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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徘徊在不惑和知天命年紀的父親,心中的忐忑不安頓時被愧疚和心酸代替。林琮病得突然,直到此時林決才有機會仔細端詳躺在龍床上大病初愈的那個人,他本來就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白得像紙,沒有一絲血色。鼻梁上不大不小的幾塊老年斑顯得格外顯眼;眼角和額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滿了細細密密的皺紋,随着林琮的一喘一嘆舒張開合。被子下的身軀依舊高大,卻瘦得格外脆弱。
父親真是老了啊,林決想。
他的心裏仿佛有一面牆轟然倒塌,所有的石塊噼裏啪啦地砸在他柔軟又堅強的心上。只有這時他才意識到,恍然之間他已經離開皇宮很久了。
林決鼻子有些發酸,辯解和疑問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有低頭認錯:“我知錯了,父親小心身子,切莫動怒。”
林琮看清林決忽變的神色,語氣也不禁軟了幾分,顯得更加的有氣無力:“令符若是……若是丢了還好,落入有心人……手中,後果……咳……”
身後的老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将獻殷勤的機會毫不吝惜地讓了出來,林決忙端上一杯新茶,遞到林琮嘴邊。
林琮喝了兩口,火氣已經去了大半,接着說道:“後果是什麽,你可曾想過?”
林決答道:“我正要跟父親說,關于令符……我有一些疑惑。”
林琮望着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林決接着道:“我懷疑……令符是假的。”說完擡眼望着林琮,本以為林琮會驚訝質疑甚至是訓斥他胡說八道,但林琮只是定定地望着手裏的茶,平靜得不像是一開始摔碗摔杯的人。
林決以為他沒聽見,又提高聲音喚了一句:“父親?”
半晌,林琮“嗯”了一聲,含糊道:“朕聽見了……知道了……”
這一句話說道後來聲音已經越來越小,林琮的眼皮也耷拉下來,仿佛下一瞬就要睡過去,林決忙沖後面揮了揮手,快生根發芽的老太監忽的活動起來,扶林琮小心躺下。林決轉了一圈,把種種猜測以及為許摯将軍平反一事都咽回肚子裏,囑咐了幾句便出宮去了。
林琮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能再受刺激,而這事兒又不能跟監國的太子說,林決在宮門口站了片刻,決定過完年找個合适的時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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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琮的身體還沒好利索,他的身體雖然說不上強壯,但也絕不虛弱,這些年來兢兢業業起早貪黑地忙碌,鮮少又生病的情況。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給林琮乃至整個後宮都敲響了震耳欲聾的警鐘,提醒他們這個坐在龍椅上的真命天子是一個也會生老病死的人。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林琮深知自己要想早日執掌江山就需要好好将養,因此他也毫不猶豫地把監國大權交給太子,自己只過問一些重要事宜。
雖說太子林冼完全繼承了林琮那副喜怒不外露的樣子,聽到消息的時候還是着實驚喜了一番,不過林冼很快便壓下眼裏的喜悅,跟林琮鄭重其事地表了一番忠心。
林琮這個皇帝把手中的權利握得很緊,即便是太子,分到得也不比別人多了多少,有時候雖然名頭響亮,但實際只是充當一個吉祥物的作用,林冼的太子之路其實很坎坷。現在監國的權利交給林冼,正是讓林冼學習的好機會。
