽意思……”

撐了一晚上,此時際之的酒勁兒才發作,他臉紅得厲害,伏趴在桌上,嘴裏含糊不清道:“隐之,去找你爹……大師兄帶你……去找你爹……”話音未落,腦袋便“咚”的一聲磕在桌上不動了。

隐之苦笑一聲,把際之扶回房安頓好,又跟王平安的娘讨了一碗醒酒湯給他灌下去,山下零零星星傳來幾聲爆竹聲,隐之回房關上門,吹了燈,對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小聲道:“出來吧。”

他的聲音極輕,幾乎與唇語,屋裏一片靜谧,片刻後一人輕飄飄地從梁上落下,跪在隐之腳邊:“公子。”

隐之繞過他直接坐下,喚了他一聲:“趙同。”

趙同起身坐到隐之旁邊,兩人似乎十分熟稔,雖然趙同尊稱隐之為“公子”,可兩人之間卻沒有過多的禮節。趙同聲音有些焦急,湊近問道:“公子,他知道多少?”

隐之同樣也很疑惑,大師兄像是知道些什麽,但知道多少他卻全然不清楚。不過最後際之說“大師兄帶你找你爹”,他倒是能猜出幾分大概。他能理解際之的想法,他們師兄妹四人,各個都是孤兒,師父跟撿破爛似的把他們一個個撿回來,從此幾人相依為命。

雖然跟着師父的日子很快活,但人總是有尋根的渴望,午夜夢回的時候都希望能有一雙手拍着他的背,輕道一聲“別怕,娘在”。際之的爹娘是他眼睜睜看着去世的,因此他無比清楚地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兩個人将他捧在手裏了,因此他總将希望寄托于幾個師弟師妹,仿佛幫他們找到爹娘,他的人生也就圓滿了一樣。

邝淵曾跟際之透露過一些幾人的身份,其中最撲朔迷離的便是隐之。隐之九歲被邝淵收留,彼時他受了重傷,口不能言耳不能聽,整個人如行屍走肉一般,傷好之後,隐之全然忘卻前塵往事,連自己姓甚名誰都想不起來。

邝淵無奈去信瓊頂山,回信中只說了“心病”二字,既是心病,神醫也無法根治,只得寄希望于隐之自我纾解。

十五歲時,隐之忽的痊愈了,際之頓感有了新希望——隐之的爹娘也許去世了。際之雖然面上不顯,但他比誰都希望隐之能找到“歸宿”,這麽多年來,連隐之都覺得他的爹娘早就入了黃土了,際之卻為着那一點兒“也許”的希望不願放棄。

際之從未明着跟別人說過此事,現在突然跟隐之提起,一定是發現了什麽。

隐之回想了一番,最近他的确是掉以輕心了,仔細想來露出破綻的地方并不少。趙同見他不說話,又湊近一步問道:“公子,可要把他處理掉?”

“放肆!”隐之含着怒氣的聲音吓了趙同一跳,趕忙低頭道:“屬下逾矩了。”話雖如此,趙同語氣卻沒多少真誠。隐之也并不在意,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神色和緩道:“此事還需試探一番再做決斷,否則便是此地無銀,對我也不利。”

趙同這才心服口服道:“公子說得對,是屬下莽撞了。”靜默片刻,趙同從懷裏掏出一只玉簪,擺在桌上。

隐之摩挲這那只磕掉了一角的白玉簪子,心裏泛起一陣柔軟和酸澀,連動作也輕了幾分。趙同見狀忙說道:“這是夫人生前留下的……”

“我知道,”隐之輕嘆道,“我知道。”

半晌,隐之才平複情緒,擡頭問道。:“這次又有什麽吩咐?”