林琮的病不會養太長時間,斷則十天半月,多則兩三個月,屆時林冼已經熟悉了朝中諸多事務,也到了年後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雖然對權利有着不可言說的貪婪和渴望,也難免感到疲憊和厭倦。林琮不擔心他的權柄收不回來,以退為進,這一點對他的大兒子很适用。
過了一個循規蹈矩而又索然無味的除夕,便迎來了新年。正月十一,朝廷的沐休結束,雪片似的奏折堆在林冼的桌上,朝廷上面又是吵吵鬧鬧的景象,林冼一個頭兩個大。
而林琮則躲在後宮裏悠閑地靜養,他的病好了大半,只是還時常感到疲倦,所以謹遵醫囑還未上朝,林冼事必躬親,批過的奏折還要一一拿給林琮過目,林琮每日就看看奏折,聽聽林冼的彙報,他樂得清閑,甚至還有時間關心起了馮昭儀滑胎一事。
按理說這件事引得皇上發了病,牽連皇後受了罰,是件不折不扣的大事,不過按照慣例和林琮以往的做法,只要他表明一個态度,然後把事情交給皇後查問,到時候只要給他一個結果就行了。至于怎麽審,審誰,事情怎麽一波三折驚心動魄,林琮都絲毫不關心。
揪出罪魁禍首,該打打該殺殺。
因此這次林琮親自參與陳皇後的審問倒是令後宮衆人都吃了一驚,随即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有嫌疑的幾個仗着皇上的寵愛都躍躍欲試地到林琮面前哭天抹淚——陳皇後的路子她們是走不通的,現在可以從皇上這兒下手。
陳皇後感受到了跟她親兒子一樣的頭疼胃疼渾身哪兒哪兒都疼:正好好的查着呢,皇上非要興致勃勃地來添亂,偏偏她還不能把人趕走。
查來查去,查到了一個宮女的身上,這宮女雙翎是容嫔宮裏一個不大不小的侍女,最近剛升了等級,跟在容嫔身邊伺候。雙翎年紀已經有二十六七了,早年便入了宮,洗過衣服掃過地,熬到如今的位置實屬不易。做出謀害皇子這等事情是令衆人萬萬想不通的。
一開始陳皇後本能的懷疑是容嫔指使雙翎幹的,甚至還在林琮的默許下嚴刑拷打了一番,不過容嫔死不承認,況且她一向得林琮青睐的就是知進退,不是拎不清輕重緩急、見人懷胎便下毒手的人,況且雙翎跟着容嫔不過幾年,到不上為了主子舍生入死的地步。
審了一番,審出的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原來這雙翎年紀大,野心也跟着大起來,被皇上誇獎過一次手巧,便起了不該起之心,上位還沒來得及,就把手伸到了懷胎的馮昭儀身上。據雙翎所言,這是因愛生恨、因愛生癡了。
林琮大驚,他實在想不起曾經誇過這樣一個宮女,也不覺得她對自己這個九五之尊有多麽的情根深種,心理扭曲倒是真的。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宮女,還沒來得及爬床,就開始謀害皇嗣了。
可笑,又可恨。
雙翎很快便被收押待行刑,陳皇後留了個心,把雙翎父母祖籍、進宮前的來歷都查了一遍,很快便查出一些事情,她不敢耽擱,火速報給了林琮。
林琮此時已經大好,收回了林冼的監國之權,不過已經把吏部一些事務交給了他,因此陳皇後某種程度上也受到了安撫——皇上正在向太子逐漸放權,太子母家也更有底氣了。
因此陳皇後去見林琮時是暗自有些得意和自信的,林琮果真誇獎了陳皇後一番,又給母子倆賞了好些東西,由此可見這個消息有極大的重要性。
雙翎的父母早逝,都在前朝宮裏當差,她自小跟祖父母長大,前些年入了宮,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很巧的是,雙翎的母親的品級不低,她正是國破家亡時***而亡的三皇子劉炅的奶娘。
☆、父子
前朝皇帝劉恪半是清明半是糊塗的一生共生有四子,大兒子劉晏即為太子,自小被劉恪按照儲君的标準教導,大抵是父子傳承的本質,劉晏雖然文韬武略樣樣在行,為人卻十分暴虐。只不過這一點劉恪是毫不在意的,他自己歸根結底也是一個那樣的人,年輕時還能修身養性克制一二,一到老了就變着法的不把人命當人命看了。
太子劉晏簡直就是劉恪的放大誇張版,也難得的隐隐符合劉恪的心意。
二皇子劉昙,生母為四妃之一,母家雖然高貴,但架不住孩子的命薄,不到十歲就真如昙花一現般早早離開人世了。
三皇子劉炅,生母封昭儀本就份位不高,還是生了皇子之後破格提升的,誰知道三皇子天生體弱,就是個人形的藥罐子,劉恪先前幾年還頗為憐惜,後來就越看越煩。畢竟沒有哪個人願意溫聲軟語、十幾年如一日地面對一個先天不祥的兒子,更何況還是處處标榜權利壓根沒有多少真情的皇家。