“吩咐不敢說,”趙同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隐之,“一月後屬下前去接應您。”

隐之就着月光掃了一遍,只見信最後寫着三個字:邢仲庭。

☆、身世

太醫院的副院正最近很緊張,容嫔宮裏的侍女雙翎謀害皇子被關押起來了,最後自盡而亡。一個小小宮女如何識毒,如何用毒,又如何藏毒下毒,這些問題都值得一一深究。

皇上嚴令徹查此事,相信不久就會查到副院正跟雙翎暗地裏私通屈曲的事情,到時候他不但太醫院副院正的位子不保,甚至連性命都堪憂。

副院正整日惶惶,開藥方時甚至連連寫錯了兩味藥,他頗為懊惱地團起紙扔到門口,紙團骨碌碌地滾到門邊,撞在一人腳上,停了下來。

“師父。”

一人撿起寫廢的紙團塞到袖子裏,低眉順眼地湊到副院正桌前,正是副院正的徒弟尹樹城。尹樹城頗有眼力地拾起筆,抽出一張帕子抹幹淨桌上的墨點,柔聲道:“師父口述,我來寫吧!”

副院正嗯了一聲,心道自己不能自亂陣腳,事情還沒查到他頭上,他萬萬不能露出破綻。

“寫吧!”緊接着副院正念了一遍藥方,尹樹城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記下,也不多話,末了将藥方遞給副院正過目,與方才所說的一字不差。副院正滿意地點點頭,讓尹樹城去抓藥。

“樹城,”尹樹城剛擡腳,副院正忽的叫住他道:“別逼自己太緊,先前你說去相看人家,結果如何?”這個徒弟聰明是聰明,用功是用功,可就是性子太怪,副院正有時也拿他十分無可奈何。

尹樹城聞言頓住腳,回頭給了副院正一個罕見的微笑:“不巧,那家娘子死了。”他讨論別人的生死就像談論一片落葉、一只蝼蟻一樣平靜,甚至還帶着一絲喜悅,即便那是跟他談婚論嫁的人。

副院正頓時渾身發毛,狠狠地打了個寒戰,揮手道:“快去吧!”

第二日一早,太醫院便來了人,院正帶着副院正誠惶誠恐地前去迎接,副院正跪在地上,待上面說完話,他頓時渾身顫抖如篩——太子林冼已查出他跟雙翎的勾當,現在正要帶他審問。

供認畫押,定罪下獄,大年還沒過,副院正便完完整整地體驗了一回墜入地獄的跌宕刺激之感。正月十五那天,副院正忽的被放出來了。

“敢問官爺,這是免罪了?”副院正仍然滿臉詫異。

“再去過一遍堂就行了。”來人将他的枷鎖打開,又遞給他一身幹淨衣服換上。走了兩步,來人又忍不住道:“副院正,不是我說你,你那徒弟就那麽金貴嗎?犯得着替他頂罪嗎?敢情那個尹什麽的比你親兒子還親呢!”

副院正啞然,半晌才問道:“官爺這是什麽意思?”

“別裝了,”來人說道,“你那徒弟跟宮女勾結,謀害皇嗣,還妄圖誣賴你,已經被淩遲處死了!”

副院正如遭雷劈,頓時愣在原地,他忽的想起自己跟雙翎幽會時若隐若現的那雙眼睛,想起自己案頭莫名多出的香囊和無字信箋,想起尹樹城莫名其妙的“腹瀉”,他的心頓時如墜冰窟。

尹樹城到底是什麽人?到底做了什麽?一股涼意順着他的脊背往上竄,直沖入他的後腦,連簽字畫押是都是渾渾噩噩的,一直到他被放出牢外,活動着僵硬的脖子,這才反應過來——宮中快要變天了。

******

尹樹城。

林決皺眉,這人他見過,雖然印象不深,但他很肯定他見過。傷好痊愈的林雨在一旁叫道:“這不是小白嗎?”

“誰?”林決忙問道。

“就是一個學徒,跟在宋老先生身邊的,不是他嗎?”林雨說道。

“不,”林決堅定地搖搖頭,“尹樹城在太醫院已經有五年了,最近根本沒有離開過,你不可能見過他,除非他會□□術——”

林決忽的頓住,望着林雨,林雨也瞪大雙眼:“二爺,你是說……雙生?”

還沒等林決回答,林雨便嚷道:“對呀!肯定是雙生!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小白平時要圍着面紗,當時我還嘲笑他學女人那套,他說是臉上濕疹不能見風,我機緣巧合之下才能見到他的真面目,現在想來……他是在故意掩飾他的容貌!”

的确是有這種可能,自從宋川帶着面具三爺回瓊頂山,林決就有不詳的預感,這個三爺比他想象的勢力更廣,絕刀門無疑為他所用,如果宋川跟他的交情超乎了醫患之情,那這人便更加危險了。先是太子中毒,再是林決幾度遇險,最後是皇上發病,這事情想起來不是巧合,而是謹慎而周密的步步為營。

誰知道宮裏還有多少個尹樹城?誰知道除了太醫院哪裏還有他的人?

只要一想到有不知多少雙眼睛在宮內暗中窺伺,時刻準備撲上來給人致命一擊。光是想想便叫人覺得背後發寒。這個人必須除。

“二爺,”林雨輕聲喚道,“那個戴面具的……”

林決揉揉眉心,無力地答道:“我等會兒去找大哥說吧。還有——”

“哦對!還有!”林雨跟林決相處多年,只要林決一個眼神便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此時林決的話剛說了兩個字,他便知道接下來的內容了。

“我都查到了,季葵英生前有四個侍妾,第四個妾是青樓的姐兒,歌唱得好,樣貌倒不算太出衆,你知道咱們京城的姐兒都是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林雨說道一半被林決瞪了一眼。

“我怎麽知道!”林決想道,我跟你可不一樣。

林雨被噎了一句,毫不在意地接着道:“這個妾孝純三十年進門,三十三年季葵英在岳州被殺,之後全家被抄,她喬裝改扮南下杭州,嫁給了一個蘇姓鹽商。開寧元年,這個妾生了一個兒子,六斤五兩,單名一個廂。”林雨說着用手沾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廂”字。

蘇廂,原來真的是季葵英的遺腹子。

林決靜默片刻,吩咐林雨道:“備筆墨,我給三叔寫封信。”

******

正月十五,天朗氣清,風和日麗,年三十的那場雪已經化得幹幹淨淨,連陽光都透着清爽誘人的味道。

隐之一大早起來練功,仍像往常一樣把許念從床上簡單粗暴地拎了起來。許念在床上賴了半刻鐘才磨磨蹭蹭的起身洗漱穿衣。

隐之抱着胳膊望着她在屋裏前後左右團團轉,忽的出聲問道:“你腰上那是什麽玩意兒?當啷當啷的,你怎麽不在腰上別個門闩呢?”

許念把帕子捂在臉上,含糊答道:“沒什麽,一個信號彈而已……”

隐之嗤笑一聲:“你什麽時候用這麽蠢的玩意兒了……”說到一半隐之便頓住,不用問,這一定是林決送她的東西。關心則亂,可想而知林決當時是多麽的擔心。

隐之的舌頭僵在嘴裏,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無力和憋屈過。他想,我和念之相處這麽多年,像左右手一樣形影不離默契無比,為什麽被一個外人捷足先登,搶了近水樓臺的月亮。

憋屈之後又是翻天覆地湧來的憤恨,他恨林決搶走了念之,他很林決占有一切本該他擁有的東西,他甚至恨自己的父親,恨他給的那個遙遙無期的承諾。隐之想,是時候采取行動了。

早上練功之後,許念腰間的信號彈不知什麽時候掉了,找了半天,最後還是王平安一路小跑給她送過來的。

“你在哪兒找到的?”許念問道。

“我就……就在……練武……武場啊!”王平安說完癱坐在地上,“哎累死我了!找了你一路了!”

許念謝過他,而後回屋狐疑地打開竹筒,裏面的信還在,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她拍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下午,山外送來一封信,王平安揣着信往許念院子裏走,半路上便被隐之攔下了。

“去找念之?”隐之笑着問道。

“啊對啊,有她的信。”王平安毫無戒心地答道。

“信?從哪兒寄來的?”隐之不動聲色地問道。

“還能從哪兒?從東京……”王平安的話音未落,門外忽的傳來一道驚天動地的叫聲:“邝老先生!汾遠镖局邢千憫求見!”