因此随着劉炅年歲漸長,整個人在宮裏的存在感反倒日漸下降,他本身體弱不宜多行,到後來宮裏幾乎都快不知道有這麽個人了。梁亡時林琮攻破東京入住金殿,劉炅和封昭儀自覺命不久矣,在宮中***而亡。
相比而言,四皇子劉顯的待遇算得上是最好的了。十五年前劉顯正是懂點兒事卻又懂得不多的年紀,因此林琮登基後出于多方考慮仍留着他的性命,還封了他為數不多的親王封號。林琮留着他大概是有些道理的——劉顯年幼喪父,繼而滅國,寄人籬下,如履薄冰,這樣的人想要拿捏并不難,即便是成了堂堂恭王也不例外。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雙翎這個身份便顯得很微妙。劉炅的奶娘以及衆多宮人已經跟他一起燒成灰,再不可能還魂了。雙翎作為奶娘的女兒,或許是想報仇也未可知。
陳皇後是好心告訴林琮,林琮也知道,但他素來想得多,始終覺得有什麽陰謀在裏面,想着想着便又病倒了。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林琮一旦在病中,情緒便暴躁得異乎尋常,這還是他克制過的結果,要是讓他完全由着性子,一天之內砍的頭都能繞宮牆一圈兒了。
林決雖然把這歸結為“父親老了”四個字,又心疼又憂慮,但他漸漸地也發現不對勁兒起來。一個人不管怎麽生病,怎麽虛弱,他的本質和性格是不會大變的,林琮平日裏鮮少發怒,即便生氣也不多廢話,可最近逮着些雞毛蒜皮的事便罵人摔碗,活像是變了個人。
林琮的病很是勞力費神,按理說一好些就要被灌藥、診脈、聽大臣們和後宮妃子們輪番哭嚎,他是沒什麽精力也沒什麽心情發洩怒火的,甚至産生怒火都不大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止林決,林冼、陳皇後以及後宮裏心思活絡的都看出了端倪。太醫三班倒似的切脈開方子,真正起作用的卻沒有幾個。陳皇後對外宣稱是皇上病及肝肺,因此脾氣忽的變臭,實際上太醫卻隐隐透露出林琮腦子受損的意思來。
腦子受損分為先天和後天,先天便是在娘胎裏就沒長好,生下來或是癡或是傻,渾渾噩噩簡簡單單地過完一輩子。而後天受損便有許多原因了,例如腦部受創或是受重大刺激等等。這時候林琮的疑心病又犯了。
他自诩失去一個兒子算不上是天大的打擊,至少不會讓他口吐白沫當場昏厥,當時他也對自己很驚訝。因此他不可抑制的想到了下毒。
對了,一定是有人給他下毒。雖然這次病來得突然,但仔細想想,前幾年便有蛛絲馬跡暴露出來了,這次說不定只是個引子而已。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毒,大好河山、萬千子民就要從他手裏散去,林琮就覺得憂慮,不過真正讓他恐懼的是,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也許用不了多少年,他就會和那對人人唾棄、豬狗不如的劉恪父子比肩了。那時候曾經救萬民于水火的救世主将會淪為又一個昏君,曾經踩在別人身上的腳也将不遺餘力地踏在他的臉上……
這才是林琮作為一個皇上最不能忍受,也是最為恐懼的。
林琮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懷疑的種子剛一冒頭,連芽都還沒穩,他便開始暗查此事。
陳皇後并沒有把太醫的話瞞着林決,林決也是兒子,對于父親的病情應當有所了解,這一點上她這個母後當得可謂是盡職盡責。
林決自然也暗自留意起了這事,日想夜想,吃飯也想,睡覺也想,簡直要把腦子想成一鍋漿糊,這時許念的信到了。
信前前後後共有兩封,都是從杭州寄過來的,主要內容便是報平安,除此之外都是無關緊要插科打诨的話,一看就是許念慣常說話的風格。林決笑過之後也感到一絲絲的酸澀。
隐之已經跟她彙合了,他們是出于什麽原因沒有走,他們兩人又在一起做了些什麽?信裏說得那麽歡快,許念想必跟隐之相處得極為開心,開心到就快把林決給忘了。
酸澀過後,林決又止不住地覺得愧疚,他先抛下許念回了東京,現在不也被宮裏的事兒纏住根本沒想起許念嗎?既然這樣還有什麽理由心生怨怼呢?
他容貌和性格像母親更多,對待親近的人時總是首先責備自己,無端生出許多愧疚和柔軟;但他又于母親敏妃的懦弱不同,在外人面前他總能恰到好處地強硬起來。
隐之武功不差,他們在一起更安全。林決對自己默念了好幾遍,心中始終有一塊揮之不去的難受和不安,不過他認識到這樣的情緒毫無益處,自己已經答應了許念要為許老将軍平反,仿佛已經擔起了整座泰山的重量,其餘那些雜七雜八的頂多算是土包,根本沒辦法動搖他。
于是林決回了兩封情真意切的信,而後又投入到為父親排憂解難的事業中一去不複返了。
剛查出了一些眉目,雙翎卻忽然在獄中自盡了,大概是受不了折磨,又大概是已經得手再無牽挂,她兩眼一閉倒是輕松,線索卻随之一節節斷裂了。林決正是抓耳撓腮焦頭爛額之時,忽的靈光乍現,想起一個人來。
三皇子劉炅身體不好,不便出門,平日見過他的人不多,況且尋常人殉國最多選擇上吊抹脖子之類常規痛快的方式,活着幹脆一包□□下去,作用立竿見影。活活被火燒死相較而言實在太過殘酷了。
大火一燒,不管病的好的、老的少的,全都變成一把灰,纏纏綿綿在一起,誰也認不出來了。
林決忽的想起在絕刀門裏見過的那個人,那人孱弱又堅定的步伐,清冷又幹澀的聲音,還有那扇面具,面具到底是想藏住什麽?是怕他的樣貌被人認出來,還是臉上長了什麽可怖的傷疤印記?
林決想,三爺要是姓劉,那事情可就不簡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撐不住了,字數有點少,明天還要早起,先放這麽多,後面慢慢補回來~~
☆、圍攻
讓林決念叨和輾轉反側的主角許念此刻正蹲在牆角,連大氣也不敢出。
她身上罩着不知是從哪裏找來的破布衫,連乞丐見了都忍不住要停下腳步扔下兩個同情的銅板,她的衣服實在是太髒太臭了。
那日雖然提醒過隐之,但許念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因此不論是晚間睡覺還是外出都時刻留意,不敢放松。朱青此人給許念的第一印象實在太複雜,他愛好獨特,猥瑣又狂妄,不過又的确有狂妄的資本,他身手的确不凡,那樣輕盈的輕功步法許念起碼要再練上七八年才能達到。
許念回想起朱青捏住蘇廂下巴時的那個眼神,渾身的汗毛都争先恐後地倒立起來了。那個眼神帶着三分迷戀,三分玩味,三分勢在必得,以及一分毫不掩飾的怨毒之情。
許念甚至懷疑朱青對她也是極其怨恨的。這樣一個心眼比針鼻兒還小、睚眦必報的一幫之首,被人當衆下了面子,又被仗勢搶人,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事情已經從痛失一個美人升級到了自尊受損、顏面掃地的地步。
睿王爺和睿王府裏的蘇廂朱青肯定不敢動,但孤零零的許念可就說不定了。
在許念不在的時間裏,邝淵已經離開了瓊頂山,他仿佛玩兒離家出走玩兒上了瘾,這次又是留了一封信,啰裏吧嗦地交待了大大小小的雜事,而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這次連心大的許念都能看出來,邝淵是在躲什麽人,或是在躲什麽事,這事可能還很嚴重,會牽連到他們這群三拳兩腳參差不齊的徒弟,許念的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回憶還沒有開始就被強行打斷,巷子裏闖進一隊精壯的漢子,雖然身上經過了喬裝改扮,但幾人隐隐流露出的神色以及暗自摸向腰間的手無一不透露出他們的身份。
許念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那天她闖入蘇府,正好遇見鹽幫的人打家劫舍,這人正是一腳踢翻了蘇夫人的妝匣,又厚顏無恥地順走了裏面所有首飾的小個子。許念心裏“咯噔”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就連去錢莊兌個銀子都能被鹽幫的混蛋給追上。