王平安掏信的手又縮了回去,把信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邊往外跑邊解釋道:“我先去開門,二公子,回頭再給你看信吧!”

隐之的手讪讪地縮了回來,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尴尬,甚至隐隐有些興奮,于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随後緊緊跟上。

山莊門口,邢千憫的行李和身上衣物都破敗不堪地挂在身上,好在他常年習武,這些距離并不算十分累,見了隐之,他便“撲通”一聲跪下,眼圈有些發紅道:“隐之師兄,念之師姐,我爹娘不見了!”

☆、求救

許念一聽便急了,但邢千憫比她更急,到底是年紀小,沒有經歷過世事,邢仲庭對他再嚴厲,也不過是父母之于子女的恨鐵不成鋼,責罰中掩藏着細細密密的愛子之情。可外人不同,沒有人會憐惜他年紀小,沒有人會對他手下留情,沒有人會将他當做需要細心呵護的寶貝。世事變遷不會被一個孩子左右。

許念見他眼淚都出來了,頓時想起自己還是他口中的師姐,于是端起架子安慰道:“你先別着急,進來再說吧!”

邢千憫仿佛找到了歸巢的小鳥,跟在隐之和許念身後,踩着兩人的影子,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惠之聽說邢千憫來了,沒心沒肺地問道:“你收到我的信了麽?怎麽就你自己來了?你爹娘呢?你大哥呢?”

邢千憫此時已經找到了主心骨,不願意在惠之面前丢了面子,鎮定道:“镖局出事兒了,所以我自己來了。”

惠之繼續沒心沒肺道:“出什麽事兒了?”

邢千憫抿着嘴道:“我爹娘,還有大哥,都被人帶走了。那些人來勢洶洶,不像好人。”

惠之奇道:“你們镖局不是有那麽多人嗎?難道還打不過他們?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邢千憫想了半天,猶豫道:“我爹……他是自願走的。”

“什麽!”惠之愣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呀,既然你爹是自願的,你還着急什麽?”

邢千憫歪着腦袋想不出所以然來,其實他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他爹仿佛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一直到他爹娘和大哥離開的那天,邢千憫忽的想起前幾日家裏收到一封信,自從那天起他爹就開始不一樣了。

他記得他爹滿眼憂慮地望着他說:爹對不起你和你娘。

他記得大哥摸着他的頭告訴他:你以後一定要有出息。

少年的心裏對危機有着無比敏銳的直覺,邢千憫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了,他爹被自願離開镖局,而他卻連反抗和說“不”的機會都沒有,他從未感到過如此的無能為力。

“關于那些人你還知道什麽?”許念問道,“越詳細越好。”

邢千憫想了想,答道:“他們個子不算高,頭發都用一只木簪高高束起,身上穿着清一色的藍袍子,裏面是青布衫。他們身上……有一股味兒。”

“啊……”惠之嫌棄道:“真惡心。”

邢千憫知道她會錯了意,連忙道:“不是的,他們身上有一股藥味兒,但又跟平常的藥不一樣,我……我說不清楚。”

許念一聽便明白了,邢千憫大概是沒怎麽生過病,镖局裏面最常見的便是跌打損傷的藥,因此在邢千憫的心中除了這種味道之外的都是“不平常”的藥。

又是瓊頂山,又是宋川,又是那個沒臉沒皮的面具人。

許念氣憤地想道:怎麽哪兒都有他?這人到處勾搭,野心還不小,手不僅伸得遠,還伸到了痛處。她頓時緊張起來,這事兒得馬上告訴林決。

“師兄,我回房一趟。”許念“騰”地站起身,決定回屋給林決寫封信。隐之沖惠之使了個眼色,惠之立馬知趣地跑出去叫際之了。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一聲驚呼,緊接着門被推開,許念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問道:“二師兄,你見到我的東西了嗎?”