許念的第一反應是把自己僞裝起來,于是她丢下一串銅板,強買強賣地要走了橋洞底下乞丐的馊衣服,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往牆邊一蹲,愣是沒人能認出她來。
朱青的傲氣和狂妄決定了他不屑于親自同許念較量,因此派來教訓許念的都是他手下鷹犬,這也給了許念不小的機會——這些人武功比朱青差得多,除了實實在在減小的實力差之外,她心裏莫名有了一股底氣。
可鹽幫的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們見多了各種伎倆,很快便發現不對,許念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便又提了上來。随即她有些懊惱,其實她拼全力也能應對,沒必要穿着不知道泡了多少屎尿的衣服縮在牆角裝鹌鹑,太憋屈了。可是她一旦開始了便很難中途停下,她不能輕舉妄動。
在遠離靈臺山千萬裏的杭州城裏,在陋巷街角和三兩乞丐中間,許念難得得學會了三思而後行,她不再是那個不自量力、一己孤勇夜闖王府的初生牛犢,她也學會考慮後果以及可能被她活動牽連的二師兄。
那幾個人互相望了一眼,在地上丢了一粒碎銀,在石板路上發出一聲叮當脆響,然後被人眼疾手快地半空截住。
“有人進來嗎?”一人用腳尖點了點攥着銀子的那只髒手,大聲問道。
“這個……嗯……”乞丐的手被踩住,手指頭卻奇異地沒有松開分毫,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哼!”那人心知這乞丐蹬鼻子上臉,還想诓他們錢,于是一腳踢開乞丐的手,在他腕處不知用什麽方法踩了幾下,威脅道:“別他娘的給臉不要,趕緊說!”
乞丐疼得哇哇直叫,只顧着在地上打滾,即便是這樣他手裏的銀子都沒有松開。許念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幾個大漢斜着眼往牆角瞥,許念知道他們已經懷疑自己,于是更加謹慎地調整自己的氣息。
大漢一連問了好幾個趴着的躺着的乞丐,沒來得及跑的也被扭着手盤問了一番,許念更加确定他們已經發現她了。不過是一個乞丐盤亘的破巷子,一般人問過之後便應該匆匆換方向了,偏偏這幾個人問了一個問兩個,窮追不舍喋喋不休,就像是在演一場戲。
許念心想,還想逼我主動求饒怎麽的?就這麽拙劣的演技簡直污了我的眼,不過既然你們不戳破,我就陪你們演一演,反正又不會掉兩塊肉。
“唉!那邊那個!”小個子沖着牆角喊了一句,“有沒有可疑的人來過?”
唯一的觀衆許念終于被問及,她兩眼一耷,悶着頭搖搖腦袋,心想你們不就是可疑的人麽。
另一個人頗沒眼色,小聲問道:“大哥,他們都沒見過,怎……怎麽辦?”
被叫做大哥的人有心想一巴掌糊到他臉上,還是生生忍住,只踢了踢許念的屁股:“問你話呢,啞巴啊?”
這一腳用的力氣不大,不過正好提到了許念身後的劍,許念把它藏在牆角的石縫裏,還用半塊木頭片遮住,被那人陰差陽錯地一腳踢中,金屬和木頭碰撞在一起叮當地響個不停。
“大哥”眉毛一豎,伸手向石縫裏抓去,掌風淩厲,帶了十分的勢在必得,誰知道半路忽的出現一只手将他截住。那只手又細又白,按在他的手腕上越發顯得他黑得像顆煤球。“大哥”順着那只手往上,看見一只斑駁破爛的袖子,一張半掩在爛草帽裏的臉。
那張臉下颌微動,輕聲說道:“別碰我的劍,惡心。”
僅這一句話,“大哥”就聽出說話的乞丐是個女子,他愣了一瞬,還沒分辨出這句“惡心”是說那把劍還是說他,本能已經讓他另一只手狠狠抓向許念的脖子。
許念“啧”的一聲跳上牆頭,三兩下剝掉身上的破抹布,随手扔在“大哥”的臉上:“早就不想陪你們演了,可真夠磨蹭的,要打要殺趕緊的,別廢話了!”
“大哥”好像這才回過神來,連呸兩聲,橫眉豎目地指着許念道:“快給我抓住她!”
許念雖然仍然沉浸在馊菜味兒的陰影中,但這毫不影響她出手的速度,幾個人剛竄上牆頭,她已經踩着一掌寬的圍牆掠出了好幾步。“大哥”不是見色起意的盧聖,也沒有盧聖那麽客氣的素質,雖然一開始被許念的臉迷惑了一瞬,但此刻他已經是惱羞成怒了。
他臉上還挂着半片發黃的菜葉子,眉毛鼻子全都擠成一團,透着詭異而又可笑的殺氣。
巷子裏的人追着許念跑過了大半條街,一行人越走越遠,越走越偏。許念是怕這些人追到他們的住處,連累隐之,隐之和朱青的關系暧昧不清,她不想惹上麻煩;而追人的一夥也正有此意——他們在鬧市裏上房揭瓦,很快就會引來巡城的府兵。
街角是一處武場,許念掠到此處,腳步一頓,轉身迎上來人。
現在正是上午,武場的弟子們在隔壁院子吼吼哈哈喊個不停,許念望着氣急敗壞的幾人,嗤笑一聲道:“速戰速決!”
“大哥”笑得很狂妄,仰着脖子哈哈兩聲,跟他的主子朱青如出一轍,不過因為他面目可憎,頗有一股東施效颦的做作:“個子不大,口氣倒不小!”
許念暗道:口氣不小的是你們才對。于是不再廢話,提起劍直接對上幾人。這幾個估計只是鹽幫的喽啰,武功看起來像樣子,實際上卻架不住幾招,不多時幾人便占了下峰,應對漸漸吃力起來。許念雖然勝了一籌,但對方人數占優勢,她也漸覺力不從心。
不過僅是這些許念還能應付,她飛身将一人踢飛在地,譏笑道:“快上,我還趕着吃午食呢!”
“大哥”像是被激怒了,也不顧四周或趴或躺的一群狐朋狗友,赤手空拳地便撲上來。可想而知,這位大哥最後也淪為地上一具嚎叫不斷的“屍體”。
許念已是手下留情,人人都留了一命,她收回劍,準備回城,正盤算着怎麽跟隐之解釋,擡頭一看,吓了一跳,只見牆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一排圓溜溜的腦袋,見許念準備走,頓時此起彼伏地叫起來:
“女俠留步!”“女俠厲害!”“女俠是什麽門派的?”
在人家的後院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主人不知道就怪了。可惜圍觀群衆來得不夠早,只有幸目睹了許念女俠劍招如風,一人撂倒七人的場面,沒看到前面許念小心應對的種種過程,因此許念在圍觀群衆心中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
許念無奈想道:這就成了女俠,她是不是該質疑這個武場的水平?她呲着牙一笑,頂着兩個小酒窩,跟方才狠厲的樣子判若兩人:“女俠我做好事不留名,這幾個壞人交給你們了!”
衆人已經先入為主地對許念産生了好感,相信了她的話,再加上地上幾個扯着嗓子哀嚎的人實在是有損習武之人的形象,圍牆上的腦袋于是齊齊興奮地叫道:“好!”“女俠放心!”
許念滿意地點點頭,正要擡腳飛身出去,便聽到齊齊的腳步聲在院外響起,緊接着一道勁風随着院門被狠狠推開,齊齊兩列隊伍将許念團團圍在院中。來勢洶洶的陌生人讓圍牆那頭的腦袋紛紛縮了回去,有想看熱鬧的也被人不由分說地按了下去。
推門那人頭發高高束起,兩道眉毛擰成了一條線,他在“大哥”面前站定,語氣陰冷嚴厲地罵了一句:“蠢貨!”說罷仿佛不解氣,還補上了一腳,肋下已經受傷的“大哥”頓時雪上加霜,疼得昏了過去。
而後這個粗眉望了許念一眼,像是給孩子收拾殘局的家長,無奈道:“把人帶走吧!”
他沒說帶走什麽人,兩邊的人也不問,徑直朝許念撲過來,許念早已捏住了劍,這些人跟剛才的蝦兵蟹将完全不同,她沒太大的把握能把他們全部撂倒,只能先小心應對,看準機會再逃。
誰知道根本沒有她應對的機會,剛舉起劍,院門又巧合地響了起來。
☆、回家
武場後面練功的徒弟大概從未見過如此熱鬧的景象,先是一夥人圍攻一個弱女子,可實際證明“弱女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俠,出手狠厲、毫不留情地把圍攻的大漢揍得爬不起來;正在他們叫好的時候,女俠卻遭遇敵方支援,眼看着要被帶走。情況危急,這時卻突然又有來人橫插一腳。
這個人是敵是友?是來幫女俠的還是來抓她的?