隐之一愣,問道:“什麽東西?”

許念兩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就是我挂着的那個。”

隐之心裏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泡,低下頭掩飾着自己嘴角苦澀的笑容,語氣盡量和平常一樣答道:“沒有。我哪敢動你的東西,我可怕你咬我。”

大概是從小就缺乏安全感,許念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擅自動她的東西,即便是吃剩的東西都不行。有一次隐之把她防身用的刀順手拿去削木頭,不知放在哪裏,他當時還對這個師妹毫不設防,滿不在意地說刀丢了:“不就是把刀麽,要多少師兄給你買多少!”

結果換來一排帶血的牙印,至今隐之手上還留有兩行淺色的疤。

許念顯然也記得清清楚楚,笑得有些歉疚:“那我再去找找,你跟大師兄先照顧他。”

隐之點點頭,笑道:“去吧。”

許念屋裏屋外找了一圈,連床底下都翻開找了,除了幾枚銅錢和半只被老鼠咬斷的筆,連竹筒的影子也沒見到。本來她還覺得腰上的東西有些累贅,猶豫要不要把它穿起來挂在床頭,還沒等想好,這個小竹筒便不見了。

許念有些難以相信,自己已經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跟一個竹筒産生了難以割舍的感情,腰間空蕩蕩的,她心中對林決的思念忽的一發不可收拾。

又過了一年,林決在宮中過得想必不算太如意,但也不會太差,山雨欲來風滿樓,內有林琮一病不起,外有面具三爺虎視眈眈。他們已經無可避免地被卷進了這個巨大的漩渦裏,身不由己。

******

“我們即刻啓程去恭州,你和惠之留在這兒看家。”際之聽完邢千憫的話,當機立斷決定去恭州找人。他們只有三個人,面對橫亘在他們面前的懸崖峭壁萬丈深淵,面對強于他們數倍的攔路虎,面對一個可能翻手間攪動天地的神秘對手,他隐約升起了一絲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感。

際之在隐之身邊小聲說道:“隐之,你……”

你什麽呢?自從那天醉酒被隐之背回房裏,他還沒來得及跟隐之好好談談,一方面他頗為自律,很少有喝醉說胡話的時候,因此覺得分外尴尬。另一方面,他回想起自己見到的只言片語,隐之行事這麽隐秘,定然不願讓人知道,想必隐之也對自己的爹心存疑惑,因此沒有貿然公開,這樣一來,他豈不是令隐之難堪了?

際之支吾了一句,頭一次面對師弟感到詞窮。

隐之卻以為際之拉不下臉跟惠之說狠話,要是沒人命令,惠之才不會在家老實呆着。隐之頗為善解人意道:“師兄放心,我去跟惠之說。”

際之望了邢千憫一眼,後者也堅定地回望他,他覺得欣慰了幾分,想起隐之的話,心裏又是一暖:“我上次醉酒無狀,師弟不要往心裏去。”

隐之笑得毫無芥蒂:“大師兄說什麽呢?我哪是那種人,你快去忙,我找惠之去!”

際之走後,邢千憫拉着隐之道:“我能跟着去嗎?”

隐之領着他往外走:“要去就去,我們這兒沒什麽規矩,走吧!”

邢千憫快走兩步跟上:“我說的是,我能跟你們一起去恭州嗎?”雖然他也很想見惠之,但現在他有更擔心的事,只能把惠之的位置往後挪一挪。

隐之本想說“不行,太危險了,我們得把你護好了”,但望着快到自己下巴高的少年,他忽的說不出口了,這種孑然一身的感覺他太清楚了,他曾無數次地渴望能有“家人”的消息,不管是死是傷,是聾是瞎,哪怕有一點點消息,他都會覺得無比欣慰和喜悅,都能把心放回實處。

“你有可能是邢家最後一點血脈,你爹娘和大哥的意思你也懂,即便是這樣,你也要去嗎?”隐之輕撫着邢千憫的頭,說出的話卻像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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