圍牆後不時露出幾雙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牆那邊的情況。而牆那邊的許念此時也跟他們一樣緊張。
讓她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人的身份,她最怕隐之聽說了消息趕來找她。她無緣無故走了這麽久,隐之肯定不會安心待在客棧裏,再加上之前幾人在城裏追逐一場,只要有心都能打聽到消息,她本能地不想隐之跟這些來路不明的人裹在一起,因此萬分不想隐之過來。
然而天不遂人願,門口那人先是擰着眉瞪着許念,緊緊抿着唇,許念知道,這人一旦做出這個動作,就是說明他尤其生氣,有尤其多的訓斥和啰嗦堵在口中,但在外人面前還是顧及許念的面子,生生忍住了。
許念苦笑:“二師兄……”
隐之微微一點頭,不再說話,轉而面向粗眉,整個人透着一股拒人千裏的孤傲,只有許念知道,他心裏指不定怎麽罵她呢。
僅僅是幾個眼神,已經可以看出許念和隐之之間的關系,粗眉拱手問道:“公子跟這位娘子認識?”
隐之沒說話,只沖粗眉拱了拱手,臉色卻絲毫沒有緩和。
許念敏感地意識到,她的二師兄大概是不想讓人看出來他們之間的關系,而且看這粗眉的态度,二師兄跟鹽幫的交情顯然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如若不然,一個名不見經傳、無門無派的小徒,怎麽結識杭州城橫行霸道的鹽幫“幫主”,幫內有頭有臉的人怎麽會對他很是熟悉呢?
她回想起杭州城初見隐之時他說的那句話:東西已經送到了。他送的會是什麽東西,他僅僅是一個單純的送貨的嗎?
許念的腦子一團亂麻,一直到粗眉帶着人拱手退去,隐之上前使勁兒晃了晃她的肩,她這才找回了思路:“啊?回去……回去吧!”
隐之問道:“爬樹摸魚你倒是記得,怎麽一到關鍵時刻反倒忘了?怎麽不留記號呢?”這明顯不快的語氣俨然是從小給她望風解救她與水火之中的二師兄,還是熟悉的語氣,還是帶着刺兒的關心。
許念不由得鼻子一熱:“二師兄……”她為自己對二師兄的猜測和懷疑感到無與倫比的愧疚,她為什麽不能直接問出來呢?這是跟她一起長大,疼愛她的二師兄,他願意說她就聽,他不願意說她就從此不再問不再想。
“二師兄,我聽見你在馬車裏說:東西已經帶到,你跟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許念的目光太過真摯,隐之心裏有些慌亂,但他忍住偏頭躲開的沖動,直直迎上許念的眼神:“你想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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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出了困惑已久的問題,許念的心裏頓時好受許多。隐之告訴她,他曾跟鹽幫的朱青意外結識,之後随他去見了他的朋友,兩人既是朋友又是合作夥伴,彼此趣味相投卻不完全信任,其中的利益牽扯連隐之也無法窺探。兩人平日有重要交易或書信來往時,需要一個信得過的第三方進行公正,而隐之就是他們選中的那個正直勇敢的少年。
隐之說完,還拍拍許念的肩,活似在安慰許念“你見識少我不怪你”。許念被鄙視了仍舊樂得沒心沒肺,二師兄沒有隐瞞她,她心中一直盤桓的疑惑也順理成章的解決了,二師兄平平安安清清白白。
一切都好,除了林決。
隐之擔憂地望着許念,心想:這孩子莫不是傻了,怎麽光顧着傻笑都不頂嘴了呢?
隐之去見了朱青,他沒帶許念,不過他告訴了許念,許念知道,自己做得這些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朱大爺要是真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何必為了一個蘇廂得罪一個朋友?許念相信他是拎得清的,不然他也不會坐到如今的位置了。
果然,當天杭州城便清淨了,雖然許多百姓并沒有察覺到,但許念和隐之已經能認出,城裏少了許多游手好閑的混混和行色匆匆來歷不明的路人。
“咱們也該回去了。”隐之望着磨磨蹭蹭的許念,忍不住催促,“絕刀門挖出了寶藏,江湖上各門各派聞風而動,人人都想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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